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出问题了。有些奇怪的东西穿过影子,杀气腾腾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当然,它们都被消灭了。艾里克正在调查它们的来历。我没对瑞恩提起我的诅咒,不过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暗自为诅咒的实现感到满心欢喜。

和我一样,兰登也仍是艾里克的囚犯。他的妻子陪伴着他。其他兄弟姐妹的情况没有什么变化。我熬过了第三年的加冕纪念,几乎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它…

它!有一天,它出现了。我欣喜若狂,于是立刻拿出瑞恩带来的最后一瓶酒和最后一包烟,这些都是我省了好久没舍得开的。

我一边喝酒,一边抽烟。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击败了艾里克。这种感觉真是棒极了。当然,这件事一旦被他发现,肯定会有毁灭性的后果。但我很清楚他并不知道。

所以我抽烟,喝酒,尽情享受,沉醉于眼前美妙的光线中。

是的,光线。

我发现自己右侧某个地方有一小块光斑。

喏,这么说吧,我在一张病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差不多痊愈了。懂我的意思吗?

和其他人相比,我康复得更快。安珀所有的王子王孙都有这个本事。

我熬过了鼠疫,我还熬过了进军莫斯科的寒冬。

我的身体组织能很快重生,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人都快。

拿破仑曾经注意到这一点。麦克阿瑟将军也一样。

涉及到神经的时候,需要的时间更长。如此而已。

我右边什么地方的光斑,哦,那可爱的一点光,它意味着我的视力正在逐渐恢复。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它原来是牢房门上一段镂空的格栅。

我的手指摸到了新眼睛。长出这对眼珠花了三年多,不过我终究还是办到了。这就是我先前提到的百万分之一的机会。艾里克本人大概也没法做到,因为家庭成员各有所长,能力不尽相同。现在我知道自己可以生出新的眼球,这让我感到彻底打败了他。我一直都知道,只要有充足的时间,我的神经组织就能重生。我的脊柱曾在普法战争中受过伤,造成了左半身瘫痪。两年之后,我就恢复了。眼珠被烙掉后,我也曾希望——我承认这种希望非常疯狂——希望这次我也能做到。我成功了。摸上去它们没什么问题,视力也在一点点恢复。

下一次周年庆典是什么时候?我停下脚步,心跳猛地加快了速度。一旦有人看见我的眼珠,我就将再次失去它们。

所以说,我必须在第四年结束前逃出去。

怎么逃?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即使我逃出牢房,我也无法逃离安珀。别说安珀,连王宫我都别想出去。在没有视力或者他人帮助的情况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在此之前,这两样东西我一样都没有。

不过,现在嘛…

牢房的门又大又厚,铜条加固,只在离地大约五英尺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格栅。如果有人愿意,可以从那儿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即使我能把格栅撬下来,我也没法伸手够到门锁。门底部还有一扇活页门,大小仅容食物通过,派不上什么用场。固定大门的活页要么是在外侧,要么是在门和门框之间,我弄不清。无论是哪种情况,反正我都够不到。除此之外,牢房里再没有其他门窗。

除了从格栅透进来的那点令人安心的光线外,我和失明的时候其实没多大区别。我知道自己的视力并没有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即使我的眼睛完好如初,在这儿照样会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我很清楚这点,我知道安珀的地牢是什么样子。

我点燃一根香烟,一边来回走动,一边评估我所有的物品,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衣服、睡觉的垫子、讨厌的湿稻草,我还有火柴。不过我很快放弃了用火柴点燃稻草的打算。即使我这么干了,恐怕他们也不会打开牢门。说不定守卫根本不会过来,就算他们来了,很可能也只会哈哈大笑,站在一旁看热闹。上次周年纪念的时候我偷偷藏了一把勺子。本来我想弄把餐刀,可惜我刚拿起一把,正准备把它藏起来就被朱利安逮住了。不过他不知道那只是我的B计划。勺子已经被我藏在了靴子里。

它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曾听过一些故事,主人公能用最他妈不可思议的玩意儿挖出一条逃生之路,比如皮带扣(我没有)什么的。但我没时间玩基督山伯爵那套把戏。我必须在几个月之内逃出去,否则我的新眼睛就白长了。

牢房的门主要是木头做的。橡木。上边缠了四道金属条。一条靠近顶部,一条接近底部,就在小活页门的正上方。门中间的格栅有大概一英尺长,另外两道金属条就在它的两侧,上下走向,与前两条形成交叉。我知道门是向外开的,而且门锁位于我的左手边。我记得门的厚度是两英寸左右。我还能大致回忆起锁的位置,为了验证这点,我用力抵住门,感觉牢门受力的方位,发现自己没记错。我知道门上还有门闩,不过这个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只要把勺子柄插进门框旁的缝里,我应该能把门闩抬起来。

我跪在垫子上,找准门锁的位置,用勺子在它周围刻了一个方形。我不停地在门上划啊划啊,直到手开始酸痛起来——大概弄了两个多小时。我用指甲感受木头的表面,划痕并不深,不过至少算是开了个头。我把勺子换到左手,直到疼得干不下去才停下来。

我一直希望瑞恩会再来看我。只要我坚持,我肯定能说服他把自己的匕首留给我。可惜他一直没露面,我只能继续用勺子工作。

我日复一日地干个不停,在门上磨出了四条大约一英寸深的划痕。每次听到守卫的脚步声,我就带着自己的工具退到对面墙边,背对门躺下,等他走开再回去继续。后来,尽管我满心不情愿,也只好暂停了一段时间。我用从衣服上扯下来的布裹住双手,但就算这样,手上还是起了水泡,水泡破掉以后,下边的肌肉就开始出血了。我只能停下来,等伤口愈合。我决定把这段时间用来计划越狱之后的行动。

等在门上划得够深了,我就先解决门闩。门闩抬起的声音很可能会招来一个卫兵,不过那时我已经出去了——门闩抬起以后,只要再朝大门狠狠踢上几脚,被我划过的地方应该就会断开,至于门锁嘛,愿意的话,尽管留在老地方好了。门开了以后,我就会面对那个卫兵。他带着武器,而我没有。但我必须干掉他。

他以为我看不见,所以可能会过于轻敌。不过如果他想起我是怎么进入安珀的,他也可能会有些害怕。无论哪种情形,他肯定会死,而我就有了武器。我用右手握住左臂的肱二头肌,手指竟然合到了一起。天啊!我瘦得要命。但无论如何,我是安珀的王子,就算在这种情形下,我也应该能对付任何一个普通人。也许这是自己骗自己,不过我必须试一试。

如果成功了,我就能拿着剑一路杀到试炼之阵去。我会再次通过试炼之阵,走到中心,把自己传送到某个我想去的影子世界。接着我会重新积蓄力量。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仓促行事。在进攻安珀前,每件事我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即使花上一个世纪也在所不惜。毕竟,从技术层面讲,我才是安珀的国王。难道我不是已经抢在艾里克之前、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加冕自己为王了吗?王位是属于我的,名正言顺!

唉,如果能从安珀直接走进影子里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再去摆弄试炼之阵。可惜我的安珀是一切的中心,谁也别想轻易离开。

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左右吧,我的双手痊愈了。我又开始刮刮划划,长了满手厚厚的老茧。一次,我听见卫兵的脚步声,于是退回到房间的另一头。吱的一声,我的食物被塞了进来。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不过这次是向外,消失在远处。

我回到门边。不用看也知道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一大块发霉的面包、一罐水,运气好的话还有一片干酪。我把垫子放好,跪在上面,摸了摸我在门上刻出来的缝。已经完成一多半了。

这时,我听见了咯咯的笑声。

就在我背后。

我转过身。即使没有眼睛,我也能感觉出房间里还有别人。有个男人站在左侧墙边,正傻笑个不停。

“是谁?”我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我意识到这是很久以来自己所说的第一句话。

“逃跑,”他说,“想逃跑。”说着他又笑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他回答道。

“从哪儿?怎么走?”

我划了根火柴,光线刺痛了我的双眼,但我忍住了。

他个子不大——也许说“非常小”会更合适些——大约五英尺高,还是个驼背。他的头发和胡须跟我的一样长。那一大堆毛里引人注目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长长的鹰钩鼻子和在火光照耀下几乎呈黑色的眼珠。

“托尔金!”

他又一次咯咯笑了。

“这是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呢?”

“你不认识我吗,托尔金?”我又擦了根火柴,让火光照亮我的脸,“好好看看。去掉胡子和头发,再加上一百磅体重。你曾经把我的相貌画在好几副牌上,没漏掉任何细节。”

“科温,”他最后说道,“我记得你。是的。”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不过我没有。看见了?”说着,他踮起脚尖在我跟前转了个圈儿。

“你父亲怎么样了?最近见过他吗?是他把你关起来的?”

“奥伯龙不在了,”我答道,“我的兄弟艾里克现在是安珀的统治者,而我是他的囚犯。”

“那我的资历比你高,”他说,“我是奥伯龙的囚犯。”

“哦?是爸爸把你关起来的?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听见他哭了起来。

“对。”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他不信任我。”

“为什么?”

“我告诉他我想出了毁灭安珀的方法。我把这个法子讲给他听了,他就把我关了起来。”

“这可不太好。”我说。

“我知道。”他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很漂亮的房间,还给了我很多搞研究的工具。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不来了。他以前会带人来,让他们给我看些墨点儿,然后我就根据墨点儿讲故事。好玩儿极了。可有一次,我不喜欢墨点儿上的故事,把带墨点儿来的人变成了青蛙。我不肯把他变回来,国王就生气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任何人了,如果他还在为那件事生气,我甚至愿意再把那个人给变回来。有一次…”

“你是怎么来的,怎么进我的牢房的?”我又问了一遍。

“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走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