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用输液吗?”我忍住失望问道。
“以后都改用片剂和汤剂了,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担心你发病的时候伤到自己。”
我注意到陈伟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挡在刘敏的前方,这是一种随时准备保护对方的姿态,而刘敏正竭力压制着不安,她的肢体动作也说明她在某种程度上是依赖并信任陈伟的。
很好,这说明至少刘敏的价值并不像我最初假设的那样微不足道。
“我的脚有点冷,能给我双袜子吗?”我活动了一下双脚说道:“最好是能厚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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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紧肌肉,深吸气,直到感到酸痛到无法再忍耐才放松肌肉,缓慢呼气……困倦感正在袭来,半小时前我刚喝下一大碗中药——里面肯定是增添了强效镇静的药物,每次喝下这些药水我就会昏睡大半天,估计多少是起了疑心了——所以加强了药物控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利用价值很显然还没有消失,使得他们仍然愿意费时耗力地救我的命,以及继续陪着我演戏。
外面的世界只怕已经翻天覆地了——它向来是精彩的,没有我也不会乏味。而这里的世界是一道不断下行的阶梯,我若心存侥幸安于现状,就只能由着被人牵着鼻子引进地狱——到了那里,我多半已经被榨干到连出卖底线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一搏了,还有大概十来分钟刘敏就会进来了,我看着大脑中那个想象出来的钟表——这是有一年被困在丛林里又遗失了手表之后训练出来的能力。
刘敏每日送药三次,其中有两次间隔时间是7小时左右,一次是10小时,从她的精神状态、肢体疲惫程度、说话的声音气息等,我大致可以判断出是白日还是夜间,我故意问过她几次,她有时候会说真话有时候会撒谎,不管怎样,现在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时间表。
我揉了揉耳朵和头部的几个穴位,又轻轻地拍击俞府穴、胸腺及脾脏的神经淋巴反射点——这是一个极有效的技巧,可以帮助我保持清醒,我曾经靠着它熬过了许多难捱的夜晚。
做好身体上的准备,我慢慢地躺下去,用被子蒙住头,将枕头套子取了下来,把压在枕下的《古文物称谓图典》装进了枕套。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刘敏一个人进入房间,双手端着放了药碗的铁盘子,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一股潮热甚至涌到了头顶。我把头露出来,刘敏把盘子放下,纳闷地看着我:“怎么脸红得这么厉害?”
“给我测测体温吧。”我沙哑着嗓子说。
刘敏的防护服有口袋的,体温计是随身携带的,于是她马上拿出一个电子体温计递给我,我接过体温计的同时装作无意把床头桌上的药盘和药碗都扫到了地上。
“啊呀!”刘敏惊呼了一声,此时的我已经拾起一片药碗的碎片,敏捷地跳到床下,扯掉了她的防护面罩,用提着枕套的左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右手持着那碎片抵住了她的颈部动脉。
“不要乱动,”我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想这样死,我也不想你这样死。”
“我,我……”她哆嗦着,竟然连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此时门口已经有三个人都冲了进来,包括陈伟在内,每一个人都穿着便衣,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陈伟的样貌——比我最初的印象要老,起码在三十五岁以上。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陈伟竭力压制着他的愤怒,往前走了一步,我敏捷地抡起枕套,用枕套中的那本大部头准确地砸在了他的鼻子上,在陈伟鼻血长流的时候又继续用胳膊勒住刘敏的脖子,她仿佛完全没有挣扎的意识,光顾着害怕和抽泣了。
“不要再浪费时间说谎了,你们把鞋脱下来,然后往后退,我走一步,你们退一步。不然,”我在刘敏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小口,只是冒了一丝血出来,但足以引得后者持续尖叫,我故意貌似疯狂地狞笑了一下:“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同归于尽。”
第三章 机不可失
“你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陈伟捂着仍然在流血的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你不就是要个人质吗?这么着,我换她!我做你的人质!咱们男人的事像个男人一样解决,怎么样?”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冷笑:“这是生死局,不是表演局,我也不需要跟你证明我是不是个男人,你就当我是个畜生好了,我不在乎。现在是丛林规则,弱肉强食,你要有把握保得住她的命就尽快放马过来,不想她死得更快就照我说的做,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你别激动,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你把刀放下来,我们好好谈,”陈伟继续努力:“你想要的我们都给你。”
“哼!”我冷笑:“我的确很想知道真相,但我不会要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真相,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真相?给了我一颗子弹然后又把我开瓢的真相吗?”
“你想多了!你听我说……”陈伟喘着粗气,他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身后的两个人也在面面相觑,于是我知道他们都不是专业的恶棍。
“脱!”我吼了一声,他们开始犹犹豫豫地脱下鞋子——犹豫的人是很容易控制的,只需要压力和命令。
“退!再退!保持五米距离。”指令越简单越好,我挟持着刘敏缓缓向前走着,他们也便往后退着,三个人退出了门口,其中一人朝着门口走廊左边迅速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一个人朝右边看。
我在三人脱下的鞋子旁边停下来,我用脚踢了踢一只看起来和我的尺码差不多的运动鞋,抖了抖枕头套子,露出开口,在刘敏的耳朵边说:“和我一起蹲下来,捡起来,放进枕套里。”
刘敏蹲下来的时候差一点跌倒,陈伟以为是个机会便往前又挪了一步,我把碎瓷片挪到刘敏的眼部,狰狞地笑了一下,陈伟立刻缩了回去,从头发丝到脚跟都认了怂。
刘敏现在脑子里大约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哆哆嗦嗦的把运动鞋扔进了枕头套里,然后随着我一起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突然间,我听到头顶天花板上的过滤系统有了一丝异样的响动。我记起上一次自己无缘无故起疹子时所遇到的情形——他们果然要冒险赌一赌了。
我屏住了呼吸,用拿着枕套的手从舌下取出一条已经被口水浸透了的小纸卷,迅速塞进了旁边的墙插里,啪啪两声之后,屋里的灯和走廊上的灯一起熄灭了,天花板上过滤系统怪响了两声之后,也没了动静。视野里一片黑暗,陈伟反应最快,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开了电筒功能——他大约没想到这对我正是有利的。
我吃惊地看着那个手机——竟然是那种老式的早就被淘汰的非智能型手机。
“退退退退!”我押着刘敏疾步出了门,毫不犹豫地转身面朝左侧走廊,猫在黑暗里的六个男子刚跨出一步便跟我对上了眼。
“嘿!嘿!嘿!嘿!”我死死勒住刘敏的脖子,用瓷片对准她的颈动脉:“要害死她就过来!”
于是准备伏击我的家伙们都恼羞成怒地停住了,陈伟甚至挪过去伸手挡了一下他们:“你们别!”
更多的人拿出了手机照明,清一色的老式手机,没有一个智能手机。
我看着自己正前方的情景,走廊大约宽两米,两边都有房间,我住过的这一间是最靠里的,三米后的左右侧还各有一间房,门都是关着的,距离我前方六米左右隐约可见一道往下的旋转楼梯——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落地窗户的某个角,月光像病人一样虚弱地趴在楼梯上,那光亮也是病态的。
“你们都下楼,赶紧的,全部!”我押着刘敏靠着右侧墙壁往前缓进,同时在脑子里勾勒这个建筑物的格局——我那间房可能是被改造过的,故意设计成没有窗户的样子。
“你,陈伟,把手机放在地上,轻轻的。”我看着陈伟,后者听话地蹲下来,把手机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地往后退。
九个人,有鞋的没鞋的,都带着一脸的愤怒和不甘心倒退着下了楼。我押着刘敏捡起手机,然后我们走到楼梯口看着他们的狼狈——楼下是一个典型的欧式别墅客厅,甚至还有壁炉。
肉眼无法判断是否有暗室或是埋伏,我迅速规划了一条路线,客厅南侧的玻璃门开着,清楚可见外面的花园,而花园则通往树林,远处是起伏的山峦,初步判断,这里应该也是接近山顶的位置——必须得是人迹罕至之处,才容得下这样猖狂的阴谋。
夜晚、密林、不可知的变数——这些将成为我的帮手,同时将我的敌人拉到和我一样的起跑线。
“把鞋给我穿上。”我抖了抖枕头套里装着的重物,命令刘敏,她没有任何反抗地蹲下来,我把瓷片抵在她的后脖子上。
她的手在触及我袜子的时候愣了一下,我让她把一片用几篇书页折叠的加厚鞋垫从袜子里取出来——《古文物称谓图典》的书页长度刚好是26.5厘米,和我的脚长一致。我没料到对方的战斗力如此不堪,进展会如此顺利,原本还打算用这“袜子+纸垫”做成的临时鞋子熬上相当长一段时间呢。
没有一个人利用这机会上来攻击,他们看起来都被我的气势给吓着了,我半弯着腰扫视着楼下的每一张面孔,群龙无首,这儿的头领和真正厉害的人物此刻一定正躲在其他什么地方。
我拿起陈伟的手机,单手查找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居然是用数字编码而不是人名,我先拨打了与他通话频率最高的那个号码,楼下一个瘦长个子的男人的手机铃响了起来,居然是游戏超级马里奥的配乐。
那家伙吓了一跳,接着便狠狠地瞪了陈伟一眼,陈伟无视了这种责备,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及刚给我穿好鞋子的刘敏。我于是判断瘦长个子不可能是陈伟的上司,最多只是平级,于是我又选了与陈伟通话频率最少的一个号码,这一次没有任何手机铃响起,而那个号码的主人也没有接听,我背下了号码,放下手机。
“药品室在哪个房间?带我过去。”我对刘敏说:“别告诉我没有。”
刘敏指了指我身后左侧的第一个房间。
看着我要把刘敏往房间里拽,陈伟急得大喊:“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
“放心!这种时候我对那种事情没兴趣!”我暗暗好笑,大声说道。
刘敏原本已经发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我接着又喊道:“要色不要命,这种蠢事老子还做不出来。”
门没有锁,房间里的东西很齐备,不但有大大小小的各种药物,还有医疗及手术器械、酒精碘伏消毒水、卫生清洁用具、换洗的床单被褥枕头——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把手里的瓷片换成了一把手术刀,又让刘敏拿了缝合包、抗生素、双氧水和蒸馏水,最让我惊喜的是在桌子上居然还有一个打火机(估计是某个吸烟的家伙不小心遗落的)。
“你陪着演这一出拿得到多少钱?”我问刘敏。
刘敏咬了咬下唇,一句话也不说。
“剪两根布条,50公分长,”我命令刘敏,指着手里装物品的枕套上的四个角:“扎孔,对角穿过去。打死结,手术结。”
刘敏依言照做,于是枕头套变成了一个简易的背包。背上枕套包之后,我的双手算是彻底解放出来了,我拿起一把扫帚取掉了扫帚头只留下木杆,让刘敏把一块枕头套子绑在木棍的一端,我将酒精倒在布头上,点燃,再将能找到的布都扔到桌子、椅子和地上,倒上酒精,依次用手里燃着的木棒点了点,火苗立即腾地串起来。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刘敏本能地往门口退,被我扯住了衣领子又给拎了回来。
“放心,你是人质,我不会大材小用的。”
我拽着她回到楼梯口,发现陈伟和另外两个男人已经按捺不住地上了几级台阶,我左手持着火棒指着他的鼻子,右手勒着刘敏的脖子下楼。
陈伟便和众人一步步地往大门口退,我沿着他们的路线走到沙发处,一横手将沙发上的套子顺手点燃了,接着便朝南按着之前在脑海里已经定好的路线,拽着刘敏狂奔。
“我C!”
国骂声里,陈伟等人追了过来,此时我和刘敏已经跑到南窗前了,一抬手又把天鹅绒的窗帘给点了,与此同时,楼上房间里传出一阵炸裂声——多半是存储在房间里的酒精爆炸了。
总有人是不得不去救火了,追我的人少了一大半,我跑到花园大门便不得不停了下来——铁门是锁着的。
“打开!”我转头对一直紧追不放且气喘吁吁的陈伟说道。
“你把她放了,我就把门打开。”陈伟又开始谈条件。
“开门,”我挥了挥手术刀:“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你根本不打算放了她!”陈伟怒吼着:“你还要带着她跑一辈子吗?我不相信你会放她活着回来!”
“哎!你搞搞清楚角色,”我以嘲讽的语气说道:“现在绑架我的人是你们,你们才是犯法的人,你们才是我该防备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没必要杀人的,我现在是要保命,是我不相信你们,等我安全了自然会放了她,除非你们把我逼到绝路了,逼得我非杀了她不可!警告你,我现在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你最好不要再激怒我。”
陈伟被我的最后一句话激得打了个寒战,总算是点了点头。
“你记住,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记住了。你不放心可以找两个人继续跟着我,只准两个,记住保持距离二十米,当然,你们也可以在山下直接等她。”我一面回答一面扫视着花园的四周——有两辆车停在北侧角落,一辆皮卡,一辆捷达,都没有车牌号。
陈伟把目光移向刘敏,朝着她点了点头,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花园门被打开了,我押着刘敏一步步退出去,门口有一条小路,只需要再走四五米就可以进入树林了。
第四章 凶林恶水(上)
月亮像个懦夫一样躲在了云后,能被看清的景物于是变得更少了,为了安全,我只能放慢速度。树的枝丫投影在地上,像是巨大的蜘蛛的脚,而树叶在风里的颤抖姿态则更增加了恐怖气氛——似落入蛛网上虫子的挣扎姿态。现在,人类是丛林这大砧板上的肉,没有经历过丛林洗礼的人永远想象不到会有多少危险在暗处等待着——所谓被人类征服的自然,实际上不过是被人类群居模式所扭曲的自然,科技加上数量优势,迫使动物们不得不逃离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昼伏夜出由生存习惯演变成了一种生存策略——包括昆虫在内,我常常在想,对人类的憎恨和厌恶大约已经刻在它们的基因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