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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气流开始变得发了疯一样。上升流一股接一股,如同喷泉。我尽力控制飞机,但也知道在这种高度坚持不了太久。我爬升到相当高的地方,把一切抛在脑后,集中精力稳住滑翔机。当我再次向下望去时,那场面就像是一群黑色冰山在进行自由赛舟会。无数岩石绕着圈竞速、碰撞、退开,接着又撞在一起,旋转、绕过空地,相互追逐。接着我被气流裹挟,忽上忽下,滑翔机的一根承重杆已经断裂。我最后捅了这个影子一下,再次看去,高塔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上,某个比冰亮、比铝白的东西就待在塔下。
最后那一下子奏效了。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感到周围狂风乱卷,激荡不休。几根缆索已然断裂,我就像乘着一道瀑布,开始下坠。我努力将机头抬起,让它急速俯冲而下,我注意到飞行的方向,在最后一刻跳出机舱。可怜的滑翔机被一块游弋的巨石碾得粉碎。我全身都是擦伤、划伤、撞伤,但飞机的事更让我难过。
我必须迅速地移动,因为一座山丘正向我冲来。我们同时转向,幸好方向不同。我完全不知道它们的动力来自何处,一开始,我也看不出它们的运动规律。地面温度相差悬殊,有的地方仅是温热,有的烫得难以落脚。到处都是滚滚浓烟,间或有火焰喷射,难闻的气体从数不清的地缝飘出。我迅速向高塔移动,一路上被迫东绕西拐。
这段路费了我很长时间。至于具体多长,我也说不清,我已经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直到此刻,我才逐渐观察出石块运动的一些有趣规律。首先,岩石越大,速度越快;其次,它们彼此环绕旋转——环环相套,大个的绕着小个的,没有一块静止。也许它们的中心基点是一粒尘埃或是一个分子。虽然我不能把时间和兴趣浪费在判断运动中心上。但根据这个结论,我在途中尽力做了一番观测,让我有能力预测它们之间的碰撞。
就这样,兰登少爷来到黑塔之下,嘿,一手持枪,一手握剑。墨镜挂在脖子上。尽管四周烟雾弥漫、光影变换,我仍决定在万不得已之前,还是先不戴它。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所有岩石都规避着那座高塔。虽然它看上去矗立在一座山丘之上,但当我靠近时才意识到,其实更准确地说,是那些岩石铲出了一片广大无垠的盆地,独独留出了这一块。从我这里看去,没法判断这蚀刻效果造出的是一座孤岛,还是一个半岛。
我冲过烟雾碎石,躲避着从裂缝地洞中升腾的火焰,最终从这段险路解脱出来,爬上山坡。接着我找到一处高塔的盲点,靠在那里检查武器装备,稳定自己的呼吸,带上墨镜。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爬上山顶,蹲下身来。
对,墨镜很有用。对,怪兽就等在那里。
怪兽实在太惊人了。从某种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美丽。身躯如蛇,粗壮如桶,脑袋有点像个巨大的羊角锤,但锤头部分更尖更细。眼睛是很浅的绿色,身体如玻璃般光洁,还有一些很模糊的美丽线条,似乎是鳞片的轮廓。无论它血管中流淌的是什么,都相当纯净。你可以直接看进去,看到它的内脏——有的混浊,有的则完全不透明。光是它的身体运作就足以吸引你的目光。它有一头繁盛的钢鬃,就像一丛玻璃刺须,自头而下,环绕颈项。看到我时,它开始移动,抬起头颅向前游走,就像流动的水——有生命的水,仿佛既无河床也无堤岸的溪流。但我看到它的胃部时,几乎愣在当场。那里面有个已经消化了一半的人!
我举起枪,瞄准它的眼睛,扣动扳机。
我刚才就说过,枪不好使。所以我把它扔在一边,跳到左方,向它的右侧冲去,用长剑攻击它的眼睛。
你也知道,想杀这种蛇虫似的东西有多难。我一上来就决定第一波攻击先弄瞎它的眼睛,再砍掉它的舌头。接着,借助脚步灵活的优势,我应该可以找到一些机会,在它的头上砍几剑,最后斩掉它的脑袋。然后扔下它不管,直到它不动了为止。我也希望,在消化食物的情况下,它的行动会缓慢一些。
如果消化过程真的让它的行动迟缓,那我很庆幸没在它进食之前到达。它甩开头颅躲过我的剑锋,接着趁我还没恢复平衡,又猛地将头摆回。蛇吻擦过我的胸膛,感觉真的就像被巨锤砸了一下,让我扑倒在地。
我不停地滚动,躲开它的攻击范围,直到山崖边缘。我重新站起来时,它也伸展躯体,拖着沉重的蛇身向这边爬来,接着再次竖起上身,昂起脑袋,悬在我头上十五英尺的位置。
我心里一清二楚,换作杰拉德,这时肯定会选择攻击。那个大混蛋会用他的巨剑把这东西砍成两段。然后它可能砸到他身上,疯狂扭动,给他留下几处淤伤,可能再流点鼻血。本尼迪克特不会漏掉那双眼睛。他会一个口袋里揣上一颗,然后把它的脑袋当球踢,同时心里还会构思着为克劳塞韦茨[1]的书编写一个脚注。但他们都是天生的英雄。而我,我只是站在那儿,双手持剑,剑尖向前,两肘夹在腰部,脑袋尽可能向后躲着。我宁愿扭头就跑,今天这活儿就算到此为止。但我知道如果这么干,天上这颗大脑袋就会落下来,把我压扁。
高塔中传来一阵喊声,说明我已经被发现了,但我没有扭头去看出了什么事,而是开始咒骂这怪物。我希望它赶快进攻,把这事了结掉,无论结果如何。
它终于这样做了,我拖动脚步,扭转身体,挥动剑尖砍向我的目标。
我身体左侧被它这一击弄得有些麻木,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砸进地面一尺有余。但无论如何,我还保持着站姿。是的,我的每个细节动作都处理得相当完美。这次攻击完全达到了我希望和计划的效果。
不完美的是怪兽那一边。它不肯合作,不肯老老实实吐出最后一口气,然后死掉。
实际上,它开始仰头。
它还带走了我的宝剑。剑柄从它的眼窝中探出,剑锋则从脑后穿过,像是另一根刚鬃。我知道,这次进攻得分了。
就在此时,人影开始从高塔之下的门洞出现,行动缓慢,小心翼翼。他们都带着武器,样貌丑怪。而且我感觉,在这场争斗中,他们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好吧。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承认失败,再期待改天能拿到一手好牌。
“布兰德!”我喊道,“我是兰登!我过不去!抱歉!”
接着我转身就跑,跳下山坡,冲向岩石纷乱移动的平原。我在想这是不是下山的最佳时机。
和很多事情一样,答案是——“是,也不是”。
除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这么跳的。我活着落到了地面,不过似乎也只有这么点好处。我摔昏过去,而且很长时间里都觉得脚踝已经折了。
让我再次行动起来的是上方传来的沙沙声,还有身旁砂砾的跳动。我重新戴好墨镜,抬头望去,那怪兽显然已经决定追下来,做个最后了断。它正以那种如梦似幻的方式扭动着爬下山坡。自从我给它的脑袋插了根钎子,那里就开始变黑,不再透明。
我坐起身,揉了揉膝盖,又试了试脚踝,没法使力。周围也没有可以当作拐棍的东西。好吧,那我就爬,往前爬。还能怎么着?尽可能地拉开差距,一边爬一边转着脑子。
救世主是一块岩石——比较小比较慢的那种,也就跟一辆货车差不多大。看到它靠近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能爬上去,它就相当于一个交通工具。可能也意味着安全。但那些更快的岩石都大得要死,估计会给我找点麻烦。
想到这些,我开始观察伴随这块岩石一同运动的大家伙们,估算着它们的路线和速度,试图测绘出整个系统的运动轨迹,做好准备,等待时机。同时,我也聆听着怪兽接近的沙沙声,听着山崖上那些守卫的喊叫。我想知道那里是否有人拿我打赌,如果有的话,不知赔率是多少。
当时机到来,我开始行动。通过第一块巨岩没费什么劲,但我不得不等待片刻,先让第二块滑过。我冒险在最后一块巨岩通过前穿过它的轨道。没办法,不这样做就会错过时机。
我在正确的时间到达了正确的地点,抓住我之前就看好的突出部位,被拖了足足有二十英尺,这才爬上岩石。我用力攀上并不舒服的岩顶,趴在那儿,回头看去。
怪蛇离我已经很近了,而且还在继续靠近。它爬动时,剩下的独眼一直追踪着那些旋转的巨岩。
我听到上方传来一阵失望的号叫。接着那些卫兵开始下坡,口中喊着什么,我猜是给那怪物鼓劲。我开始按摩脚踝,试着放松。那畜生等第一块巨岩又转了一圈后,爬过它的轨道。
在它追上我之前,我能在影子中跑多远?我琢磨着。常言说得好,运动是永恒的,环境是不断变化的…
怪蛇等着第二块岩石通过,然后又向我爬来,更近了。
影子,影子,动起来——
卫兵们几乎已经到了山脚。怪蛇正等待岩石再转过一圈,好抓住机会通过最内侧的巨岩。我知道它有能力把身体抬到足够的高度,将我从栖身之地咬下来。
影子动起来,碾碎它!
我随着岩石旋转滑动,在影子里抓住了它,集中精神,感受着它的运动,努力对它进行调整,从可能到大致成立到成为现实,体会着它划过最精妙的弧线,再在最恰当的时机推它一把…
不用说,它来自怪兽瞎眼的一侧。一块硕大无朋的岩石,像辆失控的大型拖车一样撞了上来…
要是能用两块岩石来挤扁它,那就更妙了。不过我没有时间精雕细琢,只是简单地让石头碾上去,把它留在交错滑动的巨岩间扭动翻滚。
片刻之后,不知何故,被碾碎撕裂的尸体突然从地面腾起,扭曲着飘进天际。它不断移动,任由狂风吹摆,缩小,缩小,最终消失无踪。
身下的岩石带着我继续移动,缓慢,稳定。整幅图局不断变化。那群从高塔出来的卫兵聚在一起,决定继续追击。他们离开山脚,开始穿越平原。但我没把这当回事。我会骑着我的石马驹穿过影子,把他们的世界甩在身后。在我看来,这是最简单便捷的方案了。突袭他们,无疑要比突袭那头怪兽更困难。毕竟这是他们的地盘;这伙人相当警觉,而且身体完好无损。
我摘下墨镜,又试了试脚踝。我站了一会儿,感觉脚踝疼得钻心,但到底还是经受住了我的体重。我重新躺好,集中精力梳理当前的状况。我丢了长剑,身体也大不如前。这种情况下,比起冒险犯难,我知道,掉头逃跑才是最安全最明智的选择。对这里的环境部署,我已有了足够的了解,下次再来机会就大多了。好吧…
头顶的天空愈加明亮,色彩与明暗失去了一些飘渺难测、反复无常的特征。周围的火焰开始衰退。不错。片片流云爬上天际。很好。没过多久,一轮光环出现在浓云之后。太好了。等天开云散,太阳就会再次挂上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