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光头,他找的我,说想要帮我,是他给了我白蚁的联系方式。”
“光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光头上,领头的家伙蹲下来了,抓住我的衣领,“他什么名字?”
“他说他姓孙。”
“名字!”
“不知道,我就知道叫他孙先生。”
“白蚁现在人在哪儿?”
“在孙先生家里。”我说,“不不,现在是我的家。”
“这儿不是你家?”
“是新的家,是是我另外租的房子,不不,是孙先生租的公寓,就就就是用我的名义租的。”
“为什么用你的名字?”
“他,他说不方便。”
“地址!”
我说出地址的时候,我发现那个领头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诧。
“之前是你还是那个姓孙的住在里面?”
“我是五天前才住进去的。”我说道,“之前一直都是孙先生自己住,他忽然说有事要走,就就让给我住了。”
“白蚁真的现在就在你家里?”
“是,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他,说出了事要躲两天,我就把他接到家里去了,”我说道,“我听见他说定了今天的机票要去广州。”
“什么时候的票?”
“就是今天晚上。但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有走。”
“他知道你来这里?”
我点头,同时愤愤,“他就是个胆小鬼!”
“你,还有你,马上去机场,”领头人伸出手指头点将,“你们两个去他家,好好地搜一搜。钥匙——”
我摸出公寓钥匙递过去,他冷笑着拿出一根绳子。
“那个姓孙的,他还让你做过什么事?”
“没什么了,就只是帮他打了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
“我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只记得大概。”
“说!”
我断断续续地把之前用吴雨珂手机打电话的内容说了出来,对方听完,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你为什么要帮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买了我的画,给的价钱很好。”我说道,“他说他很欣赏我的画,将来会帮我。”
“哈!就那些破画?”
没有人再跟我说话了,我被绑在了椅子上,堵住了嘴,我尝试着摸了摸椅子上的记号——可惜,不是我之前做过手脚的那一把,这就意味着吴雨珂坐了那把椅子。
我画作上的塑料薄膜被撕下来了,有两个人围着一幅画极尽嘲弄之词,其中一人用烟屁股在画面上戳着窟窿。
“什么狗屎!”
他们的领头人倒是一言不发,随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本被翻卷了页的《月亮与六便士》,他耸耸肩,把它扔回去,沉默地躺在我那张小床上眯缝着眼想事情。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的手机铃终于响了起来。
“已经飞了?靠!”听完电话,他目露凶光地瞪了我一眼。
“那他们怎么办?”
“做干净点。”
领头人不再看我了,他穿上外套直接走出了门,剩下的两个人,他们先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接着一个人在我的后脖颈上狠狠地砍了一下,我马上假装晕过去,另一个人则掏出一瓶二锅头,将酒液倒在那一堆画作之上,点燃,火苗立刻蹿得老高——仿佛是一条饿了很久的舌头。
门被锁上了。
我睁开眼,听到脚步声远了,这才半跳着移动椅子靠近吴雨珂,她仍在昏迷,直到我把她的椅子撞翻在地——椅子立刻散了架,她醒过来,惊慌失措了至少半分钟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她连忙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我抱着她砸碎玻璃从窗户跳了出去——刚好赶在壶水浇灭煤气炉的那一瞬间,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陷入了熊熊大火。
我拔下脸上的几颗玻璃碴,回头看着那大火——它烧掉的是我的过去。
“你为什么笑?”我身边的吴雨珂突然问,同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
我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的,我确实在笑。


第十九章 余情
1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蒋守曾公事公办的口吻已经不再让我感到难过了,因为我的谎言远比他的冷漠要多。
我摇摇头,把自己刚才的回答记下来,说谎的窍门是三真七假,我没有隐瞒与白蚁的事,毕竟这是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查到的。
“他们一次没有提到过罗强?”
“没有。他们没有在我面前叫过名字,”我说道,“我想他们本来也是不打算杀我的,不然没必要一直蒙着头,是后来才改了主意。”
“是因为有人要他们这么做?”
“有可能是用短信或是微信通知的,那个领头的家伙一直在摆弄手机。”
“你太鲁莽了!你早该告诉我这件事!”蒋守曾合上本子,责备我借吴雨珂手机打出的那一个电话,我对他说因为怀疑罗强是幕后黑手才做了那一次试探。
“你也觉得罗强是做贼心虚?”我故意问——最好让蒋守曾认为这是他自己的想法。
蒋守曾不置可否:“白蚁现在在哪儿?他根本没上飞机。”
“他还没联系我。”我的手机在爆炸中毁掉了,还没来得及去买新的。
“要是他打电话过来,第一时间通知我!”蒋守曾瞪着我,“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了!你不是孙寒!你要搞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我在心里说,但我也不再是林成。
“这次是你运气好!”蒋守曾离开之前强调。
那自然不是运气,但我也并不是神机妙算,预知自己会有这样一场劫难才去事先拧松那把椅子的螺丝——其实那本来是为另一场戏准备的道具,但是现在……好吧,也算是勉强符合计划了。
蒋守曾留下一个便衣陪着我守在吴雨珂的病房外,刺激加上外伤,她还在昏迷。
便衣警察跟我无话可谈,他玩着手机,而我只能百无聊赖地等待天亮。凌晨六点的时候,吴雨珂惊叫着醒过来,我进去安慰她,她哭着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你不要再走了!你不要再走了!”
她忽然让我想起了童年时养过的一只橘猫,它总是喜欢黏着我,连上厕所都一定要跟着,后来被邓桢奇扔掉了,有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去街上找它,看见过很多橘猫,但没有一只是它,我想它大概认为是我抛弃了它,所以便跑远了吧。后来我在路边捡到了一只没有母亲的狸花猫幼崽,我每天给它喂牛奶,但它还是很快就死了。
林成的记忆也很快散开了,更像是一个梦境。我一点也不想费力去回忆什么,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我需要的是孙寒的力量,而不是林成的脆弱。
“你看到了,我的麻烦很多,不是你能解决的,也不是我能解决的。”我轻轻拍着吴雨珂的手背,“这一次是我们运气好,但不代表下一次运气也好。”
“警察会很快抓住他们的!”
“不可能全部都抓住。”我撕碎她的幻想,“只要剩下一个,我们都永无宁日。”
她慌了,“那,那我们移民?”
“钱呢?”我冷笑,“抢吗?”
“借?”她犹豫地说出一个字,但声调已然低了一倍。
“我不想靠借债还债过下半辈子。”我冷冷地说道,“更何况,我也没有人可以找。”
“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亲戚了?”
“不记得了。如果以前他们没出现过,现在更不必指望了。”我问她,“你应该也都没见过吧?”
“林成……”她试图伸出手来摸我的头,最后抚摸变成了挤压,“你想起来好不好?求求你都想起来。”
“也许太多东西不值得去记了。”我避开她的抚摸,她听到这话之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那我算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门口的便衣拿了录音笔进来准备问话,刚好解了我的围。
“我想单独和吴女士谈谈,麻烦你回避一下。”
“没问题。”我如释重负地看着吴雨珂,“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越详细越好,有利于破案。”
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去自动售货机买了个面包,很惊讶地看见简林从电梯出来,提着饭盒走进了一间病房——我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病房里躺着个年轻小伙子,长得颇有些帅气,但年龄大约就二十出头,我心里莫名酸了一下——这是传说中的姐弟恋?
简林抬头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在意便又侧头去与那小伙子说话,我估计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见过我。
孙寒自然对她也早就是过去式了,她有充足的理由往前走,说不定都又走过了好几站了,我想象着那些被她更换掉的一任又一任男友,每一个都不合适,也许是因为她在那些人身上找孙寒的影子,也许是因为受到了孙寒的伤害而报复性地寻找一个完全相反的类型。
我吃着面包心不在焉地在医院的花园里溜达,脑子里塞满了简林的影像和声音,后来我用手机百度到了她的一些资料,她的一篇关于头颅移植的论文颇受关注,也很有争议,学术界褒贬不一,有些刻薄的言辞称她只适合在“纸上做手术”,更有人大肆诟病她的私生活——“没有男人肯要的老姑婆”“多半只能靠潜规则满足感情需求”“隐藏极深的蕾丝边”“用身体换取研究经费”……简林没有社交媒体,所以也看不到她的回应,不过从她的平和自信的气质与我行我素的言行来看,这些恶毒对她造成的影响力还是有限。我想或许这与她的早期经历有关,在孙寒的记忆中,她很少提起自己的童年,只知道她父母都早逝,大学及出国留学的学费靠的是奖学金以及好心人的捐赠,孙寒认识她那一年,她刚毕业回国,已经是精英阶层,但完全没有介意孙寒那不怎么样的薪水。
大约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也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一样大吧?
我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疤——这一道谜,说不定简林可以帮上些忙呢。但是,要怎样接近她呢?
2
晚上九点,简林和另一个男人从研究院门口走出来,两人在门口寒暄了两句,然后两人分别走向两辆轿车。
等到简林的车开出五十米左右,我才缓缓驱车跟了上去——车子是租来的,十一点以前便要还回去。这女人大约真是个工作狂,我想,但却也真心佩服,在这个男人打拼都吃力的世界,她能坚持到这个岁数实属不易,当然,也可能婚姻与爱情对她来说却是不足够有吸引力。
她的家其实离研究院不远,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住在什么高档小区,那个名为“浣花园”的院子门口狭窄得只容得下一辆车进出,一查百度,里面的房子房龄都33年了,连电梯都没有。
只要知道住的地方,制造偶遇的难度就大大减小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租一套房,突然看见了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进了那院子,他在门口被门卫老大爷要求摘下头盔测量体温,在头盔被摘掉的那一瞬间,我惊呆了——熟悉的光头与熟悉的杀气!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那轮廓线却让我的大部分皮肤都痉挛了,恐惧感瞬间爬满全身——是他吗?我在脑海里急急地搜寻那个时间点:孙寒刚转身就挨了枪子,我不确定自己脑海中的样子是不是与孙寒所看见的样子完全相符,但是此刻,我觉得孙寒的记忆正在起作用,而我的身体仿佛比我的大脑先感应到了这一点!
他是在跟踪简林吗?一个念头冒出来,接着是另一个:他杀死孙寒会跟简林有关吗?情杀?仇杀?巧合?孙寒已经死了两年了,这家伙为什么还出现在简林的附近?
蒋守曾不能知道他的存在,不能让他找到这家伙,至少现在不能,否则他一定就会嗅出你要做什么,他会把你的计划撕成碎片的。我脑子里的一个声音说道,还有简林,离他们远一点,你离成功已经很近了,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他杀的不是你。”我自言自语喃喃道。
是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到杀孙寒的真凶,或是知道为什么孙寒被杀,甚至找到那些绑架我的家伙也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借着自己的这段遭遇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失去只有在可以用来交换的时候,才会成为获得,不然就永远只是失去。
邪门的是蒋守曾的电话居然刚好打来了。
“在干嘛?”
我紧张地看着周围,但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或是车辆。
“闲逛。”我打磨着自己的谎言,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可信,“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暂时还没有。你也别再在外面乱晃了,赶紧回家吧。”
“就是心里烦,想散散。”
“保持联系。”
蒋守曾把电话挂断了。
我深吸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开车离开,并在街上绕了一大圈来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我看到了桥洞下躺着的一个流浪汉,我看到了同时在垃圾桶里翻找纸盒的老头儿和在他脚边吃着不明食物的流浪猫,我看到了扛着编织袋走进火车站的男人和女人,我看到了夜市上打着瞌睡守着摊儿的小老板……我对自己说,林成,你不要做蝼蚁。
3
“又要走吗?”
“嗯,客户找。”
“那你先忙,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鸳鸯锅里的汤汁们在翻滚着,一双筷子伸进去,把食物夹起来的女人在忍住眼泪,走出去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女人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被一片白乎乎的热气挡住了。
我在简林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来,她一边哭一边把食物塞进嘴里咀嚼,她是看不见我的——在孙寒的梦境里,我只是个幽灵。
那时候的简林真年轻,胶原蛋白饱满,优秀的苹果肌,年轻的身体与年轻的脆弱也正好匹配,和所有年轻女孩子一样,她期待着男朋友能多陪陪自己,珍惜她好不容易节省出来的那一点时间,孙寒做警察的时候她忍住了怨言,孙寒不做警察的时候她还是忍住了怨言,她努力想要表现出懂事却同时忍不住心痛自己,结果两边都不讨好,她大概经常会想这不是一段适合自己的感情,但最后还是决定要坚持再试试看。
她那时并不知道此时把孙寒从她身边拽开的并不是工作,而是另一个女人,她也完全没有料到后来主动提出分手的人居然会是孙寒。
我有些心痛她,所有的铜墙铁壁都是脆弱死亡后僵硬的尸体,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眼泪才会把自己炼成百毒不侵的姿态?从某种意义上,如今的简林是靠着牺牲过去的自己来成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