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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华见到泰戈尔,与他握手时不免有些拘谨,抬头见他银白的长髯,高长的鼻梁,充满神秘思想的双目,宽袍宽袖,下襟直垂到地,顿时好像觉得神游在宋明画本之中,差点连“久仰久仰”都忘了说。但泰戈尔的爽朗立刻就冰释了她的拘谨。
凌叔华问泰戈尔:“今天是画会,敢问你会画画吗?”也许这么问实在是过于唐突,也有些不礼貌。可没想到的是泰戈尔竟真的坐下来,在已经准备好的檀香木片上画了佛像和莲花,画完后还一再说“谢谢,谢谢”。
他问凌叔华:“你画画是喜欢用中国手法,还是用西洋的手法。”
凌叔华说:“中国画比较古老,经验也许比西方的画深一些,中国画好得真是令人出神,可是拿古人作招牌又真是使人厌恶。欧画有些太重写实,近来流行巴黎印象派新式画法也很怪气。叫人一看分辨不出什么来,细看才能悟到,真正的艺术品,并不贵乎做作,越随便越见妙笔,兴会到了的作品,实在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神力。”
泰戈尔点头微笑说:“好诗也是如此啊。”
叔华又问:“您什么时候学的英文?”
泰戈尔说:“十三岁。”他说的时候,连当时上学淘气的神情都带了出来。
凌叔华又问:“到北京后感觉怎么样?”
泰戈尔说:“很想一个人随便上街走走。”
这让凌叔华着实感觉到,泰戈尔的神韵实在是令人可爱,慢慢地泰戈尔与凌叔华聊到了诗,他问凌叔华是写新诗还是旧诗。
凌叔华回答:“旧的没味,新的常不觉要模仿欧式,也很无聊,不如不做爽快。”
泰戈尔感同身受地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困难,我也是尝试着过来的。”
然后泰戈尔又说:“要成为大诗人、大作家、大画家,书可以少读。却要多逛山水,到自然里去寻找真、善、美,寻找人生的意义和宇宙的秘密。实在不是印有黑字的白纸才是书,生活就是书,人情就是书,自然就是书。”
凌叔华请来的古琴演奏家,还为泰戈尔演奏了《高山流水》、《寒鸭戏水》、《壩下吟》等中国名曲。
泰戈尔的话,伴着杏仁茶的香气和淙淙的琴声,在屋子里弥漫着。
也许是受泰戈尔用英语写诗并获诺贝尔奖的影响,在送走泰翁之后,凌叔华从一本《伟大艺术家的故事》的书里选择了《约书·那瑞那尔文》、《汝沙·保诺》和《加米尔·克罗》三位艺术家的生平,牛刀初试,翻译成中文,次第刊登在《燕大周刊》上。这不仅检验了她英语专业的实力,也是毕业前为母校交出的一份答卷。
是年七月,凌叔华以优异的成绩从燕京大学外文系毕业。业师周作人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摞日文经典,希望她日后多研究日本文学,从中汲取创作营养,在写作上更上层楼。这是他对凌叔华的殷切期待。
二
这次聚会之后,徐志摩和陈西滢结识了凌叔华,有时他们到凌家拜访,有时邀凌叔华到西单石虎胡同七号新月社参加活动。
石虎胡同七号是北京西单一个司空见惯的四合院,坐落在一条幽静的小巷里。大门两侧一对石鼓,宛若古物,注释着这座房子的年代。
一正两厢两进的院落,核桃、柿树、藤萝、古槐,点缀其间,弥漫着香甜浓郁的香味。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新月社就设在这里。
它的前身是前清大学士裘曰修的府第,再往前则是右翼宗学,一代文豪曹雪芹和他的挚友敦敏、敦诚,也曾在这座小院里落过脚。
松坡图书馆,是以蔡锷将军的字命名的,不久前梁启超主持从沪迁京,主馆设在北海快雪堂,外文部就设在这里。徐志摩从欧洲回国,滞留京城期间,在蒋百里、胡适帮助下,担任了外文部秘书,他的寓所也安置在这里。
新月之名是由泰戈尔《新月集》而来,新月社的创办人胡适、徐志摩等人,是在聚餐会的基础上组成的文学社团。聚餐会是徐父徐申如和银行家黄子美共同出资,为在京的朋友会面组织的,成员大多是欧美的留学生。后来还有与徐志摩交往深厚的作家和诗人。也就是在新月社里,凌叔华认识了梁启超、林长民、蒋百里、张君劢、胡适、陈博生、丁西林,林语堂、金岳霖等名士,还有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银行家黄子美等人。
最初的时候,新月社想演戏。用徐志摩的话说是,“我们想做戏,我们想集合几个人的力量,自编戏自演,要得的请人来看,要不得的反正是自己好玩”。不久前,为庆贺泰戈尔六十五诞辰,他们在东单协和小礼堂上演出了泰氏剧《齐德拉》,轰动了整个京城。
他们新年办舞会,元霄节办灯谜会,中秋节办赏月会,还办古琴会、书画会、读书会等,办得最多的是朗诵诗会,这样简便易行,也是徐志摩的特长。凌叔华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领略了徐志摩的风采。
办书画会也展示了凌叔华的才华,她画的山水意韵悠远,墨色淡雅,静谧清逸,透着元明诸家的遗韵。与悬挂在展室中梁启超法张迁碑的隶书,林长民法二王的行草,徐志摩法张猛龙的行楷,一样的笔法遒劲,一样的意味隽永,受到新月同仁的交口称赞。
三
那次聚餐会后,她与胡适也成了朋友,或请他到家里看碧桃丁香,或请他到舍下品茗谈书,她的父亲凌福彭非常支持女儿与这些新派文化人交往,常常设宴款待。一个星期三,收到胡适的信,她复信说:
月下谈佛,幽雅极了,恨我无福列末座。本星期六早上大驾没课,有事吗?舍下客走,很清静。你来告诉我那件小事行吗?
日来我写了一篇短小说,也想高攀你看看。这是两个人的事,西湖做背景。原来我很想装契诃夫的俏,但是没有装上一分,你与契老相好,一定知道他怎样打扮才显得这样的俏俊。你肯告诉我吗?通伯说上篇意思深刻,好好写,可以成为我的masterpiece(杰作),所以我存了奢望要仔细打扮一下。
望你能来。
就这样,她与胡适间书信频频往还,求学问道,探询人生。
这年冬天,徐志摩又与一班朋友来凌叔华家小聚。事前徐志摩说要带郁达夫一起来,到时恰恰缺了他一人。问其原因,是郁达夫的棉袍被穷学生穿走了,而现在的棉袍是大家集资后才买下赠给他的。
徐志摩眉飞色舞,把这件事说得有声有色。
大家并不觉得郁达夫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十分有趣。
叔华的好友江南苹当即提议:“我看你们应当到前门估衣铺交涉一下,给他们第一件棉袍的钱,把这件棉袍取回,言明万一失掉了,让铺子立刻送第二件来。”
“要是第二件送到也不见了,该怎么办?”丁西林讽刺说,“我看应该出钱连做三件,一件不见了,穿第二件,第二件不见了,穿第三件,这样一来,便无问题了。”
陈西滢问:“谁出钱呢?”
他们中有人起哄:“当然是徐志摩啦!”
志摩连忙叫道:“你们都来欺负我,我老徐不是傻瓜,惹急了会打人的,知道吗?”
志摩的生气,谁也不当回事。一个雨雪漾漾的早晨,他一个人又巴巴地跑去前门估衣铺,为郁达夫买了一件棉袍,否则郁达夫连课都上不成了。
这年十二月,《现代评论》在北京创刊,凌叔华的小说《酒后》在第一卷 第五期上发表,立刻引起文坛的关注,好评如潮。她的业师周作人立刻在《京报副刊》上发表文章,给予肯定和好评。那时正好日本一家很有名的杂志《改造》主笔小火田薰良来到北京,打算收集几篇中国新文学代表作译成日文,出一期中国专号,杨振声便将《酒后》拿去译成日文发表了。剧作家丁西林受杨振声、沈从文的鼓励,把《酒后》改编成同名剧,也在第一卷第十三期上发表。
后来,鲁迅在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的序中说:“凌叔华的小说……大抵是很谨慎的,适可而止地描写了旧家庭中的婉顺的女性。即使间有出轨之作,那是偶受着文酒之风的吹拂,终于又回复了她的故道了。这是好的——使我们看见冯沅君、黎锦明、川岛、汪静之所描写的绝不相同的人物,也就是世态的一角,高门巨族的精灵。”
初上文坛的凌叔华,因着她的努力和朋友们的帮助,终于写出了《酒后》这样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使她一举成名,奠定了在中国文坛的地位。
四
一九二五年七月,妹妹淑浩要参加清华留美奖学金考试,叔华有些担心,这是一场全国范围的考试,参加者有五百之众,于是她写了一封信给胡适,请他为之帮忙。信中说:
淑浩妹已考清华,听说了三位评判员作最后的选定,赴考各生皆找人介绍个人品德学业于评判员,以便届时参考。评判员里有范源濂,记得您与他相识,不知您可否写封介绍书与范?浩曾在北洋女师毕业,在燕京大学理科二年,后至协和医学院预科毕业,现在已读完正科二年,在校素有好学之名,于一九二二到一九二三年两年曾得首名荣誉奖金。就她的健康活泼方面说,历年皆作女生体育部长,这都是事实,想你不至笑我自己夸自己的人吧?如果您与范不识,请示知是盼。
胡适问凌淑浩为什么谎报年龄(时年不足21岁,登记为22岁),她解释后胡适笑着说,“不会因为年龄小就把你刷下来”,并请她的表哥冯耿光为她做经济担保人。凌淑浩还请胡适不要把此事告诉她的父母。
一周后,电报送到凌家,告知已考上,并且是五位获得奖学金的学生之一。另外四个女生是江苏的张乃充,专业是音乐,所选学校是奥柏林音乐学校;江苏的唐禄贞,专业是历史与政治,所选学校是史密斯学院;江苏的郑伟凡,专业是物理学,所选学校是康奈尔大学;广东的王罗兰,专业是商务管理,所选学校是芝加哥大学。
父母得到消息后,想让她放弃这笔奖学金,但淑浩没听从父母劝告。她兴高采烈地满城疯跑,为出国作准备,母校推荐她去西储大学医学院,她按克莱夫兰地址,寄去了自己奖学金证明。七月下旬,她得到外交部的出国护照,并买了一只大箱子,把能带书藉都装了进去。大姐淑芝和父母每人送她三件皮袄,叠放在书的上面。
叔华告诉她,到上海后再买西装。
走前,凌福彭为这个宝贝小女儿淑浩设宴饯行,预祝女儿海外学有所成。他没有想到,此次告别竟成永诀。
叔华亲自送妹妹到上海,凌福彭的朋友派车来接站。她们未去姐姐淑萍家,而是到上海基督教青年会住下。凌淑萍到上海上学,成了一个跳舞高手,而且烟抽得很凶。凌福彭把她嫁给一个吃祖上老本的阔少,整天靠舞会打发时间。叔华和淑浩觉得她的生活方式可耻,不愿与其混在一起。
第二天,叔华、淑浩与淑萍在饭馆相会,淑萍便故作姿态劝淑浩买舞鞋、下舞池,淑浩对此鄙夷地说:“跳舞是浪费时间,我还有正事要做。”
饭后与凌淑萍告别,她俩赶到南京路永安百货公司选购西装,挑来挑去也没有挑到合适款式。叔华婉惜地说,订做又来不及,那只能穿着中国服装在美国登陆了。
一九二五年九月二日早晨,叔华送淑浩从上海黄浦江码头上船,她要经过十七天的海上生活,才能到西雅图海岸下船。她们五个女孩儿原来互不相识,此刻则相互帮扶,在海上度过一段难忘的旅程。
叔华与妹妹淑浩这次告别,她没有想到等再次相会,竟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第八章 一场没有故事的婚恋
一
凌叔华与陈西滢相恋是金针暗渡,在不动声色中进行的,至今没有留下可资穿凿的故事,成为他们相恋的斯芬克斯之谜。
诗人徐志摩(1897—1931)
对于凌叔华来说,她芳草含翠的美丽并不是一枝带刺的玫瑰,无人敢于问津。原因之一是她的门坎太高,无男子可以匹配;原因之二是时机尚未成熟,只得待字闺中。窥伺者什么时候出现?事情要追溯到她大学毕业前夕,在家里接待印度诗人泰戈尔来家吃茶的那个时刻。
在这群人中,不妨也有年轻人,登场者便是不久前从英伦海归的著名诗人徐志摩和北大教授、留英博士陈西滢。正是在这个节点上,三位青年男女相识了。在这之后,徐志摩、陈西滢便成了凌家的常客。然而,出场最频的要算徐志摩了。他有时还带来一二新友,高谈阔论,不待到天黑不走,甚至还蹭吃蹭喝。凌父凌母对他们这些学子也颇有好感,很欣赏他们的学识和才华,每到此刻,李若兰便吩咐厨子开便饭招待。
此时的徐志摩正煎熬着与林徽因失恋的痛苦,泰翁也深知此事,他曾为徐志摩做过林徽因的工作,但事已定局,他爱莫能助,便对徐志摩说,凌叔华小姐比林徽因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一个很恰当的人选,不妨把友谊之花栽种起来。徐父申如在北京亦见过恬静的凌叔华,对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很希望儿子能娶到这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为妻。
于是徐志摩首先发飚,一场狂烈的追求由此便开始了。
一九二四年八月,徐志摩陪同泰戈尔访日回来不久,便与张歆海到江西庐山避署,同时翻译泰戈尔来华访问的讲演稿。就在这以后的半年里,徐志摩给凌叔华写了不下七八十封信。
七月,徐志摩从日本路过杭州时便急不可奈地给凌叔华写信:
我又忍不住要写信给你了。这时候,我单身在西湖楼外楼,风还是斜,雨还是细。我这愁人的心曲,也就不言而喻了。堂馆倒颇知趣,菜也要得,台上有鱼有虾,有火腿。半通远年(注:绍兴酒的一种牌子)已经落肚,四肢微微生暖。想起适之,彭春,与你,就知你们三位可领略这风雨中的幽趣,可以不辞醉的对案痛欲,可以谈人生的静,——此外都不成了。
回京后他还请凌叔华去西单石虎胡同七号“好春轩”寓所倾谈。
回到北京,徐志摩常常感到孤独苦闷,于是他邀凌叔华做他的“通信员”,用她那恬静的谐趣和幽默来温润他的枯索:
××,你即然是这样诚恳,真挚而有侠性,我是一个闷着的人,你也许懂得我意思。我一辈子只想找一个理想的“通信员”,我曾写过日记,任性的滥泛着的来与外逼的情感。但每次都不能持久。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除是超人,那就是不近人情的,谁都不能把挣扎着的灵性闷死在硬性的躯壳里。日记是一种无聊的极思(我所谓日记当然不是无颜色的起居注)。最满意最理想的出路是有一个真能体会,真能容忍,而且真能融化的朋友。那朋友可是真不容易得。单纯的同情还容易,要能容忍而且融化却是难,……
在一天夜里,叔华他们走后,雨下大了,徐志摩一个人独坐在那里,心像一块磨光了的石头,没有睡意,抽着烟给她写起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