“顺便问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叫道。

那带着金戈之音的声音,立刻回答道:“你的血,你的魂,你的意念和你的肉身。”

“那我的集邮册呢?”我回敬道,“我能留下首日封么?”

我移动到贾丝拉身边,伸出右手,抱住了她的双肩。

“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可笑的人?”巫师问道,“那是这地方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那我把她弄走你干吗还这么不依不饶?”

“你收集的是邮票,我收集的是撒野的魔法师。她是我的,接下来你也会是。”

“你专门和同行作对,又得到什么好处了?”我吼出这句话时,顿觉周围的空气一紧。

对方没有回答,但四围的空气当中突然间银光纷飞,呼呼作响——刀、斧、碎玻璃以及星状物体,破空而来。我祭出了最后一条护身咒语,混沌之帘,顿时便有一阵青烟,在我四周袅袅升起,形成了一道烟网,将我团团护住。那些锋利的东西飞到身前,同它刚一接触,便立刻化为了一片尘埃。

喧嚣声中,我叫了起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面具!”那巫师的回答,立刻传了过来,但似乎不大像是本名。我原本以为会是约翰·德·麦当娜或是噩梦专家,要不就是钴蓝铁头人什么的。哦,好吧。

就在我刚刚祭出最后一道护身咒语时,同时也举起了左臂。此时,先前藏在袖中的那张安珀主牌已经露了出来。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但我还没全力以赴呢。目前为止,我所表演的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护身秀,而且对自己先前备下的那些咒语,很是自豪。

“那东西,是不会对你有任何好处的。”当彼此的咒语都平息下去,他又准备再次出手之时,那巫师如此说道。

“算了,祝你能有美好的一天。”我说着,双腕一转,向前一指,同时将那条能让他一败涂地的咒语说了出来。

“这叫投桃报李!”眼见得整整一个花店的鲜花,全都砸到了面具头上,将他给埋了起来,我叫道。味道还真不错。

四下里安静了下来,风平浪静。我将意念集中到了主牌上,透了进去。刚一连接上,那边便传来了动静,面具从那堆鲜花当中站起身来,活脱脱就像一个春姑娘。

想必是我已在他眼中渐渐模糊了起来,只听他说道:“我还会抓住你的。”

“那就礼尚往来吧。”我说完,随即完成那条咒语,将整整一堆花肥,全都压在了他身上。

我踏进了安珀的主大厅,手中抱着贾丝拉。马丁站在餐柜旁,手执酒杯,正在同放鹰者波尔斯说话。眼见波尔斯瞪大眼睛,盯着我这边,他随即也转过了身来。

我将贾丝拉放在门口,站好。此刻,我还不打算处理她身上的咒语。我没想清楚等放了她之后,究竟该怎么处理她。于是,我将我的斗篷挂在了她身上,径直走到餐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路过时,顺便朝波尔斯和马丁点了点头。

我饮尽了杯中酒,将酒杯放下,随即对他俩说道:“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在她上边刻自己的本名就行。”随即,我去东面一间房间当中寻了一张沙发,摊开四肢,闭上了双眼。犹如踏上激流上的一座桥。那些如钻石一般闪耀的日子。那些花全都去了哪儿?

诸如这些。


第十二章
12

烟雾弥漫,一条巨大的蠕虫,还有许多七色的光。每一个声响,似乎都有形有质。烈焰腾空,化成一片白光,复又渐渐黯淡。闪电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利剑。从影子而来,又归于影子。那虫子总是在爬来爬去,不曾有一刻停歇。长着狗头的鲜花,朝我扑了过来,但随即又摇起了叶子。滚滚青烟,在凌空而挂的红绿灯前,止住了步伐。那条巨虫——不,是毛毛虫——笑了。一帘细雨,缓缓落下,所有的雨滴,都有棱有角……

“这幅画面到底是怎么了?”我内心有个声音在问。

我没去理它,因为我也拿不准。虽然我也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觉得这幅画面不该这样流动……

“噢,好家伙!默尔……”

卢克到底想干什么?为何总是阴魂不散?这一直是一个未曾解决过的问题。

“看看那个,好不好啊?”

我看到了一连串亮晶晶的球状物体,兴许是流星,正在那儿跳动着,织出了一片绚烂的光网,落在了一片如云的雨伞之上。

“卢克……”我刚开口,那被我遗忘脑后的狗头花,立刻在我一只手上咬了一口,周遭的一切霎时爆裂开来,就像一幅画在玻璃上的画,被一颗子弹击中了一般。外围,起了一道彩虹——

“默尔!默尔!”

我猛地睁开双眼,见摇晃我那人,正是卓帕。而我脑袋下面的沙发,已经湿了一片。

我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卓帕……怎么……”

“我不知道。”他告诉我。

“你不知道什么?我说的是……见鬼!出什么事了?”

“我正坐在那张椅子上,”他指了指,说道,“等你醒来。马丁告诉我说你在这儿。我来是想告诉你,等你醒后,兰登想要见你。”

我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我一只手正在往外渗血,就是刚刚被那花咬中的地方。

“我睡了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钟。”

我将双脚探到地上,坐起身来:“那你干吗叫醒我?”

“你正在用主牌出去。”他说。

“用主牌出去?我睡着的时候?那东西不是那样使的。你确定……”

“很不幸,我这次是认真的,”他说,“你四周发出了彩虹一样的光芒,身体四周开始变软,渐渐淡了下来。我觉得最好还是叫醒你,看看你想做什么。你喝了什么,祛痘水?”

“没有。”我说。

“我给我们家狗喝过一次……”

“是梦,”我揉了揉太阳穴,它们已开始跳了起来,“就是这样。梦而已。”

“别人也能看到的那种?就像是数字同步影院?”

“我不是那意思。”

“咱们最好还是去见兰登吧。”他开始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我得坐这儿先醒醒神。有点不大对劲。”

当我将目光转向他时,发现他瞪大了双眼,正盯着我后面。我转过头去。

只见我身后的那面墙,正在融化,就像是一块离火太近的油蜡一般。

“我好像撞大运了,”卓帕惊呼起来,“妈呀!”

于是,他一路尖叫着,冲出房间。

眨眼工夫,那墙便恢复了正常,毫无异状,但我却体若筛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在我出来的关头,面具给我下了咒?若真是如此,又会是怎样的咒语?

我站起身来,慢慢转了一个圈。现在,一切似乎都已平静下来。我知道,这不可能是压力下所产生的幻觉那么简单,因为卓帕也看见了。这么说,我的精神确实是出了问题。这里边肯定有事。不管是什么,想必都还隐藏在这附近。四下里的空气此刻澄澈得已有些不正常起来,一切看过去,都毫厘毕现,鲜活得有些诡异。

我绕着屋子飞快地转了一圈,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寻找什么。自然是什么也没找到。且不管它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就附在我所带回来的东西上面?难不成是贾丝拉?那具艳俗的僵尸,便是特洛伊木马?

我朝着主厅而去。沿着走廊走了不过十二步,一片交错倾斜的光网,便出现在了眼前。我强迫自己继续前行。我每走一步,那光网便退上一步,而且还在不断地变化着形状。

“默尔,快来!”是卢克的声音,但看不见他的身形。

“哪儿?”我叫道,脚下步伐丝毫未缓。

没有回答,但那片光网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犹如两扇百叶窗一般,从我身旁裂了开去,露出一片刺眼的光芒,从中,我瞥见了一只兔子。随即,猝不及防间,这片景象又蓦然消失了,若不是卢克那恍若幽灵一般的笑声又持续了几秒,我会以为这一切,不过又是一场幻觉。

我跑了起来。难道正如别人多次示警的那样,我真正的敌人正是卢克?难道最近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为的不过是利用我,去四界锁钥救出他母亲?莫非现在见她已经安全,于是他来了勇气,想同我来一场魔法决斗,而我,却对决斗方式毫不知情?

不,我不相信。我敢肯定他并没有那种法力。即便他有,他也还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贾丝拉还在我的手里。

我一路奔跑,而他的声音则再次传了过来。四处皆是,而又无处可寻。而这次,他唱起了歌,正在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唱着《美好的往日》。真够有讽刺意味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冲进了主厅当中。马丁和波尔斯已经离开了,那餐柜上面,只剩下了两个空杯。那另外一扇门旁呢?没错,那扇门旁边的贾丝拉依然还在,僵硬地站在那儿,纹丝未动,依然搭着我的斗篷。

“好吧,卢克!咱们明着来吧!”我叫道,“别再跟我装神弄鬼,咱们把这事给了结了吧!”

“嗯?”

歌声突然停了下来。

我慢慢朝着贾丝拉走去,一边细细看了看她。除了有人又在她另外一只手上搭了一顶帽子外,完全没变。不知从宫殿何处,传来了一声呼喊。兴许,是卓帕还没缓过神来。

“卢克,不管你在哪儿,”我说,“如果你能看到,如果你能听到我,那就好好看看,好好给我听着:我已经把她弄到了这儿。看到了吗?不管你有什么阴谋,你都给我好好想想这事。”

屋内的空气顿时泛起了一圈圈汹涌的涟漪,我恍如置身于一张尚未镶上的镜框中一般,而刚才,则不知被谁给抖了一番,弄出了无数的褶皱,随后又被硬生生拉平了。

“嗯?”

什么声音也没有。

随即,哧的一声轻笑。

“我母亲,衣帽架子……好吧,好吧。嘿,多谢,哥们儿。好手段。没能早点联系你,不知道你已经进去了。他们屠杀了我们。我用滑翔机送了一些人进去,还有热气球。但他们早有防备。中了埋伏。后面的就不大记得了……伤心!”

“你还好吧?”

似乎传来了抽泣的声音,恰在此时,兰登和卓帕进了大厅,本尼迪克特那瘦长的身影,跟在他们身后,犹显阴鸷。

“默尔!”兰登叫我,“出什么事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说。

“那是,我得请你喝一杯。”卢克的声音依稀传了过来。

一阵凄厉的风,从大厅中央席卷而过。几秒钟过后,便立刻有一个巨大的方框,居中现了出来。

“你是魔法师,”兰登说道,“做点儿什么啊!”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我回答道,“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像是魔法失去了控制。”

那方框当中,渐渐有轮廓露了出来,一个人。只见他渐渐稳定了下来,有了五官、衣履……一张主牌——一张巨大的主牌——悬在半空之中,渐渐清晰。那是……

我。我盯着自己的样子,而他们则回过头来盯着我。我注意到自己笑了起来。

“来啊,默尔。有聚会正等着你呢。”卢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而那张主牌,则直立着,慢慢在原地转动起来。

声音,犹如银铃一般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厅。

那张巨牌继续旋转着,就那样在我眼前渐渐变薄,变成了一条黑线,随即又渐渐变粗,伴随着一阵涟漪,犹如分开的窗帘,露出了几块炫目的七彩光斑。从中,我瞥见了那毛毛虫正抽着水烟袋,吞云吐雾;还有那肥硕的雨伞,和一根明亮的栏杆……

一只手,从那条缝隙当中伸了出来:“这边。”

只听得从兰登那儿,传来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本尼迪克特的剑,突然指向了那副绚烂的场景。但兰登将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上,说:“别。”

此时,半空中已经响起了一阵虚无缥缈的奇怪音乐,但听起来似乎又有些令人愉悦。

“来啊,默尔。”

“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我问。

“二者兼而有之。”

“你答应过我的,卢克。等你母亲获救后,你就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说,“那好,现在我已经把她弄到这儿了。秘密呢?”

“关乎你个人安危的?”他慢吞吞地问道。

“关乎安珀存亡的,这是你的原话。”

“哦,那个秘密啊。”

“如果还有另外一个,我不介意。”

“抱歉,只有一条秘密可卖。要哪个?”

“关乎安珀安全的那个。”我答。

“德尔塔。”他回答道。

“他怎么了?”

“德斯克莱翠西氏的蒂拉就是他母亲——”

“那个我已经知道了。”

“……在他出生前,她曾做过奥伯龙九个月的囚徒。他强奸了她。所以德尔塔才会跟你们拼命。”

“放屁!”我说。

“我当初听到这事时,说的也是这话。当时,我还激他,问他敢不敢去空中试炼阵。”

“然后呢?”

“他去了。”

“哦。”

“这事我是最近才听说的,”兰登说道,“从派往卡什法的秘使那儿听来的。不过,我却不知道他挑战试炼阵的事。”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还欠你,”卢克沉吟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吧,再奉送你们一些。早些时候,德尔塔去地球影子找过我。他突袭了我的仓库,抢走了一大批武器和特制弹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径,还把那个地方给一把火烧了。不过,却叫我找到了目击者。他可能会再来的。随时都有可能。谁说得准呢?”

“又有一名亲戚来访,”兰登说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做一回独生子呢?”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卢克补充道,“现在咱们扯平了。把手给我!”

“你要过来?”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整个大厅,似乎都被他的笑声震得簌簌发抖。眼前的那道空隙还在,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一股巨大的力量传了过来。

我试图将他拉过来,但不料,我自己反倒被他拽了过去。那是一股近乎疯狂的力量,我根本就无法对抗,就在它抓住我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扭曲了起来。群星分向了两旁,那根明亮的栏杆,又露了出来。卢克一只穿着靴子的脚,正搭在上面。

从身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兰登的呼声:“B-12!B-12!出发!”

……随后,我便想不起来究竟出过什么问题了。那似乎是一个美妙的所在,不过,我可真笨,竟然将蘑菇误认成了雨伞……

帽匠给我倒上了一杯酒,又把卢克的杯子添满,我将一只脚,也搁到了那栏杆之上。卢克指了指左边,三月兔的杯子也被续满。傻蛋先生也很好,稳稳当当地坐在下首。双胞胎、渡渡鸟和青蛙仆人,正在不停地演奏着音乐,毛虫则在继续吞云吐雾。

卢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试图回想起点儿什么,但总是让它溜走了。

“我现在已经好了,”卢克说道,“一切都好了。”

“不,还有些东西……我想不起来……”

他举起了他的啤酒杯,同我的碰了一下,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享受吧!”他说,“人生如戏,老伙计!”

我身旁凳子上的那只猫,只是在不停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