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带我来是想出卖我,”他说,“你休想把我活着带回去。”

“你开玩笑吗?”我问,“我需要的是你的帮助,不是你的脑袋。我想说的是,我他妈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猜到了不少东西,可我并不真的知道我们究竟在什么鬼地方,安珀究竟是什么,或者为什么我们要趴在这儿躲着艾里克的部队。”我告诉他,“还有,我到底是谁。”

一段长长的沉默。随后,兰登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在说什么?”迪尔德丽附和道。

“我的意思是,”我说,“我耍了你,兰登。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一路上除了开车什么也没干。”

“你是老板,”他答道,“而且我猜你在策划。路上你干了不少事,干得非常精明。我知道你就是科温。”

“这件事我自己也是两天前才知道,”我说,“我知道自己是那个被你称作‘科温’的人。但之前我遇上了车祸,头部受了伤——等天亮些我可以让你们看看伤疤——失去了记忆。你们谈到影子,而我根本不知所云。安珀的事我也想不起多少,我只记得我的兄弟姐妹们,还有就是不能相信他们。这就是我的情况。现在怎么办?”

“上帝!”兰登道,“没错,现在我明白了!路上有不少小事让我觉得很奇怪,现在总算清楚了…你是怎么把弗萝拉完全蒙在鼓里的?”

“运气,”我说,“我猜还有天生的狡猾。不对!不是这样!她太蠢了。可现在,我真的需要你们。”

“你觉得我们能逃进影子里吗?”迪尔德丽问,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我觉得行,”兰登说,“但我不想这么干。我想看着科温走进安珀,还想看艾里克的头插在杆子上。为这,我情愿冒点儿险,所以我不会回头。愿意的话你可以自己到影子里去。你们都当我是个懦夫、一个吹牛大王,现在你们等着瞧吧。我会坚持到底的。”

“谢了,兄弟。”

迪尔德丽接口道:“我只能借《仲夏夜之梦》里的台词来表达我现在的感情——‘真不巧竟在月光下碰见你’。”

“没有我们,你这会儿还绑在树桩上呢。”兰登反驳说,她没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有三个男人进入营地四下张望。接着,其中两个弯下身,在地面上嗅个不停。

他们朝我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咱们被堵住了。”兰登小声说。他们开始向我们靠近。

虽然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清了。他们四脚着地,月光在他们灰色的衣服上闪烁着。随后,我眼前出现了追踪者们那六只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的银剑刃刺穿了第一只狼,它发出一声人类的哀嚎。兰登一刀砍掉了另一只的脑袋。这时,我看见迪尔德丽举起一只,把它猛地撞在膝盖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折断了它的脖子。这可真让我大吃一惊。

“快来,用你的剑。”兰登说。几声惨叫,我把他的猎物刺了个对穿。

“咱们最好赶快离开。”兰登说,“这边走!”我和迪尔德丽跟了上去。

“我们去哪儿?”过了很久,迪尔德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到这时,我们已经在矮树丛里偷偷摸摸地走了大约一个小时。

“去海里。”他答道。

“为什么?”

“那儿有科温的记忆。”

“哪儿?怎么回事?”

“当然是芮玛。”

“那儿的人会杀了你,再把你的脑袋拿去喂鱼。”

“我不会进去。到了海边就由你负责,还要由你去说服你的姐妹。”

“你是说叫他再次通过‘试炼之阵’?”

“没错。”

“太危险了。”

“我知道…听着,科温,”他说,“最近你对我很不错。万一你不是真正的科温,你就死定了。不过你肯定是,你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即使失去了记忆,我从你的行动中还是能看得出来。不,我敢拿你的性命打赌。冒个险,去试试那个叫作‘试炼之阵’的东西。它很可能会恢复你的记忆。怎么样?你愿意吗?”

“大概吧,”我说,“不过‘试炼之阵’究竟是什么?”

“芮玛是幻影城,”他告诉我,“它是安珀在海里的倒影。在那儿,安珀的一切都被原样复制,就像在镜子里那样。莉薇拉的族人居住在那儿,就像住在安珀一样。我跟他们以前有些小过节,他们恨我,所以我不能陪你进去。不过只要你好好跟他们说,也许再暗示一下此行的目的,他们应该会让你使用芮玛的‘试炼之阵’。这是安珀那个‘试炼之阵’的倒影,我觉得它有相同的效果。也就是说,赐予我们父亲的儿子在影子里穿行的能力。”

“这种能力对我能起到什么作用?”

“它应该可以让你记起自己是谁。”

“那么我愿意。”

“好样的。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们就一直往南。距离下海的阶梯还有几天路程…你会和他一起去吧,迪尔德丽?”

“我和我的哥哥科温一道走。”

我知道她会这么说的,这让我觉得很高兴。我有些害怕,但确实很高兴。

我们整夜步行,途中三次避开了全副武装的巡逻队,直到天亮才在一个洞里睡了一觉。

 

 

CHAPTER Ⅴ

 

 

我们又朝大海那粉红色和黑色的沙滩行进了两夜。第二天日落之前,我们再次躲开了一小伙警卫,在第三天清晨来到了海滩。我们走出自己的隐蔽处——真不想这样。如果能先确定芮玛的阶梯——费拉—白尔柠——的准确位置,确保能迅速到达就好了。

太阳渐渐升起,在它的照耀下,水面上那些膨胀的小泡沫就像亿万块明亮的碎片,它们眩目的舞动让我们没法看清水面之下的情况。整整两天,我们都靠清水和水果为生,现在我已经饥肠辘辘了,可眼前的景象几乎让我忘了自己的肚子。广阔的海滩微微倾斜。时不时地,它会扭动、升降,珊瑚红、橙色、粉色、红色等色彩变幻不定,上头还会猛然出现贝壳、浮木和一小块一小块磨光的石头。在黎明时分紫色的天空下,海滩后的海水一起一落,温柔地溅起朵朵浪花,金色、蓝色和深紫色的大海送来阵阵微风,就像一曲充满祝福的生命之歌。

正对朝阳的那座山——克威尔,在我们左边大约二十英里,那是北边。亘古至今,她一直像母亲般将安珀搂在怀里。太阳给她镀上一层金色,还把一道彩虹面纱铺在城市上空。兰登朝那儿望了一眼,狠狠一咬牙,随即转开视线。我的动作大概也跟他差不多。

迪尔德丽轻轻碰了碰我的手,一摆头,要我们跟上,沿海岸往北走去。兰登和我跟上她。她也许发现了什么标记。

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过后,我们感到地面轻微地震动起来。

“是马蹄声!”兰登咬牙道。

“看!”迪尔德丽仰着头,手往上指。

我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向上望去。

一只猎鹰盘旋在我们上方。

“还有多远?”我问。

“那块石头界碑。”她说。我一看,界碑离我们还有大概一百码,约八英尺高,用很多人头大小的灰色石头砌成斜截棱锥状,表面已经被风、沙和海水侵蚀了。

马蹄声越来越响,还加上了声声号角,不过不是朱利安的号角。

“快跑!”兰登说。我们大步向前飞奔。

跑了大概二十五步,那只猎鹰飞了下来。它猛地扑向兰登,但他已拔刀在手,趁机朝这畜生砍了一刀。于是它把目标转向了迪尔德丽。

我拔出鞘里的剑朝它砍去。羽毛四散。它往上飞,又俯冲下来。这一次,我的剑刃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我觉得它坠落在地,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停下来向后确认。马蹄声越来越响,它们在不断逼近,号角声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界碑到了。迪尔德丽跑到它右边,然后直直地走进海里。

既然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就不准备和她争了。我跟上她,这时,我从眼角里瞥见了那些骑马的人。

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但他们正沿着海岸飞快地赶来。马蹄声、狗吠声、号角声响成一片。兰登和我没命地跑,紧跟在迪尔德丽身后奔进海里。

走到海水齐腰深的地方,兰登说:“留下来我就死定了,可往前走同样活不成。”

“一个是现在就死,”我说,“另一个还有商量的余地。走吧!”

我们继续往前赶。脚下的海底全是石头,慢慢往深处倾斜。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在海里呼吸,可迪尔德丽似乎并不在意,所以我也尽量不去担心这个。

但我确实很担心。

海水打着旋儿,嗖嗖地没过我们的脖子。我现在非常不安,真的。不过迪尔德丽径直朝前走,我只好跟上,兰登跟在我后边。每隔几尺地面都会往下一沉。我们正走在一段巨大的阶梯上。费拉—白尔柠,我知道。

再走一步,水就会漫过我的头顶,迪尔德丽这时已经全身都浸在水里了。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接下来是更多的阶梯,我不停地走,心里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浮起来?我的身体继续保持直立,尽管动作比平常慢了些,但每一层台阶都带着我继续向下,就像走在普通的楼梯上似的。我开始考虑等憋不住气的时候该怎么办。

兰登头上冒出了很多泡泡,迪尔德丽头上也是。我试着观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呼吸的,可我看不出来。他们的胸口一起一伏,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我们已经来到水面以下十英尺了。我左边的兰登瞟了我一眼,接着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感觉就像是我把耳朵贴在浴缸底部,而他在踢浴缸的边缘似的。

但声音很清晰:“我想他们没办法让狗下来追我们,马还稍微有点儿可能。”

“你们怎么呼吸的?”我试着开口说话,我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放松。”他立刻答道,“如果你还憋着气,把它呼出来。别担心,只要不离开阶梯,呼吸就没问题。”

“为什么?”

“如果我们保住小命,你会知道的,”他说。

我们头顶的海水已经有二十英尺了。我呼出一小口气,然后试着吸了吸气,总共大约一秒钟。

感觉没什么不对,于是我拖长了呼吸。几个泡泡冒了出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