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手,退后几步。

“给我讲讲你自己。”我说。

“我害怕安珀,害怕了很久。”他开始讲起来,“我猜现在我还是害怕它。自从布兰德袭击我之后,我就一直担心他会对我穷追不舍。一连几年,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猜我是害怕你们所有人。我对你们的认识仅限于牌面上的画像,加上你们的名声——大多数都很差。我告诉兰登——哦,爸爸——我不想一下子见你们所有人,于是他建议我先来见你。那时,我和爸爸都没有意识到,你可能会对我知道的某些事感兴趣。不过,我提起那些事后,爸爸说我必须尽快见你。找到我之后,他一直都在跟我讲安珀发生的事——呃,我发现,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不久之前,我听到被人提起的一个名字。我那时就有一种感觉,有些事你可能比我们更清楚。”

“特西斯?”兰登问。

“是的。”

“我不知道从何开始讲起,太难了…”马丁说。

“我知道你在芮玛长大,通过了试炼阵,然后运用你的力量穿越影子,拜访了住在阿瓦隆的本尼迪克特。”我说,“本尼迪克特向你传授了安珀和影子的秘密,教你如何使用主牌,指导你使用武器战斗。后来你离开他,独自一人在影子世界行走。我还知道布兰德对你做了什么。关于你,我只知道这么多。”

他点点头,凝视着西方。

“离开本尼迪克特之后,我在影子里游走了几年。”他说,“这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冒险、刺激,有新的事物可看、可做…在我意识深处,我总想着,等有一天,我更加聪明、更加强壮,也更加有经验的时候,我就会前往安珀,见见我的其他亲人。然后,布兰德抓住了我。当时我正在一个小山坡上露营,我在拜访我的特西斯朋友们的路上,长途旅行之后休息一下,吃些午饭。这时布兰德联系到我。我曾经用本尼迪克特的主牌和他联络过,他教会我如何使用主牌,在外旅行期间,我也用过几次。他有时甚至还利用牌来传送我,所以我知道那种感觉是怎样的,知道关于牌的一切。这次的感觉也是相同的,有那么一阵,我还以为是本尼迪克特在召唤我。但不是他,是布兰德——我通过纸牌上他的图像认出了他。他似乎站在试炼阵中央。我很好奇,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系上我的。因为据我所知,并没有属于我的主牌。他和我聊了一分钟,我不记得他当时都说过些什么。当周围事物变得清晰稳固之后,他,他居然刺伤了我。我推开他,立刻逃走。可不知怎么,他居然仍旧能保持接触,我很难阻断。后来我终于切断了跟他的联系,但他仍旧试图接触我。不过,我可以阻挡住他,本尼迪克特教过我怎么做。他又尝试了几次,我每次都挡住了他。最后他不再尝试了。这时,我已经离特西斯族的住处不远了。我挣扎上马,咬牙坚持到他们住的地方。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因为我从未伤得如此严重。可过了几天,我开始恢复。接着,我再次恐惧起来,害怕布兰德会找到我,完成他未完成的谋杀。”

“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本尼迪克特呢?”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你的恐惧?”

“我确实想过那么做。”他说,“但我想,布兰德也许以为他刺杀成功,我真的死了。我不知道安珀到底在进行怎样的权力斗争,不过我认为夺取我生命的企图很可能就是这种权力斗争的一部分。有本尼迪克特给我讲的那些事作铺垫,我一下子就把刺杀我和权力斗争联系了起来。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继续装死。没等伤势完全康复,我就告别了特西斯人,骑马离开,躲进了影子里。”

“后来,我很偶然地遇到一件怪事,”他继续讲下去,“一件我以前从没遇到过的事物,就是黑路。它似乎无所不在。在我经过的几乎所有影子世界里,都有一条奇特的黑路,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存在着。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碰到了,而且它本身就可以穿越影子,于是它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下定决心跟着它走,了解更多关于它的情况。这非常危险。我很快就明白了,千万不要走到那东西上面。在夜里,似乎有奇怪的影子在黑路上穿行。自然界的生物只要胆敢踩到上面,立刻就会生病死掉。所以我很小心,从来不会靠它太近,只是让它留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就行。我沿着它穿过了许多地方。我很快就知道,它从哪里穿过,哪里都会充满死亡、荒凉、疾病或麻烦。我不知道这到底说明什么。”

“因为受伤,我的身体还很虚弱,”他接着讲述,“我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强逼自己运动,也不该在短短一天之内,骑马跑得那么远、那么快。那天晚上,我病倒了,整整一晚,还有接下来的大半天,我都蜷缩在毯子里瑟瑟发抖。这段时间里,我不时地陷入癫狂状态,说着胡话,所以我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似乎更像是我梦境的一部分。一个年轻姑娘,非常漂亮。她照顾我,一直到我神志恢复正常。她的名字叫黛拉。我们一刻不停地聊天,有人像那样和你一起聊天,那可真开心…我肯定把我的经历全都告诉了她。然后她也告诉我关于她自己的一些事情。她不是我病倒的那个地方的当地人。她说她是穿过影子行走到那里的。她还不能像我们那样自由地穿行影子,可她觉得自己能学会这个本领,因为她声称她自己也是安珀家族的后代,是本尼迪克特那一支的血脉。事实上,她极度渴望学会如何在影子中自由行走。至于当时,她只能依靠黑路穿行诸影。她说,她对黑路的危害有免疫力,因为她同时也与那些住在黑路遥远尽头的混沌王庭里的人有血缘关系。既然她想学会我们的方法,我就尽我所能,把我当时知道的东西都教给了她。我向她提到了试炼阵,甚至还把试炼阵的图案画给她看。我给她看了主牌——是本尼迪克特送给我的——给她看其他亲人的长相。她对你的那张牌特别感兴趣。”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我恍然说,“接着说下去。”

“她告诉我说,安珀堕落了,充满专横傲慢,打破了它与混沌王庭之间某种玄妙的平衡。她的族人们只好进攻安珀,以恢复过去的平衡。她来自的地方并不是安珀的影子,而是独立于安珀之外的另一个稳定实体。存在于她的故乡与安珀之间的所有影子世界,都因为黑路的存在而遭受不幸。我对安珀所知不多,所以只有听她讲的份儿。一开始,她说的一切我都相信。我觉得以布兰德的邪恶,的确符合她所描述的安珀。可当我向她提起布兰德时,她却说他并不邪恶。在她所来的地方,他简直是个英雄。布兰德的具体情况她也说不上来,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我这才意识到,她对自己所说的一切过于确定了,像布兰德究竟是好是坏这种大事,她竟然觉得无所谓。她讲起话来就像狂热的信徒。虽然不太情愿,我发觉自己开始为安珀辩护起来。我想起莉薇拉、本尼迪克特,还有杰拉德,我以前见过杰拉德几次。我发现,她急切地想要了解本尼迪克特。如果要说她那身坚信安珀邪恶的甲胄有什么弱点的话,可能就是这点亲情了。她似乎也愿意相信我讲的那些本尼迪克特的好话。我不知道那次交谈对她会产生什么影响,不过,到最后,她似乎对她此前坚信不疑的那些言论有些不太确定了…”

“最后?”我追问,“你是什么意思?她和你在一起待了多久?”

“几乎有一周。”他回答我说,“她说她会照顾我,一直到我恢复健康,她也确实做到了。实际上,她还多留了几天。她说是为了确保我完全康复,不过我觉得她是想继续我们之间的谈话。最后,她说她必须走了。我恳求她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可她说不行。接着我提出要陪她一起走,她也拒绝了。她一定意识到我打算跟踪她,所以趁着夜晚悄悄离开。我无法骑马走上黑路,也不知道她前往安珀的途中会经过哪些地方。我早晨醒来,知道她已经离开后,曾想亲自到安珀去。可我还是觉得害怕,也许她讲的某些事增强了我的恐惧。不管怎样,我决定继续待在影子里。于是我接着游荡,看到不同的事物,学到更多的东西,直到兰登找到我,告诉我他想带我回家。不过,他先把我带到这里来见你,因为他想让你比其他人先听到我的故事。他说你认识黛拉,想更多地了解她。我希望我的话能对你有所帮助。”

“很有帮助。”我由衷地说,“谢谢。”

“我听说她最后通过了试炼阵。”

“是的,她做到了。”

“然后她宣告说她是安珀的敌人。”

“对。”

“我希望她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她对我很好。”他说。

“看样子,她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我说,“不过…是的,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我无法向你许诺不伤害她,因为我还不了解她,对她在每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也知之甚少。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情很有帮助,使我不至于一见到她就痛下杀手。只要有可能,我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微微一笑。

“我很高兴听你那么说。”

我耸耸肩。

“你现在打算做什么?”我问。

“我要带他去见薇亚妮,”兰登说,“如果时间和场合允许的话,再见见其他人。当然,如果有什么新情况,你又需要我的帮助,我会留下来。”

“的确有新情况。”我说,“不过暂时还不需要你帮忙。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我最好把新情况告诉你。”

向兰登讲述在他离开的期间发生的新情况时,我一直想着马丁。在我看来,他依然还是个未知数。但他讲述的故事恐怕都是真的。事实上,我感觉它确实是真的。另一方面,我还有一种感觉,这个故事并不完整,他故意漏掉了其中某些细节。也许是某些无害的内容,也许不是。毕竟,他没有喜爱我们的理由。

情况恰恰相反。兰登带回家的很可能是一匹特洛伊木马。有这个可能,但并没有那样的迹象。只不过,只要有一丝怀疑,我就不会轻信任何人。

但是,我告诉兰登的这些事里并不存在可以被他利用来对付我们的内容。而且我怀疑,就算马丁想不利于我,他也没这个本事。不,不能这么想。更可能的是,他和我们其他人一样狡猾机敏。原因和我们相同:恐惧与自卫。我突然冒出一个灵感,于是问他:“在那之后,你遇到过黛拉吗?”

他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