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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午饭时候,凌福彭对她说:“你的画师让我为你找个先生念书,这对画画也很重要,今天下午我带你去见大先生。”
大先生的书房在院落的花园附近,它的南面正对着一个圆圆的月亮门,是居室通往花园的路口,书房的四周是太湖石堆起的假山,下边放着许多盆栽的鲜花。墙边生长着龙槐、枣树和翠竹。书房一正两厢,宽敞豁亮。北墙上挂着孔子画像,上边写着“至圣孔子先师”,桌子正中摆着一只青铜香炉,两边放着一对青瓷花瓶,沿墙摆满书架,窗前是书桌和茶几。
大先生在凌家教书许多年了。他是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魁梧,肤色黑红,声音宏亮。他不苟言笑,性情直爽,读书时他的头总是微微摇着,像唱歌一样把书的内容读出节奏来。
下午,凌叔华跟父亲来到大先生的书房,先拜孔子像,再向先生行跪拜礼。大先生扶起叔华说:“起来起来,以后你每天到这里上课,我来教你读书。”
凌福彭说:“磕过头,她就是学生了。她这个年龄,最好是先练练耳朵。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能背许多诗词,但不懂什么意思,十二岁以后才渐渐明白。”
大先生说:“您说得太对了,有些孩子因听得不准,大了后常发错音、用错字。”
凌福彭说:“现在用不着学太多,只要学会在画上题诗就足够了。”
大先生说:“有你这样的父亲,写诗不成问题。”
凌福彭说:“可她的哥哥哪写过一首好诗?”
大先生说:“树上果子有大有小,它们是自然生长的,又不是茶杯,你想做多大就多大。”
凌福彭开心地笑着走了。
叔华每当背会两首诗,大先生就让她到外边玩一会儿。她很快学会了好多短诗。大先生每天早晨用红笔在他教的诗句边画个圆圈,然后给叔华读两遍,第三遍让她跟着读,然后再一起读几遍,叔华就差不多记住了。
大先生看着叔华说:“猜猜看,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叔华告诉他不敢说。
“说吧,没关系。”
“我怕说出来会说我的想法可笑。”
“可笑的想法有时能成好诗,别把可笑的念头吓跑了,一首诗只要有真情实感,可笑不可笑都没关系。”
叔华跟大先生学了近两年,所学古诗和散文,都深深地印在她脑海里,许多年后还能出口成诵,每当看到一些美好的景物时,她便会产生写诗的灵感,脑海里浮现许多新奇的想法。
三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二月,袁世凯上书光绪皇帝,这样推荐凌福彭:
该员才长心细,器识宏通,如果重以事权,必能力膺艰钜,应如何量予擢用之处,出自宸裁。该员现因卓异,请咨引见,除给咨送部外,理合附片具陈。
翌年正月二十五日,凌福彭在袁世凯举荐下,由天津知府擢升顺天府(北京地区)尹。
他到任后,有人议论顺天府开办的东、西、南三路中学堂“人数太少,程度不齐”,“遂有主归并中学、开设师范之说”。他仿效天津经验,札饬顺天二十四州县就此事公决。“开议之时,主归并者十有四人,不归并者十人。”他决定在京师另立一所中学。将正在开办的顺天东、西路中学堂改办成师范学堂,顺天南路中学堂改办为农业学堂。令宛平县高等小学堂由西什库后库迁出,移至外城梁家园办学,所腾校舍供新设立的顺属中学堂使用。新设中学堂属东、西、南“三中学之学生、经费概行归并”。
这年十一月,御史张世培折参凌福彭“破坏学务”、“淆乱定章”,而学部却在奏折中支持凌福彭的主张,并就招生和经费提出建议:“北路学生有合格者亦酌量选择收录,以昭平允。”
凌福彭还整顿了顺天高等学堂。
经过整顿后的高等学堂,“每年可省一万余两,若以此款撙节动支,当可敷用”,如有不足,顺天府会商直隶提学司设法筹拨应用。
宣统元年(1909)十二月,凌福彭擢任直隶布政使(直隶不设按察使,总督之后布政使是二把手)。清帝退位后,他又受袁世凯委派,到遵化“续修东陵”。
直隶,因直接隶属京师而得名。囊括今河北、北京、天津和山东、山西、河南、辽宁、内蒙古一部分,因地处京畿,为清代省府第一衙。有“一座总督衙署,半部清史写照”之说。直隶总督署建于雍正七年(1729),近代历任总督有曾国籓、李鸿章、袁世凯等,督署设在保定,后迁天津。尤其是袁任总督时,光绪二十八年(1902)在保定创办北洋行营将弁学堂。后来又建成北洋陆军预备大学堂、保定陆军军官学堂。保定军校(俗称)前后其办九期,毕业生7000人,后来成为将军的就有1000多名。吴佩孚、孙传芳、蒋介石、李济深、叶挺、傅作义、陈诚、白崇禧、蔡廷锴等,皆出自“保定系”。
四
辜鸿铭(1857—1928)
有一天,凌福彭对叔华说:“我给你找了一个最好的英文老师,咱们现在就去拜见他。”
凌福彭告诉叔华,这位英文老师就是大名鼎鼎的辜鸿铭先生,他在国外留学多年,现在是北京大学教授。凌叔华心想,这位教授,一定是个西装笔挺,领结光鲜,风度翩翩,不同凡响的人物。到了辜家大门口,正好辜鸿铭刚从外边回来,一辆黄包车叮叮咚咚地停在门口,黄包车夫是一个彪形大汉,最显眼的是他头上盘着的一条粗黑油亮的大辫子。凌叔华不由吃了一惊。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位干瘦矮小、鼻梁上架一副玳瑁式眼镜的小老头,他头戴红疙瘩黑色瓜皮帽,身穿灰布长袍,上罩一件紫红色的中式夹褂,最奇特的是,从瓜皮小帽下,垂下一条灰白色小辫,令凌叔华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凌福彭冲着那个瘦老头迎上去,大声说:“鸿翁近来可好。”
瘦老头宽宽的额头下,一双小眼睛漾出笑意,连声说:“好,好。”又转向凌叔华:“这就是你说的要学英文的女公子吗?”
凌福彭点点头,他把叔华推到前边说:“快叫辜伯伯。”
叔华忍住笑,轻轻地说了声:“辜伯伯好!”
后来凌叔华才知道,辜鸿铭是福建闽侯人,祖上移居新加坡并在那里出生。他勤奋好学,少年时去英国爱丁堡读书。他精通六国语言,并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曾在张之洞幕府任职,一干便是二十年。清末任教于北京大学,与他同时期的还有陈汉章等人。
辜鸿铭和凌福彭同为张之洞幕府时期的老朋友,就住在凌家对面的柏树胡同。他与收藏家梁松生,每隔一两天便到凌府小聚,话题涉及古今中外,海阔天空,深夜方才尽兴。
辜鸿铭谈吐诙谐,然而他的诙谐却离不开一种悖论,逆向思维是他的特性,要点是以违反常理使人感到意外。他与梁松生往往意见相左,争论起来互不相让,有时面红耳赤。话题开头总是从那根猪尾巴小辫开始,梁松生认为已经过时,剪下来他第一个收藏,辜则认为留着是一种时尚,给多少钱也不能剪下,那是他生命的所在。梁赞成共和体制,辜则坚持君主立宪,夸它是一条时髦的领带。梁认为仁厚是陈腐教条,辜说他对儒家有天然亲近,那才是足够好的哲学。
辜鸿铭的古怪已成天然特性,他以对立为守成,大家接受的,他拒绝;大家喜欢的,他厌恶;大家崇拜的,他鄙视;这已成为他各种话题的定论,并成为他与众不同的乐趣和骄傲。他特立独行,已是家喻户晓的最有趣人物,他走到哪里哪里便陡添情调,把枯燥乏味的世界唤醒。
他不是哲学家,却有着天然的哲学因子;他不是思想家,却有着思想家的某种光辉。他到凌府来,不完全是二人早年在张之洞幕府的同僚之谊,而是为了天然启迪智慧的享受。最后,连梁松生和凌叔华也喜欢上他独有的一份癖好。
辜鸿铭记忆力很强,直到晚年,还能把弥尔顿的《失乐园》背诵如流,一字不错。他对凌福彭说:“学英文最好像英国人教孩子那样,从小学背儿歌,大点儿后背圣经,亦像中国人教孩子背四书五经一样。”
他让叔华到他家去,从尘封的书架上拿出一本英文诗集,挑出两首诗让她背,不一会儿她就背会了。在辜鸿铭的指导下,她背了许多英国的诗文,对于学习诗歌,也得到许多健康的启蒙。
一天下午,辜鸿铭来到凌叔华家,凌福彭正在和叔华看花工老周移栽过来的新竹。辜鸿铭来后,凌福彭备好了茶,便请他一同欣赏,并说:“大思想家,帮我解答个相当困惑的问题怎么样?你说如果邻家的花在我家长出来了,能不能说我家的花匠更精于料理土壤,我家的花园更适于花木生长?”
辜鸿铭笑了,他说:“这问题太简单了,倘若这是在我家,根本不会去想它,你家的花匠是个了不起的大政治家,如果他当总理,中国将会变成美国一样的强国。来,为你的总理、天才的花匠干一杯!”
叔华那时还小,但很喜欢《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便请辜鸿铭讲那里面的故事,还问他去没去过那里。
辜鸿铭说:“我若生在《天方夜谭》那个世界就好了,我可以给你讲上三千个中国的故事。”
叔华不信:“辜伯伯,我知道你去过许多国家,你想瞒我可不成。”
他拿起笔来,给叔华写了十六个字:
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任在北洋。
叔华因年龄小不太明白辜鸿铭写的意思,然而那些英文却像树的根须,深深地扎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总有一天会长出枝干,挂满茂密的叶子,成为一株碧树,开花、结果。
凌福彭的苦心,是希望他的家风延续,并源远流长。
第四章 泪洒神户
一
辛亥革命的骤然爆发,清王朝顶层政权即刻倾覆,长达二百六十八年的满清封建统治,走到了尽头。而南京政府与袁世凯的南北议和也变数重重,民国元年二月二十九日晚,袁世凯精心策划了北京政变,一时间这座古城枪声大作,火光四起,数千家店铺被洗劫一空,许多官商携带细软急避各国使馆,一般百姓则逃往他乡。随之兵变亦漫延到天津和保定。
凌福彭为了全家人的财产和生命,不得不作出自己的选择和安排。
凌叔华与北大教授在一起(胡适、林语堂、凌叔华、陈西滢、周作人等)
他先是安排与李若兰生的大女儿淑芝与铁道部长的儿子举办了婚礼,然后让其去哈尔滨经营夫家的卷烟厂。接着让李若兰携小女儿淑浩到保定的舅舅家避乱。再是让三夫人谢氏带叔华等六姊妹由京师法政大学讲师松丰龟次郎帮助,赴日本神户去上学。
一切安排就绪,谢氏带儿女登上了去日本的轮船。
那一年叔华十二岁,走前曾到义父母家告别,这件事对凌叔华留下深刻印象。多年后她在自传体小说《古韵·义父义母》里,记下了义父赵朋生和义母相别而缠绵悲恻的回忆。有人考证,这个赵朋生不是别人,即是清末民初的风云人物赵秉钧,因暗杀宋教仁事洩,最后在天津被袁世凯毒毙。
赵秉钧,河南汝州人,咸丰九年(1859)生,早年因考不中秀才,投笔从戎,参加了左宗棠的楚军。他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字也写得不错,被保以补缺,后改捐典史分发直隶,投奔了袁世凯。光绪二十八年(1902)被袁任命为保定巡警局总办,后调天津创办警务学堂。光绪三十一年(1905),由袁保举担任了巡警部右侍郎。光绪三十四年袁世凯被裁后,他便在天津赋闲。辛亥以后,赵秉钧助袁窃国,逼清帝退位,炸死主战派核心人物良弼,吓退恭亲王溥伟。孙中山践言辞去临时大总统,让位袁世凯。民国元年(1912),赵秉钧当上了第三任国务总理并兼任内务总长。民国二年(1913)初,袁世凯召见赵秉钧,指示其杀掉与袁“对抗到底”的宋教仁。三月二十日晚,赵秉钧借宋赴京参加国会之机,派刺客将他枪杀于上海火车站。案发后第四天,应桂馨等人落网,事情大白于天下。五月,赵秉钧托病辞国务总理及内务总长,袁又任命他为直隶都督兼民政长。民国三年(1914)二月二十六日,赵秉钧吃了厨子送来的他爱吃的一盘鲜艳的葡萄,七窍流血而亡。
赵秉钧是凌福彭在天津的同僚,二人有过口头婚约,等叔华长大后与其子完婚。赵秉钧的突然暴亡,给这桩婚姻也蒙上了阴影。其妻虽然很喜欢凌叔华,但自知儿子不争气,与叔华不相匹配,那时叔华只有十四岁,正在上中学,于是主动与凌家解除了婚约。
值得注意的是,凌叔华在小说中写到了两个人物,一个是“义父”赵朋生(赵秉钧),另一个是她的蒙师王竹林(王贤宾),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贤者、尊者。前者赵朋生,破译他并不难,朋者,崩也;生者,虽死犹生也。后者王贤宾,日伪时期在天津当了汉奸,引起国民公愤,一九三九年被人杀死于家中。从上述两个人物看,凌叔华的自传体小说中显然有个人成份在内,因此误导了不少读者。
凌淑浩在婚嫁态度上与凌叔华就不同。她回忆说,叔华小时候,父亲就给她定了亲。亲家是天津巡警总监赵秉钧,他们有一个口头婚约,等叔华到了合适年龄,就嫁给他儿子。那是叔华九岁那年的事。
凌淑浩就此事对父亲说:“只要我没被许配出去,我就去当医生。”
凌福彭问:“那要花多少钱?”
淑浩说:“我不花你一分钱。”
事后果真如此。凌淑浩考上北京协和医学院,是自己争得奖学金完成学业的。她是班上仅有三名女同学之一,还有一名是李德全,后来与冯玉祥将军结了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成了新中国首任卫生部长。
到了一九二五年,凌淑浩又以优异成绩考取清华留美奖金,踏上赴美留学之路。她是当年考取清华留美奖学金五人之一,且年龄最小,只有二十一岁。
从这些事情上,不难看出她与凌叔华的性格差异,同时也窥见凌淑浩的聪慧和性情的率真。
民国元年(1912),凌淑浩因年龄小不便出国上学,便由母亲李若兰带她去了保定乡下的舅舅家。
这年四月,凌福彭的三夫人谢氏带着六姊妹从天津登上了赴日本神户的邮轮。
大约经过一周的海上颠簸,待他们到达日本兵库县的首府神户,已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了。这与春寒料峭、尘土飞扬的北京相比,简直成了两个世界。他们最先看到的是濑户湾水碧如蓝的海水和如云的樱花。
樱花是日本最有代表性的国花,西班牙人说:“唱一支民歌给我听,我就能道出这个民族的性格、风土和历史。”日本各地都有观樱的胜地,每到樱花盛开的季节,人们在樱树下与花同饮同眠,已成为一种习俗,而他们最爱唱的,还是那首最有代表性的民谣《樱花》,一上岸,几个孩子就听到这支歌优美的旋律:
樱花,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