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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等了三天电话,等到去济南探望的朋友回来,听他们讲志摩身体比其余两人完整多了。竟在空机架内度了两个黑夜(听到这里,我不禁还说这却是他平日所爱的昏夜梦境,又是听得到枭鸟怒号的荒郊——他诗的幻象)。可是这憔悴了的朋友,他不得不往下说志摩是已经装在棺材里了,上面有块玻璃,只看见他的脸。呀,谁会相信有这样荒唐的事,把这样一个活迸迸的人儿,装在一只不见阳光,不沾风露的木匣子里?别是那个淘气精要同志摩开玩笑,故意做出这可怕的东西来恼他吧?志摩,我相信你会跳起来把这一个人收拾收拾的!
我就不信,志摩,像你这样一个人肯在这时候撇下我们走了的。平空飞落下来解脱得这般轻灵,直像一朵红山棉(南方叫英雄花)辞了枝柯,这在死的各色方法中也许你会选择这一个,可是,不该是这时候!莫非你(我在骗不过自己时,也曾这样胡想)在云端里真的遇到了上帝,那个我们不肯承认他是万能主宰的慈善光棍,他要拉你回去,你却因为不忍甩下我们这群等待屠宰的羔羊。凡心一动,像久米仙人那样跌落下来了?我猜对了吧,志摩?
我真不相信你永远不回来了,志摩!我们这群人没有了你这样一个人,我们怎么样过这日子?你不是对我说过,“我想我们力量虽则有限,在我们告别生命之前,我们总得尽力为这丑化中的世界添一些子美,为这贱化的标准堕落的世界添一些子价值”吗?现在这世界只有一日比一日丑化贱化,为什么你竟忍心偷偷的先走了呢?你难道不曾知道我们是没有对现世界下总攻击的力气吧?莫不是你畏难先逃了。可是我不相信你忍心看着我们跪向撒旦跟前讨饶,因为我们活着既没有勇气或性气做出一些事使得撒旦咬牙切齿,更没有胆子摸上他那条黑黝黝的道路。我们真不中用呀!志摩!我并不是编些话来哄你欢喜,说你是能干人,不过我们实在相信你是真的一个自己所说的“同情寻求者……也是一个价值寻求人”,你的性情,脾气,努力,已经证明你的寻求,有了一些着落(你看见你的几十个朋友在这几天内为你怎样心碎吧?)。在这种局促世界里但凡不是肠肥腹满白日也作梦的人,谁不是时时望着撒旦的伟大暗暗点头佩服。唉,志摩,我只听你一个人断然说过这样勇敢话:“我不能不信人生的底质是善不是恶,是美不是丑。是爱不是恨;这也许是我理想的自骗,但明知是自骗,这骗也得骗,除是到了真不容自骗的时候,要不然我喘着气为什么?”(这是抄你给我信上的话)。我们就不能像你这样肯自己骗自己,我们知道是骗着做的就要灰心丧气。你却不这样。你平常因为你的寻求使命,常常做出我们大家不肯做的事,到我们说你笑话你(虽然这说笑常是大人对自己孩子的态度),可是在今天我们想到你时,想到你的性气事迹,我们都含着泪点头了。志摩,你也知道吗?……
完了,完了,“让你的泪珠圆圆的滴下,为这长眠着的美丽的灵魂”真可怜吧,我此刻还得用你的话来还你,再也想不出一句美的句子了,也许是永远想不出了!志摩,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然而,志摩去世的阴霾在人们心头还没有飘逝的时候,凌叔华和林徽因为志摩日记的事却发生了一场纠纷。
早在一九二五年三月,志摩去欧洲的时候,便将他的一只小提箱交给凌叔华保管,半开玩笑地说,若是不能回来的话,你得给我写一传,这个箱子里有你所需要的资料。
这便是后来被人们称作的八宝箱或文字姻缘箱。
志摩从欧洲归来后,未将小提箱取走。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南下上海,亦未将箱子取回。直到这次遇难,这只提箱仍存在凌叔华家里。
十一月下旬,凌叔华将“八宝箱”交给胡适编志摩文集。
十一月二十八日早晨,林徽因从胡适那里取走了这只箱子。她给胡适回信:
由您处拿一堆日记簿(有满的本一,有几行的数本、皆中文,有小曼的两本,一大一小,后交叔华由您负责取回的),有两本英文日记即所谓Cambridge(康桥)日记者,一本乃从July.31.1921(1921年7月31日)起。次本从Dec.2nd(同年12月2日)起始,至回国止者。又有一小本英文为志摩一九二五年在意大利写的。此外几包晨副原稿,两包晨副零张杂纸,空本子、小相片、两把扇面、零零星星纸片,住址本。
注:那天在您处仅留一小时理诗刊稿子,无暇细看箱内零本,所以,一起将箱带回细看,此箱内物一是您放入的我丝毫未动,我更知道此箱装的不是志摩平日原来的那些东西,而是在您将所有信件分人、分数捡出后,单将以上那些本子,纸包子聚成这箱的。
十二月十日,凌叔华听说“八宝箱”落到林徽因那里,便给胡适去信:
前天听说此箱已落到徽音处,很是着急,因为内有小曼初恋时日记本,牵涉的是非不少(骂徽音最多),这正如从前不宜给小曼看一样不妥。我想到就要来看,果然不差!现在木已成舟,也不必说了。只是我觉得我没有早想到说出,有点对志摩不住。现在从文信上又提到“志摩说过叔华是最适宜料理‘案件’的人”,我心里很难过,可是没有办法了,因为说也是白说,东西已经看了。煞风景的事是志摩所恨的。我只恨我没有早想到。我说这事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并不想在我手中保管(因此时风景已煞,不必我保管,且我亦是飘泊的人),请你不必对徽音说,多事反觉不好。不过内中日记内牵涉歆海及你们的闲话(那当然是小曼写给志摩看的),不知你知道不?这也是我多管闲事。其实没有什么要紧吧。
后来,林徽因听说叶公超在凌叔华处看到了志摩日记,遂向她提出借看,不料叔华说“遍找志摩日记不得”,没有给林徽因。在胡适帮助下,凌叔华把日记给了林徽因,没想到收到的只是半册,而这半册日记,正好断在志摩见到林徽因的前一两日。
林徽因对此非常生气,只好再次求助胡适,十二月十二八日胡适写信给凌叔华:
昨始知你送在徽音处的志摩日记只有半册,我想你一定是把那一册半留下作传记或小说的材料了。但我细想,这个办法不很好。第一,材料分散,不便研究。第二,一人所藏成为私有秘密,则余人所藏也有各成为私有秘密的危险。第三,朋友之中会因此发生意见,实为最大的不幸,决非死友所乐意。第四,你藏有此两册日记,一般朋友都知道。我是知道的,公超和孟和夫妇也知道,徽音是你亲自告诉她的。所以我上星期编的遗著略目,就注明你处存两册日记。
凌叔华抗不过胡适的胁迫,把志摩日记送到胡适家里。十二月十四林徽因收到胡适转给她的志摩日记,看了看写道,这本日记是“一百二十八页”,“从一九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开始”,“用‘计划得很糟’一句结束”。当日凌叔华写信给胡适:
外本璧还,包纸及绳仍旧样,望查收。此事以后希望能如一朵乌云飞过清溪,彼此不留影子才好。否则怎么样对得住那个爱和谐的长眠人!
你说我记忆不好,我也承认,不过不是这一次。这一次明明是一个像平常毫不用准备的人,说出话,行出事,也如平常一样(即仍然说一二句前后不相呼应的话,也□见□于人□),却不知旁人是有心立意的观察指责。这有备与未备分别得狠呢。算了,只当我今年流年不利吧了。我永远未想到北京的风是这样刺脸,沙是这样迷眼,省得总依恋北京。
胡适得到这些文件,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今天日记到了我的手中,我匆匆读了,才知道此中果有文章。”
“八宝箱”纠纷至此画上了一个句号。而这箱文件的最终下落,却成了世人皆知的八宝箱风波。
那一年,“八宝箱”纠纷虽给凌叔华添加了许多不快和烦恼,但是,随着女儿小滢的落生,却给她带来无穷的欢乐。
据陈从周说,他后来打听过这些文件的下落,林徽因得到的一部分,一直保存着,去世前全部销毁了。胡适保存的一部分,或许还在世。
徐志摩死后,在上海举行公祭后,棺木运回硖石暂厝,第二年春天各界签祭后,安葬在硖石东山万石窝。徐申如想让凌叔华题写碑文,但她一直未写。一九三三年一月三十一日还给胡适去信商量志摩碑文的事:
现在有一件事同你商量,志摩墓碑题字,申如伯曾来信叫我写,好久未敢下笔。去夏他托吴其昌催我,我至今还未写,因为我听了几个朋友批评所选“往高处走”之句不能算志摩的好句。去年方玮德他还提出那句“我悄悄的来,正如我悄悄的去”(《别康桥》),比这两句合适,我想了也觉得是,近来更觉得“往高处走”句有点符合“往高处爬”、 “往高枝儿飞”种种语气,本来就有不少人以为我们的诗人是富贵闲人之类,如果刻上“往高处走”句,必定有人讥笑这是诗人生前本如随园的“翩然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衙”了。我想了差不多一年,总想写信同你商量商量,请你另找两句,至今日方有暇落笔。写倒是不成问题的,当然如果你们可以另找一个人写,我也很愿意奉让,因为我始终都未觉得我的字配刻在石上。
也许是抗战的原因,凌叔华又西迁乐山,奔父丧、母丧,后又出国,墓碑一直没有题写。直到一九四四年三月,徐申如先生去世,墓地亦选在东山志摩墓的左首,才由乡人、书法家张宗祥题写了“诗人徐志摩之墓”镌刻于碑上,立于墓前。
一九八二、一九八三年,凌叔华在英国收到陈从周寄给她的《徐志摩年谱》和赵家璧寄给她的“纪念徐志摩小曼”的文章,都提到志摩坠机后,胡适出面要求凌叔华把志摩日记交他的事。近年公开的胡适日记中写道:“我查此半册日记的后幅似有截去的四叶。我真有点生气了,勉强忍了下去,写信要这些脱叶,不知有效否……这位小姐今天还不认错。”凌叔华读到日记非常生气,她给陈从周回信诉说自己的心中不平:
日来我平心静气的回忆当年的情况,觉得胡适为何要如此卖力气死向我要志摩日记的原因,多半是为那时他热衷政治,志摩失事时,凡清华北大教授,时下名女人,都向胡家跑,他平日也没机会接近这些人,因志摩之死,忽然胡家热闹起来,他想结交这些人物,所以得制造一些事故,以便这些人物常来。那时我蒙在鼓中,但有两三朋友来告我,叫我赶快交出志摩日记算了。我听了她们的话,即写信胡适派人来取,且叮嘱要交与小曼。但胡不听我话,竟未交去全部。小曼只收回她的二部日记。
那时林徽音大约是最着急的一个,她也来同我谈过,已交适之了(那时适之正办《独立评论》,他要清华北大的名教授捧他,所以借机拉拢他们),那时公超和陈之莲都是被拉的人,他们话中示意过,沈性仁和陶孟和、杨今甫也示意过,可怜我一个不懂政治热的人,蒙在鼓里,任人借题发挥,冤枉了多少年!半个世纪后方始明白这个冤枉。……我对胡适的指名要我交出,不免发生反感。但是后来我被朋友警告交给胡适了,他也交与小曼及徽音他们二人的日记了,他在自己日记上仍写存在我处。
半个世纪前在北平发生的八宝箱风波,又一次在凌叔华心里掀起一层不平静的波澜。
第十四章 踏歌山水间
一
徐志摩的八宝箱真是一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那信件,那日记,一时间便成为世间的魔鬼,让凌叔华吃尽了苦头,如梦一样缠绕着她,甚至成为一桩排遣不去的心结。
她想重构自己的生活,不在这件事上徘徊,于是用翻译来消弥心中的不快,她找来奥斯汀的小说《傲慢与偏见》,便信手翻译起来。
她很欣赏珞珈山十八栋房舍,就像结婚时吴昌硕祝贺的那样,她想把它打扮成真正的“双佳楼”。除室内精心装修布置外,室外还栽种了几株木笔(紫玉兰),这是她喜爱的花树,童年只在北京潭柘寺见过。翻译累了的时候,她走出室外,可重见栉次麟比的屋顶和澄波荡漾的湖水,看亲手栽下的木笔发芽生长,不知不觉间春天在她的笔下溜走了。
时间转动,但她翻译依然不易。
当书稿翻译到一半儿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说叶公超也在翻译这部著作。她放下手头翻译,给叶公超写信,希图说服他不必撞车,免得重复劳动。她选择暂时把书稿放一放,谁知这一放,此书的翻译再没有继续下去。
秋天到来的时候。袁昌英要为父亲袁雪安老先生过六十大寿,拟到南岳衡山佛寺进香,征求凌叔华能否同行。她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她厌卷了这万丈红尘给她造成的烦恼,寄情山水,接物利生,也不啻是改变生活方式的又一途径。小滢由保姆带着,她无须操心。她在《衡湘四日游记》开篇写道:
兰子说他们后日便到长沙省亲兼游南岳。我也没顾得问可否带我同去,立刻便说:“我跟你们去。”在中国游一处山水,向来是件大事,尤其是女子,旅行有种种困难,这不能怪我抓到一个机会不肯放手吗。
两日后的下午,他们从武汉通湘门登火车,第二天早上在长沙下车,随袁父派来接站的人出了站,然后到了袁宅。袁老先生已办好上山的手续,下午二时便可动身。
八角亭是长沙最繁华的一条街。她与袁昌英到九如斋买好了上山的食品,便按时起程了。叔华写道:
下午二时半,乘人力车去汽车站,此行因有十余人,所以包了一辆公共汽车,我们上了公共汽车,风驰电掣的开到城外汽车道上。
他们一路上车下车,上船下船,再乘车,驻足的第一站便是祝圣寺。
祝圣寺的建筑,是以招待香客为目的,除了两座宝殿及两偏殿外,后有两进大厅及客堂,都是给香客下榻的。我们被引到最后一层客堂去,中间是一敞厅,陈设一如俗家规模,两旁是卧房,内有板床布帐被褥,看去尚可用。洋油灯、面盆、厕所都还应有尽有。
他们在这里吃过晚饭,听过念经,就进卧室休息。天刚亮大家就起来了,凌叔华到前殿闲看。早饭后袁昌英、杨瑞六等为杨老先生祝寿。大约九时,山轿来了。大家上轿向山上进发,途中经过圣帝庙、日光神桥,不多时就到百步云梯了。叔华怕落后,也上了轿。转过几座山前面就是半山亭了,大家下轿参观,修路的工程师邀袁老先生等人入室饮茶。
我们出半山亭,再上五六里路,转到一石坡,上有古柏十余株,中有新建半西式石屋一座,下轿上前去看,方知是邺候书院。相传李宓贫贱时,常在坡上读书。有一高僧知其非凡人,煨芋给他吃。地下倒有石匾煨芋处及邺候书堂两个,乃清初人写,字迹挺秀异常。新刻在石屋之匾实望尘莫及,但事实上一则高踞凌人,一则委之泥沙,邺候有知,当也太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