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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的。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连你都卷进去了。我真为你担心。我希望在提尔-纳?诺格斯上度过的那晚能给你些征兆什么的,让你的处境有所好转。”
“有没有征兆都无所谓。”我说,“其实我并不怎么相信这种事。”
“那为什么——哦。”
我带着全新的兴趣重新打量她。她脸上没有透露出内心的想法,但她的右手却在抽搐,正在敲打、扯拉着沙发上的材料。然后,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语言,她停了下来。看她的样子,显然心头涌出过问题,然后又自己解答了自己的问题。看得出来,她希望我没发现这个过程。
“是的。”我说,“有人想把我抛在外头,让我不参与安珀的事。你知道我受伤了?”
她点头。“兰登告诉你我受伤的事,我并不生气。”我说,“他的判断总是很准确,而且都是为了自卫,并不是想危害他人。我自己也很依赖他的判断。但有一点我必须问清楚,他到底告诉了你多少情况?这既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是让我安心。他的有些想法我已经猜到了,但他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很难从负面猜测——我的意思是,很难从他说出口的话猜测那些他可能保留着没有说出来的东西。不过大多数事情他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的故事,其他人的也知道不少。他很注意让我随时了解发生的事件及与之相关的怀疑和推测。”
“谢谢。”我说,喝了一小口葡萄酒,“知道你了解很多情况,我就没什么不方便说的了。我要把从早餐之后直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诉你…”
然后,我把全天的经历都讲述给她听。我讲述的时候,她偶尔微笑一下,但并没有打断我。我全部讲完后她才开口问道:“你以为提到马丁我会不舒服?”
“似乎有这个可能。”我说。
“完全不会。”她说,“要知道,我在芮玛时就认识马丁了,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我在那里看着他长大。那时我就很喜欢他。即使他不是兰登的儿子,他跟我关系依然很好。如果兰登关心他,我只会感到高兴,希望有一天能好好照顾他们两个人。”
我摇头。“我很少遇到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的人。”我说,“很高兴我终于认识了一个。”
她笑起来,然后说:“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也失去了视力?”
“是的。”
“失明可以让一个人更加怨毒,也可以让他更加珍惜自己拥有的事物,从中体会到幸福和快乐。”
用不着回忆失明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内心感受,我就知道自己是第一类人,这还没算上我当时遭受的痛苦悲惨的境遇。我很遗憾,但我就是这种人。不过尽管如此,我仍然很遗憾。
“是的,”我说,“你很幸运。”
“这只不过是一种心态。这种事,你们这些影子世界的主宰应该最明白不过了。”
她站了起来。“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的长相。”她说,“兰登曾经描述过你,但毕竟不是一回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她走近,把她的手指尖放在我的脸上。然后,她优雅而温柔地摸索着我的脸。“是的。”她说,“和我想象中的你一模一样。你很紧张,我感觉到了。这种情绪已经存在很久了,是不是?”
“对,表现形式各不相同。我想,可能从我回到安珀之后就这样了。”
“我猜,”她说,“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之前说不定更快乐一些,对吗?”
“这种问题没法回答。”我说,“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说不定我早就死了。算了,先别探讨这些可能性了。不过,在那时,依然有什么东西不断驱策着我,让我每天都不得安宁。我坚持不懈,用尽各种方法找出我究竟是谁、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和现在的你相比,那时的你到底是更快乐,还是不快乐?”
“都不是。”我说,“各有各的苦恼,各有各的快乐。就像你说的,这是一种心态。就算那时的我真的比现在更幸福,但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我已经找到了安珀——我无法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了。”
“为什么不?”
“为什么你问我这些问题?”
“我想了解你。”她说,“早在兰登告诉我你的故事之前,从我在芮玛第一次听说你,我就想了解你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驱动你。现在我有机会——当然,不是权力,只是机会——我觉得我可以利用一下,抛开规则之类,冒昧地问问你。”
我笑了。“好吧。”我说,“我看看我能不能坦诚相告吧。一开始,我的动力是仇恨,对我兄弟艾里克的仇恨,还有我对王位的渴求。如果你以前问我,在我恢复记忆之后,哪种动力占主导地位,我会说是王位的召唤。不过现在…现在我只能承认,最大的动力其实是我对艾里克的仇恨。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但这是真的。可现在艾里克死了,仇恨已经不复存在。对王位的渴求依然存在,但现在我发现我对王位的感觉很乱。有这样一种可能,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或许我们中没有谁有权坐上王位。现在这种时候,即使所有家族成员的反对都不复存在,我也不会即位。我的首要任务是解开一系列谜团,让国家重新稳定下来。”
“即使谜团解开后,你发现你可能无法继承王位,你同样会这么做吗?”
“是的。”
“那我开始理解了。”
“什么?理解什么?”
“科温殿下,我对于这些事所知有限,但是,我知道你可以在影子中找到你希望得到的任何东西。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兰登向我解释过,但我怎么也无法完全理解。如果你们想要的话,难道不能走进影子,设法为自己找到另一个安珀吗?各个方面都和这个安珀一样,只是你可以统治那里,享受你渴望得到的所有一切?”
“是,我们是可以找到这样的地方。”我说。
“那为什么这一切仍然不能结束,你们依然争斗不休呢?”
“因为我们仅仅只是可以找到一个看起来与这里一模一样的地方,仅此而已。我们全都是这个安珀的一部分,同时,它也是我们的一部分。安珀投射出的任何影子,其中必然都会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它才能成形、存在。如果我们决定进入一个已经存在的影子世界,我们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影子从那个世界中删除。但是,影子世界中的人和这里的人是不同的。影子永远也不可能和投下影子的真人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差异。这些差异还会日积月累,越来越大,使他们远不如主体完美。进入这样一个影子世界,就好像进入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国家。我能想到的最恰当的比喻就是,你遇见一个和你认识的人非常相似的人。你总是希望他的言行举止表现得就像你的那位熟人。更糟糕的是,你会情不自禁地用对待你那位熟人的态度去对待他,可他的反应却不对头。这种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我向来不喜欢碰上一个能让我联想到其他人的人。在我们操纵影子的过程中,人的个性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因素。事实上,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影子世界的某个人是不是我们自己的影子。正因为这样,弗萝拉在影子地球上才一直没能认出我来:我的新性格跟过去实在太不一样了。她把我本人当成了我的影子。
“我开始明白了。”她说,“你们争夺的不仅仅是安珀,而是这个地方,加上与之相关的一切。”
“这个地方,加上与之相关的一切——这才是真正的安珀。”我说。
“你说你的仇恨已经随着艾里克的死而消失了,而你对王位的热切渴求也因为你刚得知的种种新情况而暂时搁置下来。”
“没错。”
“我想我明白你现在的动力是什么了。”
“使国家稳定下来,这就是我的动力。”我说,“再加上点好奇心,还有向敌人复仇的欲望…”
“责任,”她插口说,“你的动力是责任。”
我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戴上这么一顶高帽子当然挺舒服,”我说,“但我不是伪君子。我算不上安珀或者奥伯龙的什么有责任感的儿子。”
“你说话的语气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你并不希望被人看成是有责任感的安珀之子。”
我闭上眼睛,进入属于她的黑暗中,回想起过去的一段时光,那时候我是个瞎子,只能通过其他感官而非双眼接收来自这个世界的信息。然后我明白了,她对于我声音的描述是正确的。为什么一提到责任感,我就如此贬低这个想法呢?我和其他人一样,喜欢被人视为是善良、清白、尊贵、高尚的人,即使有时候我并不是这样的人。但为什么一提对安珀的责任我就会怒气冲冲?没有什么原因啊。到底是为什么?
老爹!
我不再亏欠他任何东西,最不亏欠的就是责任。说到底,现在的局面应该由他负全部责任。他生下了我们一大伙人,却没有选出恰当的继承人;他对我们的母亲们都不怎么仁慈关爱,却希望我们大家敬爱他、支持他;他随心所欲地对待自己的儿女,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在挑拨我们,让我们彼此敌对,然后他被卷进某件他无法掌控的事里,丢下了王国这个烂摊子。弗洛伊德很久以前就使我对家族内部常见的、普遍的怨恨情绪视而不见,我这方面的感觉早已经麻木了。我的问题与情绪无关。但事实却是另外一回事。我不喜欢老爹,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给我喜欢他的理由。不,没那么简单,事实上,他作了很大努力,想让我喜欢他。打住,够了。我终于意识到“责任”这个观念为什么会让我如此烦恼了——因为它所面对的对象。
“你说得对。”我睁开眼睛,凝视着她,“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些话。”
我站起身:“请把你的手给我。”我说。
她伸出右手,我把她的手举到唇边亲吻。
“谢谢。”我说,“午餐很丰盛。”我转身,朝门口走去。当我回头望时,发现她涨红了脸,微笑着,手还半举在空中。我开始有些明白兰登身上那些变化是怎么来的了。
“祝你好运。”我的脚步刚一放缓,她立刻说。
“你也一样。”我说,然后立刻离开。
我本来计划接下来去看望布兰德,但我突然改变主意。一个原因是我不想在身体疲惫头脑迟钝的时候去见他。另一个原因,和薇亚妮聊天是最近这段时间来我遇到的第一件令我开心的事情,也只有这一次,我不得不提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