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他想让我变成个植物人。”

“艾里克要他们一直给你打镇定剂。”

“他是否承认那次事故出自他的手笔?”

“艾里克没说是他派人射穿了你的轮胎,但他确实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他干的,他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后来我知道他正计划夺取王位,估计他终于下定决心干脆将你消灭掉。当计划失败后,他采取了第二有效的方案,这再合理不过了。让你置身事外,直到加冕礼之后。”

“我倒不知道是轮胎被射穿了。”我说。

弗萝拉脸色一变,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你说你知道那不是一起意外——是有人想杀你。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全部细节了呢。”

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再度踏上这片稍显泥泞的地面。我确实还有点失忆,而且我觉得可能永远都是这样了。事故发生前几天的记忆仍是一片空白。试炼阵几乎恢复了我失落的全部记忆,但那次脑外伤似乎消除了在此之前短期内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不是什么稀罕事,算不上功能紊乱,多半是器官损伤。找回了其他的记忆就够让人高兴的了,所以短期记忆的丧失并未令我不快。至于事故本身,我一直感觉它不仅是一起事故。我确实记得有枪响,一共两声。我甚至可能瞟见过拿步枪的人影——稍纵即逝,但太迟了,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臆想。但我当初去威斯特郡时,脑子里曾有——一直有些类似的念头,即使过了这么久也一样。夺取安珀王位后,我实在很不愿意承认这点记忆方面的小缺陷。不过,我当初也曾哄骗过弗萝拉,那时手里的砝码比现在少多了。我决定继续逼她。

“我当时没法跑出去看是哪儿中弹了。”我说,“我听到枪响,失去控制。我估计是轮胎中弹,但一直不敢确定。我之所以提这个问题,只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是轮胎呢?”

“我已经跟你说了,是艾里克告诉我的。”

“你的表达方式让我不安呀。听上去好像你在接到他的联络之前,就已经了解到全部细节了。”

她摇了摇头。“那么请原谅我不当的语序。”她说,“回顾往事时难免会这样。我不得不否认你的言下之意。我和这事完全没有关系,在它发生前也全不知情。”

“既然艾里克已经不可能再承认或否认任何事,我们就先不管它了。”我说,“至少现在如此。”这句话似乎使弗萝拉更加警惕,正好可以将她的注意力从我可能出现的疏失上移开。无论是言辞还是表情,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让她断定我的记忆中还有些许瑕疵。

“你后来有没有发现那个枪手的身份?”我问道。

“不知道,”她说,“很可能是雇来的杀手。我不知道。”

“在我被人发现,并送到医院之前,你知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她又摇摇头。我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艾里克告诉过你,我是什么时候被送到医院的吗?”

“没有。”

“当我和你在一起时,你为何要试图走回安珀,而不用艾里克的主牌?”

“我联结不上他。”

“你可以叫别人把你拉过去。”我说,“弗萝拉,我觉得你在骗我。”

这其实只是一个试验,只为观察她的反应。有何不可?

“骗你什么?”她问。“我谁都联结不到。他们都在忙别的事。你是这意思吗?”

她端详着我。

我举起手来,指向她,一道电光从我背后闪过,就在窗外不远。我感到一阵刺麻,身体有点轻微震动。随之而起的雷声也相当可观。

“你在故意隐瞒。”我诈了她一下。

弗萝拉双手掩面,流下眼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我回答了你的所有问题!你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你那时要去哪儿,不知道谁开的枪,不知道具体时间!我知道的事已经全都告诉你了,该死的!”

如此看来,我估计弗萝拉不是真心实意,就是铁齿钢牙。无论如何我都是在浪费时间,这方面已经榨不出什么了。另外,我最好把话题从事故上转开,不能让她想得太多,意识到这件事对我有多重要。如果这段失落的记忆中有什么重要线索,我希望自己能第一个发现。

“跟我来。”我说。

“我们要去哪儿?”

“我有点东西想让你辨认。看过之后,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她站起身,随我走出房门。我带她上楼看过那具尸体,这才把凯恩的事告诉了她。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尸体,点了点头。

“是的。”她说,“但为了你,就算我不认识这具尸体,也很乐意说我认识。”

我咕哝了些不知所云的话。亲族的忠诚总会在某个方面打动我。我不敢说她相信了我口中有关凯恩的故事,但就算只是嘴里说相信,效果也跟真的相信差不了多少。我没跟她说布兰德的事,她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情报。我把我要说的事说完了。之后,她只说了一句话:“这宝石你戴着很好,王冠的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着手?”

“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我对她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

 

我的坟墓在一处宁静祥和的地方。它独自矗立在一处岩坡上,距离克威尔山颠大概两英里。坟墓周围铺着从别的地方运来的泥土,上面长了两丛矮树,各种灌木杂草以及大片大片的山藤。这是座低矮的坟墓,正前方摆着两把长椅,人工培育的常青藤盖住了相当大的面积,很合宜地遮蔽了墓碑上我名字下面那些夸大其词的墓志铭。可以想见,这里一直少有人迹。

但这天晚上,我和加尼隆带着足够的红酒、一些面包和冷食来到这里,打破了它的宁静。“你没开玩笑!”加尼隆说道。他翻身下马,凑了过去,拨开藤蔓,借着月光读着刻在上面的词句。

“当然没有,”我下了马,将两匹马挽住,“这确实是我的坟。”

我将马匹拴在附近的一丛矮树上,解下行囊,放到最近的长椅上。我打开第一瓶酒,将黑色的酒浆注满两只高脚杯后,加尼隆走了过来。

“我还是不明白。”他说着接过酒杯。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死了,被埋在这儿。”我说,“这是我的衣冠冢,就是当尸体无法找到时竖立的纪念物。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它在几个世纪前就建成了,当时人们觉得我不会再回来了。”

“真够瘆人的,”他说,“这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们倒是很有心,认真地挖了个墓坑,还放了具棺材,就算我的尸首突然露面,到时候也有个安置的地方。这样一来,怎么也不会出岔子了。”

加尼隆给自己拿了块三明治。“这是谁的主意?”他问道。

“兰登说是布兰德或艾里克的主意。没人记得清。当时他们都觉得这主意不错。”

他诡笑几声,邪恶的声音和他伤痕累累、皱纹密布、胡须火红的形象非常吻合。

“那现在拿它怎么办?”

我耸耸肩。“我猜他们之中有些人觉得让它这么浪费下去简直是耻辱,很想把我塞进去。我还没怎么仔细想过。不过话说回来,这倒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我把两块三明治叠在一起,一口咬了下去。这是我回到安珀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休息,而且接下来很长时间里,大概都没这样的机会了。这话听上去似乎不可能,但在过去的一周里,我确实没时间和加尼隆交流,而他是为数不多的我可以信任的人之一。我要告诉他一切。必须如此。我必须找个与家族无涉的人谈谈。所以我找到了他。

月过中天,我的墓地里多了不少摔碎的酒瓶。

“其他人有什么反应?”加尼隆问我。

“想都想得到。”我回答道,“我敢说朱利安一个字都不信,尽管他肯定会说自己相信。他知道我对他的态度,他现在也没资格挑衅。我想本尼迪克特也不会相信,他的想法很难看出来。他在等待时机,我希望他的举棋不定可以为我争取到一点时间。至于杰拉德,我猜这是压断骆驼后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之前他对我的信任还有多少,现在都荡然无存了。不过明天上午他还是会回安珀来,和我一起到林地去取回凯恩的尸首。没必要搞得像集体远足似的,不过我的确需要一名家族成员到场。至于迪尔德丽,这事似乎让她挺愉快的。我保证,她也完全不信。但无所谓。她一直都站在我这边,而且从来不喜欢凯恩。我估计她很高兴看到我开始巩固自己的地位了。我不敢说莉薇拉怎么想,她一向不怎么关心其他人之间的争斗。至于菲奥娜,她似乎觉得这只是件趣事。她总是抽身事外,高高在上地观察着一切。你永远也说不清楚她的真实想法。”

“你跟他们讲了布兰德的事了吗?”

“没有。我跟他们说了凯恩的事,让他们明晚都到安珀来。到那时,我才会提起布兰德。我有个主意,打算试一试。”

“所有人你都是通过主牌联系的?”

“没错。”

“关于主牌,有些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在我们拿到武器的那个世界,有种叫电话的东西…”

“嗯。”

“在那儿的时候,我研究了一下窃听之类的问题。你想过没有,主牌的联络是否也有被窃听的可能?”

我开始大笑,接着才意识到加尼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顿时止住笑声。半晌之后,我才开口道:“我也不清楚。托尔金的作品大多难以理解。我从没动过这个念头,也从没试过。但,我猜…”

“你知道一共有多少套牌吗?”

“嗯,每个族人都有一两套,图书馆里有大概十几套多余的。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在我看来,光是用这东西偷听,就能知道不少事。”

“对。老爹那套,布兰德那套,我自己原来那套,兰登丢的那套——该死!这些日子里有不少牌都不知所踪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大概先列个清单,做些实验吧。多谢你提到这事。”

他点点头,我们又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接着他问道:“你准备怎么办,科温?”

“什么怎么办?”

“所有的一切。我们现在该攻打谁,按什么顺序?”

“我本来想,只要安珀稍微稳定一些,就马上开始追踪黑路,寻找它的源头。”我说,“但现在,我必须修改一下顺序。我得尽快把布兰德找回来,只要他还活着。如果他死了,那我就要搞清楚他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