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时,已经有七个人知道你还活着。这太多了,想要按他的意图下手已然太迟。他还在试图让人们遗忘老爹说过的话。如果你在他的势力范围里出了什么事,那他通向王位的道路就算堵上了。如果本尼迪克特听说这事,或是杰拉德…不,他不会那么干。之后,会的。之前,不。接下来的事就是众所周知的了,你的存在迫使他加快行动。他计划着自己的加冕礼,同时决定在此之前,让你保持不碍事的状态。时机绝对还不成熟,但我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猜之后的事你都清楚,毕竟都发生在你身上。”

“我遇上了布雷斯,他正要开始进攻。不太走运。”

布兰德耸耸肩。

“哦,也难说——没准你们能赢,没准你有办法对付布雷斯。但我想你基本没有机会。从那时起,我就丧失了对他们行动的了解,但我相信,这次袭击其实只是一场佯攻。”

“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但他们那时已经把艾里克攥在手心里了,没必要展开那场攻势。”

我摇摇头。太多了,太快了…去除叙述者的偏见,很多事都像是真的。但仍然…

“我不知道。”我开口道。

“当然,”他说,“但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

“你们那伙的第三名成员是谁?”

“当然和捅我的是同一个人。想不想猜猜?”

“直接告诉我。”

“菲奥娜。整件事都是她的主意。”

“你干吗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告诉了你,你就不会坐在这儿听我把剩下的故事讲完。你会冲出去把她扣押起来,结果却发现她跑了。然后你会叫醒所有人,开始调查,浪费掉很多宝贵时间。你可能现在还想要这么做,但至少我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你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如果我告诉你,‘时间宝贵,如果你想拯救安珀,就必须听我尽快讲完剩下的部分’,你可能就会听下去,而不是冲出去追一个疯女人。”

我已经从椅子上站起了一半。

“我不该去追她?”我说。

“暂时让她见鬼去吧。你有更大的问题要对付。你最好还是坐下来。”

我照办了。

 

 

CHAPTER Ⅹ

 

 

一束月光…像幽冥缥缈的探照灯投下的光束,如同在黑白电影里一样苍白黯淡…群星…几缕丝一般的薄雾…

我倚着栏杆,举目远眺…绝对的寂静统治着黑夜,统治着沉浸在梦中的城市,统治着整个宇宙。远方诸景——海洋、安珀、阿尔丁、迦纳斯、卡巴灯塔、独角兽树林、克威尔山巅上我的墓地…这一切都笼罩在寂静中,位于远远的下方,但仍然看得清楚明晰…我会说,这种视角属于上帝,或是一个挣脱束缚的灵魂,在夜色中飘逸飞扬…

我来到此地。在这里,幽魂玩着装扮成幽魂的游戏,各式预言、征兆、迹象,以及鲜活的渴望都穿行于夜色下的街市和高墙内的宫殿中。这里是空中的安珀,提尔-纳?诺格斯。

我转过身,背靠着栏杆,下面是一抹实界。我端详着街道和黑暗的房舍,王侯的宅邸,平民的居所…提尔-纳?诺格斯的月色如水,我们所有的影子世界,朝向月亮的一面都沐浴在这轮月亮的光辉下…我拿着手杖,向前走去,陌生人在我周围来来往往,出现在窗口,在阳台,在长椅上,在门扉间…无人见我通行。确切地说,在这个地方,相对于他们的物质来说,我是个幽魂…

银光,寂静…只有手杖轻敲地面的声音,就连这也几不可闻…更多迷雾向万物中心流去…宫殿中仿佛升起一堆白色篝火…路旁花园里,精巧的沙色花瓣和茎干上,露水有如一滴滴水银…划过天际的明月如正午的太阳,灼人眼目;群星黯淡,相形见绌…银光,寂静…闪耀…

我没想过要来这里,因为它所预示的一切全是虚妄——即使这种预示当真存在。它与下界人、物的相似之处令人不安,它的景象使人惶恐。但我还是来了…这是我与时间的竞赛…

我离开布兰德后,让他继续在杰拉德的守护下调养身体。我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多的休息,琢磨着如何才能办到这一点,又不暴露自己的伤势。

菲奥娜确实逃走了,她和朱利安都无法通过主牌联结。如果我把布兰德告诉我的事讲给本尼迪克特和杰拉德,我敢肯定他们会坚持让我们追踪她,追踪他们两个人。我同样肯定,这将无功而返。

我派人去找兰登和加尼隆,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放出口风说我希望在白天好好休养静思,准备到提尔-纳?诺格斯度过今夜。这是任何安珀苗裔遇上严重问题时的合理举动。我自己很少这样做,但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对我来说,此时正是做这件事的大好时机,我想这是我在白天休息的最佳借口。当然,这样一来,晚上我也必须留在这里休息。但这也是好的。它给了我一天一夜,以及第二天的部分时间,让我可以得到充分的休养,使我的伤不那么碍事。我想这时间花得很值。

但我必须告诉一些人。所以我告诉了兰登,告诉了加尼隆。我靠在自己的床上,告诉他们布兰德、菲奥娜和布雷斯的计划,还有艾里克-朱利安-凯恩的小集团。我告诉他们布兰德所讲述的我回归的细节,还有他自己被同谋关押的故事。他们明白了为何两方的幸存者——菲奥娜和朱利安——都逃走了:无疑是为了召集自己的部队。

我们希望他们把力量耗在彼此身上,但这不太可能。无论如何,他们不会直接冲突。更有可能的是,某一方会抢先行动,攻打安珀。

“他们会像其他人一样,排队拿号,等着轮到自己再上吗?”兰登如是说。

“不一定,”我记得自己这样说,“菲奥娜的盟友和从黑路来的东西是同一伙人。”

“还有洛琳的黑环?”加尼隆这样问。

“一样。这是它们在那个影子中的表现形态。它们来自很远的地方。”

“无处不在的杂种。”兰登说。

我点点头,我已经向他们解释过了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就这样,我来到提尔-纳?诺格斯。当月亮升起时,安珀的幽影在天空中淡淡成形,它被星光穿透,座座高塔散发着苍白的晕环,微小的光斑在它的城墙上游移。我等待着,与加尼隆和兰登一起,在克威尔的山颠。这里有三级台阶,雕工粗陋,探出山外…

当月光触到台阶时,整道阶梯的轮廓开始成形,横跨大海湾,直通海面上的幻影之城。当月光直射其上时,阶梯就显示出它本应具有的实在感。

我迈了上去…兰登拿着一整套主牌,我则将自己的那套揣在衣袋里。格雷斯万迪尔就是在这块石头上由月光铸就,蕴含着天空之城的力量,所以我携剑同行。

我已经休息了一整天,还带了一根手杖支撑身体。距离与时间的幻像…天空中,阶梯的攀升逐渐加快,因为在这道天梯上,一旦起步,行进的速度就不遵循简单的算术级数。我在这儿,我在那儿,在双肩忘却加尼隆手掌的触感前,我已经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如果我专注地凝视阶梯的任何部分,它都会失去闪耀的实在感,就像一片半透明的棱镜,我可以看到下方遥远的海洋…我失去了时间感,尽管事后再看,这段时间似乎不会太长…我离海面很远,而水面下同样遥远的地方,芮玛的轮廓出现在我右侧的深海中,晶莹闪耀,扭曲不明。

我想起茉伊,不知她命运如何。如果安珀陨落,我们的深水孪城又会怎样?镜中之影是否能够保持完整?或许芮玛的砖石骨架也同样会被抽走摇散,象骰子一样被丢在曾有安珀舰队飞跃的海沟中?这片让凡人溺毙,为科温厌恶的海洋,没有答案。只有我的侧腹在隐隐作痛。

就像一个人经过克威尔山面海的前山长梯进入安珀那样,我走到阶梯尽头,进入了幻影之城。

我倚着栏杆,俯瞰世界。

黑路绵延向南。在夜里,我看不到它。但这没有关系。我已经知道它的去向,或者说,布兰德所说的去向。他这一生撒谎的理由似乎都已经用尽了,所以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这条黑路穿越了一切。

从安珀的光辉,以及周围影子那充满力量和洁净光芒的壮观美景出发;穿过通向四面八方的逐渐变暗的残影;在远处,穿过扭曲的大陆;更远处,穿过只有在醉酒、癫狂,或是病态梦魇中才能见到的地方;再往远,穿过我的驻足之处…我的驻足之处…

如何用简单的语言表述一件不简单的事?我猜必须从唯我论讲起——这个概念是说,万物皆虚妄,唯我是真。或者说,除了自己的存在和体验,我们无法真正感知到任何事。任何能想象出的事物,我都可以在影子中的某处找到。我们都有这个能力。但这一点,老实说,并未超越自我的界限。有件事也许会引发争论,实际上也是如此,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这种论战。主题如下:我们去过的影子是由我们自己的心智造就,只有我们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穿行的世界只是我们心中愿望的投影…无论这种争论的意义何在,它都有助于解释我的族人对待安珀之外的人、地、事的态度。就是说,我们是玩具匠,而他们则是玩物——必须承认,有时是危险的生灵,但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我们是暴躁的管理者,我们也是这样对待彼此。尽管在面对起源论的问题时,唯我论会产生一点点尴尬,但你可以拒绝承认这种问题的合理性,从而简单地回避这种尴尬。长期以来,我观察到,在引导自身行为方面,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几乎完全是实效至上,不理会理论。几乎都是…

然而…然而在这幅图景中,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因素。有个地方,影子在那里会变得疯狂…当你有意识地将自己推过一层又一层的影子,每走一步都主动抛掉一分理性,你最终将到达一个疯狂的地方,再也无法前进。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会说,是希望洞悉自身,或是一场新的游戏…总之当你到了那里,像我们所有人都曾经历的一样,你会发现自己到达了影子的极限,或是自身的终点——我们一直认为这两者是一个意思。但,现在…

现在我知道它并非如此,此刻我站在这儿,等待着,在混沌的宫廷以外,告诉你它是什么。我知道它并非如此。是夜,在提尔-纳?诺格斯,我已然心知肚明。其实我早已知晓,早在洛琳黑环中与羊人战斗时,早在我逃出安珀地牢,住在卡巴灯塔时,早在我俯瞰伽纳斯废土时…我早知它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