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对于IC-NAN来说,其存在的意义是杀死目标。但解毒剂需要保证安全有效,并且没有长期的不良影响。他们在培养的细胞中筛选了数百个候选NAN。其中,五种被认为足够有效,可以开始进行灵长类动物试验,由波多黎各岛上一个僻静的实验室负责。不过,团队在排除副作用期间,消耗了很多宝贵的时间。所有的候选NAN中,只有一种向他们展露了希望——C-341。
这是一项艰难繁重的工作,也是一项事关整个人类的基因工程,成功的关键是需要在人们接触IC-NAN之前施以解毒剂,以减少日后的病患数量,并且之后还须定期服用。每个人都需要进行预防性治疗,除非人类进化到可以在IC-NAN中存活。NAN解毒剂一直都有副作用,但在测试中,这些副作用并没有出现。理查德·布莱文斯上校低估了这一挑战的难度。事实上,上校阻止了研究小组之间的合作。詹姆斯很清楚,他能接触到的仅限于管理层希望他接触的一小部分。
詹姆斯关上冷藏库的门,转身面向他的同伴,“鲁迪,你真的认为他们在认真对待这个计划吗?”
鲁迪摸了摸头,“什么意思?”
“我看不出有谁担心试验结果。如果不统计有效的人体试验数据,那么解毒剂的效果就无法得到验证,又何谈扩大生产呢?如你所说,合成如此棘手,那我们要怎么为每个人提供足够的解毒剂呢?更何况,稳定的给药形式仍然有待研究。他们难道不明白……”
鲁迪脱下实验袍,仔细地将它挂在门边的钩子上,转过身,温柔地将手放在詹姆斯的手臂上,“正如我跟你说的,过去在推进IC-NAN项目时,我也有过同感——他们并没有认真对待。我甚至以为他们一定会取消那个项目。但是,当我们完成所有的试验时,我被告知他们已经开发出一个传播系统和一个生物反应器,准备扩大生产了。”
“有其他人负责这些?”
“没错。这些项目阶段都经过了仔细的拆分,不需要对方知道的信息绝不共享。我现在每天都在祈祷这个能够成功。我确信,政府会极尽所能来帮助我们。”
“但是,你也看到了有关古菌传播的最新预测。我们只有两年的时间来找到完整的解决方案,前提是我们真的能找到。”
鲁迪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他的回答,“这取决于你所说的‘完整’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必须承认,我一直很好奇……”
“好奇?”
鲁迪看了一会儿地板,然后正面迎上了詹姆斯的目光,“拜托,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和你说过这个,詹姆斯。但是……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我想……现在……他们意识到已经别无他法,只能保全选定的少数人。”
之后,詹姆斯跟着鲁迪回到了他们狭小的宿舍。他觉得四肢的力量在渐渐流失。他瘫坐在椅子上,盯着父母的照片——这是他从埃默里带来的唯一的个人物品。两年前,自从他坐在政府豪华轿车的后座十万火急地发出那条消息后,他就只能不断向他们证实一切都好。父母现在只知道他仍然在埃默里,仍然在参加教师晚宴,仍然在努力追求终身教职。
詹姆斯很想念父母,但自己与他们相隔千里,并且为无法回家无休无止地编造着借口。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把事情埋在内心深处,这是不是和他们一直以来对自己所做的一样呢?
作为阿卜杜勒·赛义德和阿玛尼·赛义德的独生子,詹姆斯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父母对自己的爱,但也敏锐地感受到他们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父母曾经关上门,用他从未学过的语言进行祈祷。詹姆斯的洗礼名是“克里斯蒂安”[1],他的姓氏甚至和父母的都不一样。父母选择用英语来教他念“Said”这个单词,而不是像惠兰农场——父亲在这里当工头—— 其他人称呼他们的发音。“好吧,赛—— 义—— 德先生,”农场中其他人会将音调拉长,“你想今天就送货,还是等明天?”
詹姆斯相信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他们忠于自己的信仰,那是他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他们依旧煞费苦心地将自己与詹姆斯隔开。詹姆斯却不可能永远与父母保持距离,某些时候,他不得不直面隔阂,就像现在——他在德特里克堡中必须举起手臂接受各种检查……即便是鲁迪,有时对他也是欲言又止的。詹姆斯渐渐而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蒙在鼓里了,比鲁迪和其他研究人员更甚。对此,他不怀有期望。他是中东后裔,在严密的政府安全网络领域工作,注定要接受额外的审查。
詹姆斯苦笑了一下。也许有一天,父母也同样不得不接受他现在保守的秘密——一场人为的全球性瘟疫。虽然,他希望IC-NAN瘟疫永远不会蔓延开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更加确信,它会。他闭上眼睛,徒劳地想要将那些无辜受害者的身影抹去,因为他们看上去和自己的父母太像了。
詹姆斯伸出手,划开电脑屏幕。在等待会议开始的时候,屏幕上只有国防部徽标、美国鹰和它的十三星冠。终于,他听到了成功登录兰利的标志性的咔嗒声。他想象着电脑的另一端有一间黑暗的办公室,布莱文斯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子旁,但随后传来了其他人低声聊天的声音。
“赛德博士,你在吗?”是上校的声音。
“是的,我在。”
“加尔扎博士?”
“在。”鲁迪的声音从相邻的隔间里发出。
“麦克布赖德博士?”
“我在。”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陌生的女人。她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詹姆斯和鲁迪的屏幕底部。
“很好,那我们现在开始。”
徽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场图像。五个人围坐在桌子旁——布莱文斯上校和另一个个子更高、长着硕大方形肩膀、穿着军装的人,一个娇小的红头发女人和她身边肥胖的圆脸男人,他们都穿着商务套装,看起来隐约有些面熟。第五人是……伊琳娜·布莱克,美国副总统。
“今天兰利来了一些客人,”布莱文斯说,“约瑟夫·布兰肯斯将军,中央情报局局长。”穿制服的高个子男人举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亨利埃塔·福布斯,国防部部长。”另一个矮个子女人对着镜头挥了挥手。“萨姆·洛伊茨基,国家情报总监。当然,还有你们都认识的,副总统。”
詹姆斯盯着屏幕。这不是简单的定期汇报,高层应该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看着布莱文斯转向其他参会的人,“今天和我们在线上通话的是来自德特里克堡的鲁迪·加尔扎博士和詹姆斯·赛德博士,以及旧金山普雷西迪奥研究所的罗斯·麦克布赖德上尉。”
在兰利的房间里,萨姆·洛伊茨基向前欠了欠身体,“女士们,先生们……”他顿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松开领带,“首先,我要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努力。我知道这绝非易事,并且你们已经竭尽全力。”
“但是……”詹姆斯低声地自言自语。但是什么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剧烈跳动到几乎要冲破脖颈。
“我们会接手你们已经开始的工作。现在,你们每个人都将得到一个新任务。加尔扎博士?”
“是什么?”
“你将负责对备选解毒剂开展人体试验。在确定最优选择之后,我们会集中精力进行研发。”
“但是……”詹姆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怎么了,赛德博士?”布莱文斯上校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似乎想要透过屏幕直视詹姆斯的眼睛。
“在没有筛选受试者之前,怎么进行人体试验?”
“我们有志愿者。”布莱文斯说。
“是谁……”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布莱文斯打断他。坐回座位时,他一向红润的脸更加泛红。
“赛德博士?”又是萨姆·洛伊茨基,“您将被分配到一个新项目中,工作岗位也会重新调整。”
“在哪儿?”
“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2]。”
“新墨西哥州?但我……”
“埃默里大学已经得到了相关通知,您将在一小时内获得有关新项目的情况。我们感谢您的工作。”
詹姆斯坐回座位,错愕不已。
“麦克布赖德上尉?”洛伊茨基接着说。
“在。”扬声器中传来新来的女人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在普雷西迪奥的工作可以一如既往地进行,布莱文斯上将会告诉你新任务的详细情况。”
“谢谢,长官。”
詹姆斯感觉自己瘫倒在椅子上,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布莱文斯上将?布莱文斯是什么时候晋升的?又是为什么晋升?
[1]克里斯蒂安与基督教的英文拼写同为“Christian”。
[2]即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Los Alamos National Laboratory),隶属美国能源部。
第12章
会议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里克坐在椅子上,松开领带。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衣领,他的右腿因为假肢的疼痛而不断颤抖着。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塑料瓶。过去的几个月里,因为腿部的疼痛,他不得不重新开始吃止痛药。但为了在今早的会议上保持清醒,他决定会议结束前不吃止痛药。
他揉了揉眼睛。现在吃的药只是为了缓解身体上的疼痛,那些在战场上留下的精神创伤早已愈合。他静静地等待着止痛药发挥作用,突然,他想起了罗斯·麦克布赖德,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以及在那之后的每一次见面。
罗斯·麦克布赖德被提拔为上尉之前,里克对待她和对待其他任务没什么不同。他私底下调查了罗斯所有的信息。她在哈佛大学取得了心理学学士学位,随后开始了军事生涯——为心理战提供建议,并为也门的战俘进行心理评估。相当有趣!她回国后在普林斯顿大学取得了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专攻网络安全方向。印象深刻!作为阿富汗网络行动的一部分,她对错综复杂的秘密通信网络进行不懈的调查,最终抓获了代号“佐勒菲卡尔”的一名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令人意外!
再后来,里克遇见了她。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她的脸、她的一举一动;想象着她在对一系列看似不相关的发现进行总结,将无聊的数据鲜活地展示给其他人时,在空中划过弧线的那双柔软又富有表现力的手;想象着她那反射着屏幕光线、炯炯闪光的蓝绿色眼睛。
罗斯说自己四处漂泊,就像一株没有根的植物,但她是里克见过的最理性克制的人。她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看透了一切事情的本质。当她看着里克时,里克确信她也在直视着自己的内心。
里克试图弄清自己对罗斯的情感。罗斯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是一本打开的书,等待着被人阅读。他在战场上和精神病学人员打过交道,解析别人,这是他们的第二天性。但这次不同。罗斯没有盘问过他,也没有质疑过他。然而在罗斯面前,里克身上那道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防线,早已分崩离析。自从遇见罗斯,他感觉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脸都不一样了——一张是他不得不忍受的脸,一张是他渴望成为的人的脸。
里克握紧拳头,他知道自己对罗斯·麦克布赖德的感情越来越无法自持,但罗斯是下属,并为他进行着一项敏感的任务。即便只是在脑海中想象与她发展情感关系,也违背了军校向他灌输的每一条军事道德准则。必须控制自己!
尽管如此,里克仍然决定提拔她。到目前为止,罗斯已经让这项任务变得顺手不少。她凭借在大数据方面的专业知识,为追踪全球受感染的泉古菌门物种做了不少工作。她整理了来自各个国际卫生机构的众多信息,协调部署小组,收集了供德特里克堡进一步调查的样本。里克不必告诉她太多。她习惯了秘密行动,也不是一个不断抛出问题的人。她对细节的掌控是无可挑剔的。不过,她的发现已经宣示了等待着他们的厄运,她很清楚地证明了细菌的传播速度远比最初预测的要快。在过去九个月中,国防部已经证实了她的预测。
正因如此,里克告诉自己,他应该劝说罗斯来负责普雷西迪奥的重启委员会。到目前为止,她的工作堪称典范。罗斯通过提供适当的激励措施,并保证入驻新社区的人将受益,从而说服了坚守在中心指挥所的人们搬迁到了位于旧金山市中心不太理想的办公室。
现在,洛斯阿拉莫斯正在进行“新黎明计划”,里克也会让罗斯参加,并且是毫无保留地参加。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只有团队中的人才有机会得到解毒剂。房间里只有里克一人,他可以大方承认自己希望罗斯得到解毒剂。
里克在通讯控制台上输入了罗斯的号码,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恭喜您,上将。”罗斯说。
“你说什么?”
“听说您晋升了?”
“哦……是的,谢谢。不过是准将军衔……只有一颗星[1]……”里克沉默了,想了想说,“麦克布赖德上尉?”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叫我罗斯。”
“罗斯?呃……”
“您要告诉我有关另一个任务的事情吗?”
“是的,它可以更好地发挥你的才能。计算机编程相关……但我认为最好当面向你解释。”
“需要我去华盛顿吗?”
“不用,我希望明天可以在洛斯阿拉莫斯的艾博中心和你见面。你能在下午4点前到那里吗?”
“可以……我能赶早上的第一架航班,如果您允许的话。”
“很好,”里克坐下来,他的心跳有点儿快,“很好。我会给你发送航班详情,会有一辆车送你到机场。”说完,他切断了通话,他的食指在控制台上的红色小图标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摇了摇头,拨通了詹姆斯·赛德的安全号码。
“怎么了?”电话中清晰地传来赛德的愤怒。
“对不起,”里克对着电话喃喃地说,“我不想吵架,当着……”
“我明白,但现在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为什么要去洛斯阿拉莫斯?”
“细菌的传播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你知道的,解毒剂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