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加起来,让梅兰芳很是惭愧,他觉得自己似乎欠福芝芳太多了。于是去天津的时候就带她一起去了,算是一种补偿。
结果没想到,孟小冬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归根结底还在于当时的社会形态。那时候男人三妻四妾虽然不会被社会诟病,但是女性们已经开始觉醒了。尤其是像福芝芳、孟小冬这样的女人,自小跟外界接触,性格自然更为强势一些。她们虽然不在意跟别人分享丈夫,但心底终归是会有些怨念的。所以彼此吃醋也很正常。这里面,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感情是一条单行道,可梅兰芳偏偏选择了多行。
梅兰芳为了弥补孟小冬,也算是对自己之前带福芝芳去玩没带孟小冬做个补偿,在年末的时候,趁着去广州、香港演出的机会,背着福芝芳暗中带着孟小冬随剧团一同前往。
这一次,他们在外面待的时间比较久,一直到第二年的2月中旬才返回北京,此次不仅游历了广州和香港,中间还在上海待了一段时间。这次的旅行,让孟小冬非常愉快。
我们也能看出,孟小冬是爱梅兰芳的,而且她的要求并不高,不让她唱戏也可以,只要丈夫陪在身边就好。
那次剧团一共有三四十人,这么大的队伍,自然是瞒不住什么秘密的。所以,从那次回京之后,梅孟之间的关系也便公开了。
从香港回来之后,梅兰芳和孟小冬的关系也得到了改善,由于二人关系已经公开,所以梅兰芳专门为孟小冬准备的“金屋”也便不再对外保密了。甚至,梅兰芳赴美国演出之前的许多重要准备工作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然而,这年的夏天,梅兰芳和孟小冬之间竟又闹了矛盾,而且还吵了一架。这一次,孟小冬采取的依然是老办法,也是很多女人都会用的办法——回娘家。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梅兰芳不仅没有去接她,反而带着福芝芳去北戴河游玩去了。
很多报纸都登载了梅兰芳携夫人福芝芳去北戴河避暑的消息,而且有些报纸还登载了梅兰芳和福芝芳的泳装照,以及二人一起骑驴旅行等照片。
孟小冬看了这些消息之后,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难以平静,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也第一次尝到了给人做“妾”的滋味。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所有的苦果都是自己选择的,也只能由自己来承担。
这一次,孟小冬似乎真正明白了自己在梅兰芳心中的位置,也似乎懂得了,自己之前以为得到了半个梅兰芳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而且,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天自己要彻底失去这个男人。这时候,她对当初“梅党”们承诺的所谓两头大也开始怀疑了。一向骄傲而又自信的孟小冬,在面对感情问题的时候,彻底没有了主意,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心情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糟。
其实,此时的梅兰芳心中也不轻松。他这次和孟小冬发生口角,是因为赴美演出的名单问题。梅兰芳的这次出国演出,是以精简为原则的,为的就是节约开支。因此剧组中很多人都是身兼数职的。
当然,如果梅兰芳提出自己要带夫人一起去,别人应该也不会阻拦。不过到底该带哪个夫人出去就成了难题了。本来,梅兰芳是打算带着福芝芳一起的,原因是年初的时候已经带着孟小冬去过香港了,这次轮到福芝芳。当然,这不仅是梅兰芳的想法,也是福芝芳一直争取的结果。但孟小冬不同意,而且她也有一个非常过硬的理由。此时福芝芳正怀着孕,而此次去美国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时间漫长,再加上在异国他乡,不仅孕妇自己不方便,出了问题别人还要照顾她,反而影响整个演出。
梅兰芳听了小冬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劝福芝芳不要去。福芝芳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远涉重洋确实不合适,不仅对自己无益,也容易招人闲话,更重要的是,也可能会给剧组带来很多麻烦。
福芝芳是一个极为刚强的女子,她考虑再三,最后竟然做了一个决定,自己可以牺牲肚里的孩子,也要同去。一是为了表明自己此行必须要去,二是别人再也没了阻止自己的借口了。
梅兰芳赴美演出
然而,虽然福芝芳说自己不惜堕胎,不过最后还是没去成。因为当时同去的还有梅兰芳的两个亲戚,凤二爷和姜六爷,他们觉得此行本来资金就有些不足,如果梅再带上夫人,就更是捉襟见肘了。而且也不方便,于是就跟梅兰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虽然没有直接反对,只是陈述了携带夫人前往的利弊,但态度已经很明朗了。而且,梅兰芳自己也发愁,他觉得如果只带福芝芳去,自己也确实没法儿跟孟小冬交代。
最后,梅兰芳索性听从了同行人的意见,干脆两个都不带去了。孟小冬要跟着去美国,当然有跟福芝芳较劲儿的成分,不过更多地还是想去见识一下,也想帮帮剧组的忙。见到不能去了,难免心有不甘,因此有撒娇使气之举。梅兰芳此时正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有好态度,于是两人不断发生口角。孟小冬一气回了娘家,梅兰芳也赌气,索性带了福芝芳去了北戴河。
经过了长达六七年的准备,梅兰芳的美国之行终于实现了。1929年12月,梅兰芳一行人从北京启程转道上海,之后去美国。他们离开北京的时候,北京车站万人相送,场面好不壮观。
这一次,梅兰芳在美国一共演出了72场,几乎场场爆满,访问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梅兰芳还获得了美国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和洛杉矶波莫纳学院授予的“文学博士”学位。
梅兰芳离开美国回到国内的时候,上海各界名流500余人都去码头迎接。其中有戏剧界的周信芳、林树森,诗人徐志摩等。
梅兰芳一行人因为离家日久,归心似箭,因此在上海只停留了几天,便乘船北上了。
没想到,梅兰芳刚下船就接到了其伯母逝世的噩耗。梅兰芳是个孝子,虽然自己非伯母亲生,但却是伯母养大的,而且自己也已经过继给了伯母,早已经有了母子的名分。在梅兰芳心中,伯母跟亲生母亲已没什么差别了,所以急急奔回了北京。而齐如山则被留下来应对各种记者。
梅兰芳本就名声在外,此次出访美国又大获成功,自然名气更加响亮。如今他家里出了事,“梅党”自不必说,其他梅门弟子以及各路梨园名角也差不多都来吊唁了。
孟小冬很早就得到了消息。她知道梅兰芳的伯母去世了,也知道梅兰芳已经回来。她在家等了整整一天,结果梅兰芳没有来,也没派人带消息让她去吊唁。最后,孟小冬待不住了,别人尚且去慰问吊唁,身为梅兰芳的妻子却不去,成何体统,而更为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自己在梅家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于是,孟小冬头上插了一朵白花,主动来到了梅宅,要为婆母披麻戴孝。可是没想到,她刚要进门,便被三四个下人拦住了。
孟小冬问下人为什么要拦她,下人说这是夫人吩咐的,之后让孟小冬回去。孟小冬自然很生气,也很不甘心,她愤怒,她想发火,可都忍住了,她知道这里不是闹事的地方,今天的日子也不是闹事的日子。于是她忍住怒火,要求下人找梅兰芳出来说话。没想到下人跟她说梅兰芳这几天哀伤过度,正在休息,不见客。
这下,孟小冬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也不管那么多,便直接要往里冲,没想到下人又来拦她,结果两边就吵嚷了起来。这时候,正巧王少卿、杨宝忠等人来梅宅吊唁。他们几个见门口围着许多人,还吵吵嚷嚷的,便上前去看怎么回事。了解了事情原委之后,杨宝忠便稳住了孟小冬,跟她说:“你先别闹,我去请梅大爷出来,之后再做理论。”
不一会儿,梅兰芳和齐如山等人便慌忙赶来了。梅兰芳见到孟小冬,非常尴尬,吞吞吐吐地说:“小冬,你先回去吧,三两天我就忙完了,到时候去看你,这里的事就不用你跟着操心了。”孟小冬听了梅兰芳的话,极为生气,回道:“你这是什么话?不说我们的关系,就是一个平常的朋友,进去为老夫人磕个头也不会有人阻拦吧?为什么我就不行,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梅兰芳本就尴尬,被小冬这么一问,更是不知如何回答,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孟小冬又问站在梅兰芳旁边的齐如山:“齐先生,当初您不是跟我说‘两头大’吗?怎么我今天连进去磕个头都不行?”齐如山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时候,旁边的杨宝忠已经看出究竟来了,他将梅兰芳拉到一旁,小声说:“要不我去二奶奶那里求个情,就让小冬进去磕个头吧!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
梅兰芳经杨宝忠提醒,才反应过来,赶紧说:“还是我去吧!”便走进了内院。此时,福芝芳已经快要生产了,正挺着大肚子,穿着孝服,在灵堂前恭迎客人呢。梅兰芳走到她的身边,说:“你也劳累了一天了,进去歇歇吧,这里我来。”福芝芳回话说:“我还好,不累,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梅兰芳见劝不走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小冬就在外面,不如就让她进来磕个头吧!”福芝芳听到这里,立即站了起来,厉声说:“不行!”之后用带有挑衅的目光盯着丈夫。梅兰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劝不了她了,而她如今有孕在身,又不想太过刺激她,于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出门后,梅兰芳突然想起孟小冬的舅父,也就是张桂芬,此时他正在府内帮忙操办丧事,便将之找了来,让他帮忙去劝说小冬,自己则躲了起来。
最后,在舅父的劝说之下,孟小冬万般无奈,含着眼泪离开了,一路狂奔回了娘家。这次遭遇,让孟小冬很受打击,本来,她也明白自己相当于“妾”的地位,可是毕竟还是有“两头大”等说法,虽然没有福芝芳地位高,但至少也是一个精神安慰,但这一次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如今,自己在梅家地位不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受那般羞辱,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从此心情忧郁闷闷不乐,不久大病了一场。
当时,孟家的邻居是一户满清的皇族贵戚,跟小冬家关系很好,那家的夫人还认了小冬做干女儿。这次听说小冬病了便来看望。夫人见小冬容颜憔悴,茶饭不思,就建议她去天津就医。并说自己的一个詹姓亲戚在天津的英租界居住,家境颇好,住房宽敞,小冬可以暂住那里。
孟小冬接受了义母的建议,于1930年的8月去了天津,并开始接受中医的调理。詹家的女主人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因此家中设有佛龛,每日香火不断,还经常打坐念佛,秉持修行。
孟小冬经过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之后,心早已经累了,觉得这家女主人的生活方式非常好。也学着她,经常跟着静坐念佛,想让心静下来。因此在天津的那段时间,孟小冬从未出过门,整天就是在詹家跟着女主人打坐学佛。
再说梅兰芳,他忙完母亲的丧事之后,也没有休息,赶紧来到了孟家,看望小冬。可没想到却扑了个空。这时候,孟鸿群老先生因为常年患病,又加上年事已高,行动有些不便,早已经久卧在床了。虽然孟小冬不在家,梅兰芳也是一定要去看看岳父的。结果却碰了个大钉子。
孟老爷子本是武行出身,脾气大,爱发火。他早已听说了小冬奔丧被辱的事情,自然是非常生气的。因此,对着梅兰芳就是一顿数落:
“你是大红人,如今去了美国,更红了!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忘形,我们家小冬哪一点配不上你。可是嫁过去之后不仅一年中有半年多独守空房,还三番五次受辱,简直欺人太甚。我告诉你,如果小冬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赔上这条老命,也要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说完,便将梅兰芳拿来的礼物扔到了地上。梅兰芳见状,羞愧难当,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内心的委屈,不禁也失声痛哭,对孟老爷子说:“五爷,您误会了!我是真心爱着小冬的,一定会对她好。她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也希望您老保重。”
这时候,孟小冬的弟弟以及弟媳赶紧过来劝解孟老爷子,并让梅兰芳早点离开,免得老爷子再次动怒。当小冬弟弟送姐夫离开的时候,见姐夫哭得伤心,心生不忍,偷偷告诉他孟小冬去了天津就医,不过具体住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这段时间的梅兰芳可谓是焦头烂额。他带剧组去美国演出是成功的,收获了巨大的名誉,可是由于路途实在遥远,因此开销巨大,他们并没有赚到钱,反而赔进去了许多。而归来之后,就接二连三的出些让他头疼的事,更是影响了梅兰芳的心情。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将小冬找回来的,因为那是他的妻子。于是,梅兰芳便托了《天津商报》的记者叶畏夏,帮忙打听孟小冬在天津的住所。
叶畏夏很快就找到了孟小冬的住所,可是凭他怎么说,小冬就是不见梅兰芳。最后,梅兰芳也只能苦笑,觉得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梅孟感情将要走到绝境的时候,小冬的母亲出现了。原来,她听说女儿在天津整天吃斋念佛,有些担心,便赶来天津看望小冬。叶畏夏抓住了这个机会,硬是说服了老太太,让她做小冬的工作,最后还安排梅兰芳向老太太叩拜求援。老太太本来就是一个良善的人,也很喜欢这个知书达理的女婿,如今见他如此哀求,也就答应帮他说和。
最后,孟小冬在母亲的劝慰下,终于答应了跟梅兰芳重归于好。
感情就是这样,很坚固,但也很脆弱。它能坚固到两个人一起笑对生死,但也脆弱到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宣告终结。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感情,正处在动荡期,这时候是经不起任何打击的,甚至不需要有什么外力或者矛盾,仅仅是平淡,就能够让它终结。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说,二人的结束也确实是因为平淡。
梅兰芳此时已经是大名人了,更是大忙人。他跟孟小冬和好不久,福芝芳便生产了,这时候梅兰芳自然是要多陪福芝芳的,这无关感情轻重,而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而且,由于赴美演出获得空前成功,梅兰芳的应酬活动和需要出席的场合也更多了。
所以,虽然梅兰芳跟孟小冬和好了,却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在孟小冬的身边。而这些,对于屡屡受伤的孟小冬来说,是不可忍受的。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她甘愿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梅兰芳。但梅兰芳竟然没有时间陪伴她。这样一来,孟小冬自然会思考一个问题:自己的付出和牺牲是否值得。
答案自然是不值的。最终,孟小冬决定走出梅兰芳的生活,开始回归自己。
分手是孟小冬主动提出来的,梅兰芳自然不同意,可是孟小冬去意已决,任谁也改变不了。最终,他们分开了。


第二章 青灯斩情空门顿悟
那一段时间,梅兰芳是颇为伤心的。从种种迹象中可以看出,梅兰芳是爱着孟小冬的,可是他却无法给孟小冬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