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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如日中天的苏青,如何能答应李家的完婚请求呢?这其中因由没人能道得清楚。许是李家的恳切要求,鲍竹青不得不答应;也许是苏青觉得结婚并不影响学业,就应允了。不管如何情形,苏青和李钦后完婚了。
这是一场中西结合、新旧合并的新式婚礼。
苏青在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中开篇即道:“徐正甫(长男)崇贤为苏俞淑宜(长女)怀青结婚启事谨詹于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日下午三时在青年会举行,结婚典礼概从简略恕不柬邀特此敬告诸亲友好谨希谅鉴。”这是一则结婚广告无疑,新人新事新办,连结婚请柬也略去了,这并不是新郎新娘两家不够重视这场婚礼,恰好体现了对一对新人的迁就和宠爱,自己的事情,他们可以自主兴办。
徐崇贤是谁?苏怀青又是谁?
既然《结婚十年》是一部自传体的小说,那么苏青笔下的苏怀青即是自己,徐正甫便是李钦后了。他们这样的创意婚礼,在当时轰动一时,热闹非常,传为一段佳话。苏青说:“天还没大亮,房间里却早已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了。”
苏青的小说中,真亦假时假作真,真真假假难辨明。
就如结婚启事道:“谨詹于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日下午三时在青年会举行结婚典礼”,难道苏青的结婚真是十月十日,当然不是。这个十月十日跃入眼帘的时候,冷不丁会让人想起《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这难道不是苏青小说中的巧设布局?既然书名为《结婚十年》,何不如将小说中结婚的日子定于这一天,岂不增加了伏线,这番考究也许未必能引起读者的注意,但是,这样的伏笔,不失巧慧,暗喻老道,苏青聪颖过人。
人生中,不知有多少个十年,再十年,苏青正好在双十的年纪出嫁,此后她经历的生活波折和人生困苦,许不是能用一个双十的年岁能概全的。在《续结婚十年》中,我们可以更加完整、清晰地了解苏青从青涩步入成熟,从憧憬迈入现实,从自由落入禁锢,从理想、热血、激昂跌入琐碎、疲于奔波的起伏人生。在历经了最美好的年华,她是如何立身于滚滚红尘中,与大千世界,与光怪陆离,与人情冷暖,与是非黑白,与命运和生活作着怎样的一种积极抗争?或许,这就是“十月十日”这个特殊日子的真正涵义和用心良苦吧!
回归现实,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日,并非苏青的结婚日。1934年2月4日《上海宁波日报》中对苏青返乡喜结连理的大肆报道,即可知道苏青真正的大喜日子。
苏青素以大胆女作家著称,其用笔犀利、直接、诙谐,刻画人事常常入骨三分,随之入情入境,共鸣十足。她描写自己的婚礼现场,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原汁原味,令人捧腹之余,还能了解到当地的习俗、民风、民情等人文历史,从中去感受源远流长的风土风情。她善于挖掘乡土乡情,乡音乡貌,无论何时何地,不改的是故乡情。
婚礼在青年会举行,苏怀青坐着男方雇佣的花轿,身着五姑母设计的新娘装束,礼服是“淡红绸制,上面绣红花儿。罩纱也是淡红色的,看起来有些软绵绵惹人陶醉。手中捧的花儿是绢制的,也是淡红色……头上的花环也用粉红色,脚上却是大红缎鞋,绣着鸳鸯,据说这双鞋子因与公婆有关,因此不能更改颜色”,可谓一身鲜、妍、娇、嫩融融而成,容光焕彩,美丽芬芳。
苏青善于从小事中研磨细微的别致之处,她在《结婚十年》中曝光苏怀青出嫁前的一段“糗事”,别出心裁,让人捧腹不已,凭添了谐趣。她说:“已经晌午了,我正在床上着急,因为整个上午没有起来,大小便急得要命……我知道花轿要到了,心中恰如遇到救星,巴不得她们一齐出去,好让我下床撒了尿再说。不料她们却不动身……我急得流下泪来。泪珠滚到枕上,渗入木棉做的枕芯里,立刻便给吸收干了,我忽然得了个下流主意,于是轻轻的翻过身来,跪在床上,扯开枕套,偷偷地小便起来……用力伸个懒腰,真有说不出的快活。”
写实,大胆,奔放,肆意。这就是苏青的作文。
第二章 意外“来客”
整个的冬天就是迷迷糊糊过去了,每天我同他在一室中看书,每晚我同他在一桌上吃饭。他是湖南人,性格坚韧,坦白,乐观。
——苏青
南京有一个鼓楼医院,非常著名。
1934年初的某一天,这里迎来了一位普通的女性“病人”,她由一位体贴温情的男子陪伴着,先是挂号。“挂号处的人问:‘看什么病呢?’他望向我,我回过脸去不理他,一面悄声说:‘妇科。’”在《结婚十年》中,苏怀青由人陪着去看病了。
苏青继续道:“他替我挂了特别号,陪我走进诊查室。一位慈祥的老医生问我病症了,我想说,只是开不得口,回转头来眼睛看着他意思叫他出去。但是他不懂,反而焦急地催我说:‘快告诉苏医生呀,你有什么病。我只知道你近来胃口不好,想吃什么,一会儿厨子端上来却又说不要吃了……’”显然,这位男子的着急程度不亚于病人苏怀青,他对她日常的生活饮食应该是有所了解的,不然,怎么知道她近期胃口不好了呢。他说的“厨子端上来却又说不要吃了”,充分说明他们常常在一起就餐,或者说形影不离也不为过。
这个苏怀青身边的男子,会是谁呢?既然苏怀青是苏青自己的影子,那么这人会不会是李钦后呢,他从苏州赶来探望苏青?
答案在一点点地揭晓。苏青再道:“医生领着我出来,我的脸上满是泪痕时,便惶惑地问:‘什么?什么?你没有什么病吧?’”这问话医生的便是先前那位男子了,他的征询很是急迫,生怕苏青有什么不适,三个急切的“什么”,足以表达其对苏怀青的关心和担心程度。
回话的人却不是苏怀青,却听见“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说:‘请放心,没什么病,尊夫人是有喜了。’”
“他是嘴唇顿时发白,颤声向我说:‘你……你……’”听见道贺,男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略有惊诧与恐慌,不能自已了,他问得结巴,一个“你……”便是纠葛的千言万语,悲伤抵过任何的诉说与追问。
苏青继续说:“我不敢再瞧他的脸,掉头径向外走。不知走了多远,斜地里忽然有一辆黄包车蹿出来,他赶紧拉住我臂膀说:‘当心呀!’车子过去,他就放开手,大家仍旧默默地走。”
这男子是谁?
苏青文中唤他“其民!”
他是其民吗?在《结婚十年》中,他是应其民,在苏青的现实世界中,他也真实存在着,乃苏青的大学同学徐其民。这个曾经给予她希望,让她充满幻想的男子,并不知道怀青已经结婚。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不单击倒了应其民,也破碎了苏怀青的所有梦想,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怀青只得如实坦白告知:“我是结过婚的人哩!”
这是多么美丽一个梦啊!旖旎而绚烂,他们有情有义的开始,却始料不及地结束,那么尴尬的场面,彼此都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男子,却用全部的挚爱包容了怀青的隐瞒及所有,他对怀青说:“那好极了,否则……否则我打算马上同你结婚哩,你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好了。”想是这番话语出口时必定悲怆、凄婉了。何等的情义男子,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并不是在安慰和敷衍怀青,而是将怀青真正放在心上。
《结婚十年》中的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多少故事是苏青原本的经历,不得而知,既然苏青定位此书是自传体小说,必定是在写自己了,只不过人物艺术化罢了。
在《结婚十年·两颗樱桃》中,对苏怀青和应其民的情感剥落,何尝不是在吐露苏青与应其民的感情经历呢。这么说来,苏青在新婚后就对婚姻产生了异心,萌芽了一段新感情,而这种“出轨”为什么来得如此快,如此热烈?
这得追溯到大婚那天,苏青与李钦后不经意间埋下的“疤痕”。
一场新式的婚礼,被李家操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
在《结婚十年》中的婚礼现场,有亲友、朋友、家人、伴郎伴娘、司仪、证婚人等,里里外外围了许多客人,这样的人群熙攘中,怀青大抵记住了两三个人,自己的小姑,另外一位是叫瑞仙的寡妇。哥哥结婚,小姑上窜下跳地乐呵,长得又有些“特别”,苏怀青自然记住了。为什么一个寡妇,怀青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文中说:“一双银色高跟皮鞋,银色长旗袍下摆,再望上去,越过银色的双峰,在尖尖的下巴上面,玲珑地,端正地,安放着一只怪娇艳的红菱似的嘴巴,上唇微微翕动着,露出两三粒玉块般的门齿。”怀青在婚礼现场从盖头往上斜瞄去,独独地看到了一位妖冶的女子,并且“情有独钟”地从头到尾关注着,这与一位新婚女子在拜堂中的心情和表现是不相符的,为什么?
这也许就叫女人的直觉吧,一种不明所以的第六感呼之欲出。当新人挨着向长辈和亲戚们见面献茶时,新郎便叫这位叫瑞仙的女子上前与怀青见礼。但见她幽幽地望了新郎一眼,娇嗔道:“你倒好,也来搭我寻开心。”说着她脸红起来,并佯装生气不开心,随即又在新郎的笑容中笑意盈盈。这对话,神态,娇笑,真暧昧!怀青是何等聪慧之人,怎能不懂男女欢爱中的一颦一笑呢,这些细微的神情交流,怀青都收入了眼底。
接下来的闹新房、洞房夜等,新郎与瑞仙之间的互动流露,愈发加大了怀青的疑惑,这两人关系不寻常。再过几日,竟然听见他们一起调笑,唱起了《风流寡妇》,这让新婚中的怀青作如何想?
难过,悲愤,低落,后悔,五味杂陈是必然了。
但是日子还得过,不能因为一些疑惑而将刚兴起的家拆散吧。
怀青想,回到学校就好了。再也见不到这些“不干净”,而自己也自由了。于是,结婚后的一对新人便分居两地,各自忙碌学业,一切看似照常,但只有怀青知道,她的心已经丢了,对婚姻非常失望。
这是小说中的徐崇贤和苏怀青的结婚前后,实际上也是李钦后和苏青结婚情景的再现。
他们曾热情演绎过两地情书,但如今一地相思不复存在。
他曾经呼唤她:WC女士,怀青,青,青妹,我的青儿,随着通讯的频繁,称呼愈加亲密。
那时年少轻狂,正值情窦初开时,热恋中的两人不得相见,只能在字里行间的娓娓呢喃里,感受彼此的气息、心跳,还有无限的渴望和深情的眷恋。怀青从心底呼唤着:崇贤,贤,贤哥,声声娇柔打在少年的心上,怎不叫人心思驰骋。
其实,苏青和李钦后的婚约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走的是封建传统的老套路。但恋爱可是自由谈的,且谈得如火如荼,欲罢不能。中学毕业,苏青便转学与未婚夫在同一高中部会合,可见他们对情感是迫切的,欣喜的,希冀的,是有一定感情基础的,却不想在新婚后便出现了拐点。这是谁的错呢?
谁与谁在远离,谁和谁又在靠近。
文中徐崇贤与瑞仙的暧昧,并没有因结婚而有所收敛,他们依旧我行我素地玩着“偷腥”的把戏,“偷”的滋味,倍加新鲜、火辣、刺激,两人一直不安分着。这根潜伏的导火索,让要强的苏怀青,怎能做视而不见呢。她该争取丈夫,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爱玲说:“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
就在这时,她遇见了他,一位美好的男子,应其民。她因他的温厚、理解、爱护而快乐自由着。大学生活,这般的绚丽灿烂,一切因为爱情踩着融融的银辉来到了。他们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游船,倾听空旷中那天籁的回响。他们静静坐在图书馆的角落,享受阳光,四目相对,莞尔一笑的刹那心动。
苏青说:“整个的冬天就是迷迷糊糊过去了,每天我同他在一室中看书,每晚我同他在一桌上吃饭。他是湖南人,性格坚韧,坦白,乐观。我们谈得很少,但是却投机,我常觉得自己有一句要紧的话同他说,只是说不出口。”这一幕幕温馨的再现,主角是怀青,也是苏青自己了。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苏怀青和应其民并不像张爱玲和胡兰成这般有说不完的知己话,但他们朦胧的默然相守,亦如初秋的静美,让人安宁,迷醉,沉沦。
如果不是上天作弄,造物弄人,这条深深的路径会有人并肩走下去吗?
由不得谁想与不想,一位“来客”的突然造访,将小说中怀青,现实中的苏青打回清醒中。
意外怀孕了,他们还要挣扎?
第三章 两颗樱桃
“我好比这颗多余的樱桃,应该摘去。现在这里只剩下两颗了——一颗是你,一颗是你的他。”说着,又将樱桃递到我手里。
——苏青
南宋哲学家朱熹道:“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春日》中,万千景致,五光十色,遍野馨香。
在春天,我们更多的是用眼睛去打探生活的美好,去勾勒外面世界的精彩,处处好风光,样样皆新鲜。我们心中的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是放眼的未来,是又一次秋实的希冀。
其实,硕果累累,物草丰美,何须待到秋高气爽时。
一串串挂枝的红红的小小的樱桃,便是最甜蜜的收成。
但是在《结婚十年》中,苏怀青眼里“应其民”曾经递给她的两颗樱桃,不是欣喜,不是向往,更不是圆满的丰实。
她说:“月儿已经悄悄地躲进到云幕中哭泣去了,我也不敢再看湖中的双影,只惨然让他扶上了岸,送到了车站,一声再会,火车如飞驶去,我的手中还不由自主地捏着这两颗樱桃。”
这一场人生羁旅,从月白的站台出发,它轰隆隆抵达何方?
悲怆,哽咽,苍老的天真,有没有离别的笙箫回荡在万籁俱寂里……
那颗摘下的“较小一些,也生得低一些”的樱桃,谁尝过它的酸涩情怀?
他们何尝不知,何尝不想并蒂而放的自由与肆意。只是,她已婚,为人妻,即将为人母。
这便是事实。
苏青通过《结婚十年》这部书为载体,完全地深入地表达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和情感纠结。那就是怀孕后的苏青或曾有过堕胎的荒唐想法,她想打掉腹中的胎儿,是对婚姻的失望,还是心中的一时“魔障”,不尽而知。不过,能知道的是她想重新来过,重新追求心中的幸福。这些在《结婚十年·两棵樱桃》中都有了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