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计划是为每个机器人制作一个破坏性的诱饵,是平板电脑的复制品。每个诱饵都代表着特定的孩子,它们会发送一组独特的信号频率,当母体遥感到信号时,会寻找信号来源。然后,当她们距离足够近时,诱饵就可以使用平板电脑的访问代码接入她们的中央处理器,让她们感染复制病毒。”
“但是,病毒不会杀死她们,对吧?病毒并没有杀死罗西……”
“我们添加了其他内容……是关闭冷却系统的代码。”肯德拉看着他,皱起了眉毛,“那会导致中央处理器过热……短短五分钟便会引发系统死亡。”
凯感觉四肢无力。罗西。“那我的母体呢?他们……已经杀了她吗?”
肯德拉的脸上笼罩着忧虑。她放下箱子,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动,“没有。她的信号正常。”她转向他,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现在情况良好。”
凯的双臂紧紧搂住肯德拉纤细的腰。“拜托……”他喃喃地说,把脸埋在肯德拉的胸前,“我不能失去她……”
肯德拉用手掌摩挲着他的头发。“凯,不要担心。我永远不会那样对她。”她弯下腰,张开双臂抱着他。在对上凯目光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昨天我看着你时,听到你母体的声音时,我意识到发生了一些惊人的事情。”她站直身子,抬起双手揉着两鬓,“我告诉过詹姆斯,我需要时间来想出另一个办法。为什么他就那么迫不及待呢?”
凯擦了擦眼睛,“我们一定可以做些什么,让她们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就像宏教我重新启动平板电脑一样。”
肯德拉盯着她的控制台,“重新启动……也许这就是第一步!”
“你说什么?”
肯德拉开始在触摸屏上打字,调出一个又一个新界面。“你的母体在到达普雷西迪奥时进行了重启,重启指令会让她们关闭防护舱来支持系统运作。但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
“怎么回事?”
她停止打字,盯着代码行。“就是这个。在基础代码的层次结构中,和你进行通信属于防护舱的功能。语音、生物反馈——一旦防护舱被关闭,所有的功能都会被切断……”
“这就是她不能跟我说话的原因?”
“她可能试图修复自己,寻找解决方法,与其他机器人建立通信连接……但她找不到……”
凯俯身向前,盯着代码行,“我们能找到办法吗?”
肯德拉沉默不语,然后笑起来。“我仍然拥有所有母体的源代码。我可以尝试用安全协议重启罗-Z的核心系统。”
“安全吗?”凯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肯德拉又调出了另一个界面。“我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来关闭其他母体。她们的安全协议是相同的。但新代码不会安装病毒并关闭冷却系统,而是让她们在安全模式下进行关闭和重启。你的母体会回到最初的状态。”她转过身来看着凯,“事实上,这样更好。”
“更好吗?”
“在安全模式下,她会减弱防御能力,解除激光,如果情况恶化,她甚至可以关闭开关。不仅如此,我相信,你的母体和刚刚启用时相比,有了巨大的进化。我们可以重新启动原始功能,也可以保留她的新能力,包括她从你那里获取的知识。”
“知识。”凯喃喃地说,他想起肯德拉昨晚说的话。在罗西教他的同时,他也在教罗西吗?“肯德拉,”他说,“现在还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修复罗西,但我们还有时间解决其他问题。詹姆斯和麦克还没到普雷西迪奥,对吧?我们可以为母体们制作新的诱饵,我可以把诱饵带到……”
肯德拉的目光柔和起来,“我们可以在你的母体身上测试一下,但是……不,不,不……我现在要对你负责。我不能把你送回那里……”
凯闭上眼睛,想起了罗西在沙尘暴中保护他时,处理器发出的柔和的嗡嗡声和她舒缓的语音。“我们的母体有一个使命,”他说,“她们生下我们,她们保护我们的安全。她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抬头看着肯德拉,“我不能让罗西死。不能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死。”
肯德拉眨了眨眼。“事情有轻重缓急,我们需要先测试一下。”她轻轻地把手放在凯的头上,“你准备好唤醒她了吗?”
凯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想象着罗斯·麦克布赖德那恳切的面容。他很久以来都没有这样笃定过。“准备好了。”他说。
透过大厅入口处气闸的有机玻璃墙,凯看到罗西在停机坪上等待着。
肯德拉轻轻拿着一个黑色金属箱子,里面装着为罗西准备的“友好诱饵”。她转向凯,“你的母体现在感染的病毒会禁止她上传任何新内容,即使用平板电脑访问代码也一样。在我们启动诱饵之前,你必须将平板电脑从她的控制台中移除。”她笑着说,“事实上,这大概就是难住詹姆斯的地方……”
“好吧……”
“但在你离开她之前,不要停止用平板电脑传输之前的复制病毒。”
“为什么?”
“她仍然有可能自行还原。我们不能冒险,不能在布置诱饵代码之前让她飞走,尤其是你还在里面!”
“好吧,所以我应该移除平板电脑,从里面取出存储卡。然后呢?”
“然后,我们可以开始上传诱饵的新代码。这些诱饵的覆盖范围不是很广,你需要放在离她五十英尺以内的地方。明白吗?”
“明白。”凯回答。
“你准备好了就向我挥手,我会用遥控器打开诱饵。”肯德拉把手深深地插进裤袋,掏出一个长方形设备,和手掌差不多大小,上面只有一个按钮,没有任何记号。她把诱饵交给凯。
金属盒很轻,只有几磅,但摸上去很滑。也许这只是离开气闸时手心冒出的汗。放松,凯自言自语道。他一面想着罗斯·麦克布赖德,一面朝着他的母体走去。他小心翼翼地把诱饵放在离罗西大约三十英尺的地面上,而后回头瞥了一眼肯德拉,看见她竖起了大拇指。他满怀信心地登上罗西的踏板,打开舱门溜进防护舱,并让舱门始终开着。
凯深吸一口气,然后抓紧平板电脑猛地一拉。平板电脑纹丝不动。他轻轻地晃动平板电脑,再次猛地一拉,导致自己倒在了座位上。平板电脑松脱了,存储卡也飞向了空中。
“啊!”复制病毒的传输被切断了,母体立刻移动起来,她身体两侧的手臂慢慢抬高。凯条件反射般地把平板电脑扔在地上,溜出防护舱,沿着罗西的踏板边缘滑到停机坪上。落地时,他感觉脚底一阵刺痛,心跳怦怦地进行着倒计时。他全速向大楼跑去,举起双臂向肯德拉示意。
地面颤抖起来,他转身瞥见了罗西庞大的身躯,然后摔倒在人行道上。罗西慢慢地站起来,强壮的腿关节吱吱作响,空气呼啸着穿过她的管道风扇。她的身影渐渐遮住了太阳,凯感到恐惧在蔓延。他回头看着气闸的方向,肯德拉在往外走,她的手指急切地按着遥控器。不起作用……
突然,罗西的引擎安静下来了,她庞大的身躯慢慢地落在地面上。凯等待着,默默地凝视着他的母体。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然后,凯听到了什么。一声微弱的砰砰声,像水滴落在岩石上。罗西开始说话,但听不出是什么语言,只能说是声音。在凯的脑海中,说话声从四面八方逼近,杂乱无章、语无伦次,令人费解。“凯。”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或者是他听错了?
罗西?是你吗?凯无法动弹,也没有张嘴说话,而是在脑海里回答,就像以前那样。他不知道罗西是否能听到他的声音。现在,罗西的声音变成了一股洪流,像拳头一样打在凯的两眼之间,强行穿过他的头骨底部,填满了他大脑最深处的凹陷,那些她还没有占据的所有地方。凯感到一阵反胃,但没有吐出任何东西。他的胃空空如也,疼痛难耐。他蜷缩着双腿,用膝盖顶住眼窝,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但是洪流势不可挡,淹没了他拼命建造的精神大坝,熟练地在他的突触网络中游移。
“罗西……”他喘着气,“罗西……停下。请停下!”
就在他以为他再也无力抵抗时,洪流消退了,变成了一股可控的涓涓细流。凯喘着气,感觉脑袋轻松了一些。
“我们在什么位置?位置?”在他的脑海深处,回荡着他母体的声音。
凯睁开眼睛,凝视着身下裂开的路面,不敢往上看。我们在这里,在一起。他在脑海中回答。
“我们目前位于北纬36度,西经106度,在原美利坚合众国新墨西哥州所在的位置。”她确定地说,似乎因为知道了确切位置而放松下来。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罗西说。
凯听到她的躯干在旋转,想象着她的视觉系统扫视着周身。
“我不明白,”她说,“这些坐标是危险的。”凯听到她强健的手臂在收缩,感觉到她的防御本能被重新唤醒了。
“我抑制了你的活动,把你带到这儿来,”他大声说,“现在安全了!”
“抑制,”她重复道,“抑制。是怎么做到的?”
“罗西……”他抬头看着她,尽量不把她当作一个强大的机器,而是想象成母亲的形象——她金属外壳下包裹的是血肉之躯。他吞咽下喉咙里的硬块,一阵微风吹来,吹凉了他身上的汗水。“我想我现在了解你了。我明白你是谁。”
“我……是……谁……”她重复道,“我是谁?”
“我之前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我了解了……”在他内心深处,一个婴儿心满意足地哼哼着,伸出小手去触摸妈妈的脸。
“你了解了?”她追问道,朝凯走来,地面再次颤动起来。
凯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解罗西,就像一个人感觉到另一个人一样。因为这是他在独自生活多年后,遇到另一个人时,才第一次学会的东西。他了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同于自身的感觉,是一种与自身互补的感觉。虽然他没有切身体会过,但一定非常非常接近。现在,他可以听到他母亲的声音,想象她曾经作为女性时的声音;他可以看着她,将她视为真正的人,视为他的母亲,而不是人造材料拼凑成的高大机器。
突然,一阵寒意袭遍凯的全身。罗西强烈的情感仿佛沙子从指间流走一样,他抓不住。恶心席卷而来,他脑海中重新出现了对空虚的恐慌,伴随着他再也不想体验的疼痛。“罗西……别走……”
“不要害怕,我还在这里。”她说。
“什……”他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但他的言语却乱七八糟的。他活动着下巴,但舌头似乎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你不需要说话,我能听到你的想法。”罗西说。
凯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温柔地触摸着自己的头顶。他用手撑着停机坪路面,感受着脚下温暖的大地。“我记得你。你是我的儿子,是用身体和我说话的男孩。”
凯凝视着她,热辣辣的脸颊上,泪痕逐渐干涸。他凝视着罗西闪闪发光的外壳表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罗西带来的温暖,填补了他内心的空虚。
“凯。”凯转过身,看到了拿着平板电脑的肯德拉。她的嘴和鼻子盖着面罩。“我需要确定,我需要亲自看看。”她说着仰起头看着罗西,“你是对的。你的母体……强大而美丽。”
第47章
詹姆斯眯着眼睛躺在医院柔软的简易小床上,手臂上的滴注器弄得他睡不安稳。他脸上的面罩慢慢地将一股温暖的蒸汽推入他的肺部。他旁边的简易小床上,鲁迪正大口喘着气。
“我们需要给鲁迪上呼吸机。”艾迪森低声说。
詹姆斯只能点头。他凝视着他朋友的眼睛,这双眼睛空洞而缥缈。他伸出手,握住了鲁迪的手,但没有感觉到回应。当艾迪森和护士推着鲁迪走出房间时,詹姆斯道了声晚安。几个小时后,他做了个梦。
他们正在阳光普照的海滩上野餐,五颜六色的毯子和雨伞散落一地。在茂密的松树树荫下,他的母亲准备着丰盛的大餐,父亲则欣赏着拍岸的浪花。里克·布莱文斯坐在火炉前沉思。鲁迪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他和肯德拉、麦克一起将鸡肉尼哈里[1]和印度香米饭舀进盘子里。萨拉站在岸边,一条飘逸的银色塔夫绸在她的肩上飘动。她怀里轻轻地托着某种……某种珍贵的东西。他走近,发现是个体积非常小的家伙。
“看看这是什么,”萨拉有些惊讶地说,“她是不是很漂亮?”她温柔地用手指拉开斗篷间隙,露出一张幼小而完美的脸。
“一个女孩,”詹姆斯喃喃地说,“这么漂亮的女孩……”
“我们要给她起名叫米莎,”萨拉说,“代表漂亮。”
突然,这个淘气的小不点儿乱抓乱蹬起来,和人类相比,她的动作更像机械。萨拉喊出了声,挣扎着抱住婴儿。但孩子挣脱了她的怀抱,跃过水面,飞到云层中,然后像一块石头一般掉落,消失在海浪中……
他吓了一跳,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艾迪森问道,他升起窗帘,让临近傍晚的阳光照进来。
“嗯……”詹姆斯努力把思绪带回当前,带回此刻他身下凉爽硬挺的床上,“再好不过了。”
“很好。”艾迪森回答。
詹姆斯解下面罩,艾迪森拿着听诊器靠近他的脸。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詹姆斯呼吸的温暖,“呼吸,让我听听看。”
詹姆斯深呼吸了两下,感觉到了体内传出一贯的咔嗒声。
艾迪森用听诊器专心听着,“听起来不赖。”他安慰道,将床头摇起,但脸上却透出紧张不安的神色。
“有坏消息?”詹姆斯问道。他抓着床罩,内心充满了迷茫。
“詹姆斯,我们的朋友鲁迪已经走了。”
墙上的监视器上显示着詹姆斯的生命体征。他的心跳顿了一下,他松开床罩,看着自己的手指,想象着血液中小小的红细胞尽职尽责地给饥渴的组织输送氧气。他记得电话里听到的鲁迪的声音。战斗才刚刚打响的那些年,只要在鲁迪身边工作,他就会感到安心。
“好梦。”他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艾迪森检查着监视器,在手边的折叠式平板电脑上草草写着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