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辩护人所说的情况属实吗?”公诉人立刻问道。
“属实。”
“那你后来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呢?”
我紧张地看向提问的周聪,对他要做的事隐隐有了预感。
“是有人偷偷拿了钥匙来打开了我的铁链,放我离开的。”
“救你的人是不是简林?”
“是的。”
“你们认识?”
“是。”
“她为什么能拿到钥匙?”
我捏了捏拳头,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
“不知道。”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沉默着。
“被告人林成请回答问题。”
“偶然认识的。她帮过我一个忙。”
“你们是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
“我这里有证据显示,简林是孙寒的前女友,这份证据也已经在庭前提交。孙寒也就是被告人林成大脑中被植入的记忆的原主人,而被告人林成是故意接近简林的,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份和孙寒的身份发生了认知障碍……”
“反对,辩护人在进行没有证据的推测。”
“请辩护人注意自己的言辞。”
周聪冲着审判长点点头,继续向我提问:“被告人林成,在你进行植入手术之前,认识简林吗?”
“不认识。”
“你是在植入了孙寒的记忆之后,才得知简林的存在吗?”
“是。”
“你知道简林和景一珲之间的关系吗?”
我瞪着周聪。
“不知道。”
“报告审判长,我有证据显示简林的大学学费和出国留学的费用都是由景一珲资助的。”
“反对,请辩护人律师不要提及与本案无关之事。”
“当然是有关系的。”周聪说道,“我还有一份证据显示简林曾在孙寒死亡当日单独与孙寒的尸体共处,时间长达十五分钟。也就是说,简林是最有机会获得孙寒的骨髓和DNA样本的。而简林之所以能拿到打开林成牢房的钥匙,正是因为她和景一珲的关系非同一般。”
“反对,辩护人没有证据。”
“请辩护人律师不要做无谓的推测。”
“对不起。”周聪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我,“被告人林成明知简林有可能与景一珲是一伙,但还是选择在自身境况也极度危险的时候冒险去营救可能发生危险的简林,请问被告人,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其他的我一概不清楚,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
“是因为你将自己的身份与孙寒的身份弄混淆了,所以你把孙寒对简林的感情误会成了是自己对简林的感情,对吗?”
“反对,辩护人在做诱导性提问。”
“反对有效。”审判长使劲敲了一下锤,“警告辩护人律师,注意自己的言行。”
“审判长,辩护人请求证人赛琳娜出庭作证,证人已经在法院等候。”
“同意证人出庭作证。”
我紧张地看着塞琳娜被法警领进法庭之内,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8
“我作为本案证人,保证向法庭据实陈述证言,如有虚假陈述,愿意接受罚款、拘留乃至刑事处罚,特此保证。”
赛琳娜宣读完保证书后,扫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翘——这是一个给熟人的安慰信号,她的眼神也全然不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的心跳越发快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确实认识我!但怎么可能呢?
“请问您认识被告人林成吗?”在赛琳娜面前,周聪明显也放松下来了。
“认识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到我家里找我,自我介绍说他是孙寒。”
我几乎就要大喊一声“她撒谎”了,但她泰然自若的样子镇住了我,我不得不相信她确实在说真话,于是我只是咬了咬牙。
“请问您和孙寒是什么关系?”
“孙寒是我的前夫。”
“您听到被告人这么说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我最开始当然是觉得他疯了。但后来他说出了一些只有孙寒和我才可能知道的事情,我就相信他说的话了。”
“比如具体是些什么事?”
“保险柜的密码、我真实的生日、家里放重要文件的地方、还有一些非常隐私的事情。”
“这些事情除了你和孙寒之外,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吗?”
“绝对不可能。”
“他来找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来警告我,说罗强这个人在从事非法的活动,要我尽快离开他,而且保护好自己的财产,”赛琳娜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微微有些犹豫,“他给出了一些非常好的建议,也正是这些建议帮了我大忙。”
我忽然之间明白过来了,我自杀之时并不是第一次人格分裂,孙寒的人格确实在那之前就出现过,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这个人格和赛琳娜见了面,而且极有可能赛琳娜联系彭伟达也是孙寒的主意,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意味着我的身体并不是由一种意识在做主,那个自以为是孙寒的人格随时都可能出现接管我的身体……
“是因为你采取的措施激怒了罗强,所以他才绑架了你吗?”
赛琳娜点点头说道:“是我做得不够谨慎,所以他怀疑我知道了他转移财产的事,所以他找人把我关了起来,想威胁我控制我不要说出他的秘密。后来是警察把我救了出来。”
所以,赛琳娜雇佣周聪为我辩护是在报恩了?这还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彭伟达的家里看见我时会那么吃惊了,她以为我专程过去要跟她说些什么,但我当时却一头雾水。
“你现在觉得被告人林成是孙寒吗?”
“不。”赛琳娜回答道,“我知道他做过记忆移植手术,很多事也就能讲得通了,因为他有时候会表现出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所以我认为他实际上是有人格分裂的情况出现。”
“也就是说,您倾向于认为被告人林成有可能自己并不清楚自己的精神状况?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另一个人格?”
“我觉得是这样。”
“非常感谢您。审判长,我没有问题要询问证人了。”
“公诉人,有问题要询问证人吗?”
“有的。”公诉人拿起了一张白纸,那自然是他写的问题草稿,“请问证人,你和罗强是什么关系?”
赛琳娜脸色尴尬:“合伙人。”
“你是他的情人吗?”
周聪紧张地站起来:“反对,公诉人的问题与本案无关。”
“当然是有关的。”公诉人学着周聪的语气说道,“罗强利用和证人赛琳娜共同投资的项目进行非法操作,赛琳娜与罗强的关系非常密切,罗强既损害了赛琳娜的利益,也伤害了赛琳娜的感情,赛琳娜有更多报复罗强的动机,这使得她和林成有可能达成利益同盟,而导致她的证词不可采信。”
“反对,公诉人在做没有证据的推测。”
“反对有效,”审判长略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证人必须回答问题。”
“是。我们曾经是情人关系。”赛琳娜强作镇静地说道。
“报告审判长,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周聪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审判长,辩护人请求证人蒋守曾出庭作证,证人已经在法院等候。”
9
“……孙寒曾经是我的同事,也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曾经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警察。所以当他离职的时候,我觉得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而在知道他经商之时所做过的一些事之后,我也感到非常失望,我还发了誓,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直到他真的死了……”蒋守曾说到这儿的时候没能忍住哽咽,他差不多沉默了好几秒钟才能勉强平复情绪,“我以为有些事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了,然后突然有一天,林成忽然打了电话给我,跟我说,孙寒还活着。”
“你当时是不相信的,对吗?”
“岂止是不相信,我气得发疯,一心要戳穿他,教训他。”蒋守曾苦笑着,“但是我听到的,看到的,都让我觉得他确实就是孙寒,包括一些行为细节,说话的语气,方式,小动作,表情,简直跟孙寒一模一样。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因为我跟孙寒十几年的交情,就算要我本人去模仿孙寒,都不可能那么像。而这个林成以前根本跟孙寒没有任何交集。”
“那是什么时候你解开心里的疑惑的呢?”
“一直没有解开过。只是DNA鉴定证书出来的时候,我稍微的能够说服自己这是可能的,因为他确实做过开颅手术和骨髓移植手术,再加上其他一些证据,我只能相信确实有人把孙寒的记忆植入了林成的大脑里。”
“你说的其他证据是什么证据?”
“孙寒曾经为了自保杀死过一个毒品贩子,我们是林成提供的线索找到那具尸体的,现场证据也证明确实是孙寒杀死了那个人。大量的细节,除了犯案者本人外,是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的,而且我也调查过,这个毒品贩子被杀的时候,林成有不在现场的完美证明,那时候他也不认识孙寒。”
“也就是说,除了被移植记忆这一种可能性之外,你认为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是。”
“那你认为被告人林成的精神和心理状态正常吗?”
“说实话,我经常会错觉他就是孙寒本人站在我面前,我一直在观察他,他不是伪装,没有人能伪装那么长的时间,所以我想他至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把自己是当作孙寒的,后来他做的那些事情,他的那些反侦察手段,”蒋守曾突然捏起拳头在桌子上事情砸了一拳,“我最后悔的就是,我没能及时阻止他!”
审判长不高兴了:“请证人注意控制好情绪。”
“对不起。”蒋守曾大约也到了控制力的极限,他的眼圈已经完全红了,他拼命忍住眼泪的样子让我赧然——在记忆中,他从不在人前落泪,包括在孙寒的面前。
严格说来,他应该站在我的对立面而不是来为我作证——虽然本质上是为了孙寒,但也无法不叫我动容,我想他应该是在为当年没有及时拉住孙寒而内疚,嘴里说着“相忘于江湖”,但心里从没放下过,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并不是一句绝情的话就能删除掉的。
所以,他是原谅你了,这种原谅越过了他的信仰——随着秘密一个一个的揭开,他看到了真相,他因为真相而看懂了你,尽管他仍然反对你所做的一切,但他割掉了心里的愤怒——那是你留给他的毒瘤。我对着孙寒的幻影默默说道,他此刻就站在蒋守曾的旁边,举起手似乎想要放在蒋守曾的肩膀上,但是那只手一直没有落下去。
周聪显然很喜欢蒋守曾给整个法庭带来的情绪效果,他见好就收:“审判长,我没有别的问题要询问了。”
“公诉人有问题要询问证人吗?”
“没有。”公诉人冷冷地回答。
10
“鉴于本案情况十分特殊,案情复杂,本庭宣告,暂时休庭,延期再审。”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疲倦——整整五个小时的庭审,所有人的耐心和体力都到了极限。
快刀斩乱麻,钝刀子割肉。
——都是命。
回到看守所,我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然后拍门大叫着要见蒋守曾。
他来的时候头发都还是湿的,水珠子成串儿地往警服的领子里滚。
“我要给简林打个电话,我一定要打这个电话。”
蒋守曾皱起眉头,但没有问为什么,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一个小时后我被领进了一间办公室,蒋守曾和另外两个警察站在里面,他拨出号码后便立刻按下了免提键。
“说吧。”
不用问我也知道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我拿着手机,喘着气听着电话对面的长音“嘟——”,每一声都仿佛能在我的耳朵里拉出一道伤口来。
“喂?”简林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是我。”心跳仿佛立即停止了,以至于我不得不续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孙寒当时跟你分手,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是因为他杀了辛娜,辛娜知道他杀过人的事,她在敲诈他……他走是因为没办法面对你,他害怕连累你……其实他从来没有放下你,从来没有……直到他死的时候都没有……”
简林一直没有插嘴,于是我只能不停地说到结束,但那边的沉默叫我忍不住心慌意乱。
“喂?你在听吗?”
差不多十秒之后,我才终于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混合着呼号——几乎不像是女人发出来的。
整个屋子里的都通过扩音器听着她的哭声,没有人说话,蒋守曾仰起头看向天花板。
我松了口气,毒瘤破了,毒液正在流出——有时候谎言造成的淤堵,是可以被真相的刀刃所治疗的,只要时机是对的,一种疼痛或许可以消除另一种疼痛。
这是今天我所悟到的。
电话被挂断了,简林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蒋守曾告诉我那边会有人一直看着她。
“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是这样。
“有烟吗?”我问蒋守曾,他递给我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我和蒋守曾两个人。
他也开始吸烟。
我们背靠在墙上,狠狠地吸,狠狠地吐。
“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蒋守曾问。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生气。
“接下来要打的才是仗。”蒋守曾幽幽地说,一面把烟掐灭了。
“不聊了?”我问。
“聊什么聊?”他没好气地打开门,“我跟你一个被告人有什么好聊的?”
11
屏幕上的我在疯叫、嘶吼,我看见自己将一个几乎是全副武装的家伙扑倒在了地上,后者惊恐地尖叫挣扎,差不多有七八个人把我从那家伙的身上撕了下来。
我抱紧胳膊,看得出来,几乎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着了,除了旁听席上的观众外,还包括审判长、公诉人、周聪以及证人席上的刘敏。正如我之前所料,她确实是做过整容手术——与身份证上的相貌大相径庭,我很怀疑景一珲的雇员们大部分都是这种情况,野心家的狡诈都是非同寻常的——不幸的是,他们总能找到不在乎卖脸的奴才。
“当时你在场吗?”公诉人问刘敏。
“是的。”刘敏伸手指向屏幕上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小个子,“那个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