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冷,但凯的脖子上却流着汗。他记得罗西的话:“除非出现极端情况,否则不能使用武器。只有我们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才行。”他旁边的卡玛尔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他扭过脖子,看到新朋友们紧张的面孔。他数了数,有二十二个人——女孩比男孩多几个,身高、体型和肤色都不相同。在人群后面的某个地方,一个孩子正在轻轻地抽泣,“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塞拉安慰着那个孩子。
不久,枪声停了。凯放下心来,转过身朝房间外走去。其他孩子已经按原路返回了,因为狭窄的前门而被迫放慢了速度。
回到外面,凯跑着去寻找他的母体,搜寻着她翅膀上明亮的黄色印记。他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走着,差点儿绊倒一个小男孩。那男孩正跪着检查一个亮蓝色背包里的东西,地上散落着儿童膳食补充剂包、碘片、抗蛇毒血清注射剂、绷带、水壶、太阳能灯棒和某种折叠塑料披风。
“你好,”男孩礼貌地说,杏仁状的眼睛微微弯着,“很高兴见到你。我叫宏。”
“我是凯。那个……你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
“德尔塔从那边的大楼里拿的。”男孩指着场地对面一栋高大的白色建筑说道。
建筑。
补给品。
就像沙漠中的补给站已经预料到他们的需要一样,就像瓶装水神奇地出现在路边一样。似乎有人计划着要他们来到这里。凯扫视着周围,寻找神秘陌生人存在的证据。但他只看到一群充满希望的孩子和他们的母体。
在供给大楼的大门附近,罗西将包递给凯。凯爬到罗西身上,拉开舱门。控制台一片漆黑,防护舱中的空气已经霉臭变冷。凯几乎辨认不出座位后面的水瓶,以及他留在地板上的毯子。“罗西,有什么问题吗?”
他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刺耳的哭声。
“妈妈?”
凯转过身,看见塞拉在地上跺脚,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而卡玛尔则低着头,用手掌轻轻抚摩着他的母体那深色的侧翼。
“凯,”塞拉喊道,“阿尔法关闭了她的防护舱!她不愿意告诉我原因!”
那天晚上,凯把他的毯子放在100号楼冰冷的地板上。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认识每一个人。大家都吓坏了,充斥着困惑感,没人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是现在,他们就这样聚在了一起,他们因此感到兴奋和期待。
“明天,”塞拉低声说,“我们可以给自己找一个适合的房间。刚才我从前门溜上楼梯,发现那边有一排小房间。我们明天还可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房间对面传来扎克的声音。“我妈妈射杀了一只鹿。一开始她以为那是捕食者。不过好在鹿是可以吃的,那时我们已经没有儿童膳食补充剂了!”男孩嘟哝着转过身来,把被子披在身上,只露出了脑袋。
扎克身边是他的朋友克洛伊,一个有着乌黑色头发的女孩。她正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凯学着她的样子,平躺在坚硬的木地板上。他把毯子紧紧地拉到肩膀上,开始想念罗西那个狭小的防护舱。这个房间太大了,它的墙壁、天花板、窗户……都离得太远了。虽然他很高兴找到了其他孩子,但美中不足的是,伙伴们的鼾声代替了母体处理器舒缓的嗡嗡声。
“罗西?”凯努力尝试与她沟通。
但罗西没有说话。自从他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就一直一言不发。凯翻了个身,将头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1]在夏威夷语里,凯(Kai)代表海洋。
第31章
米莎沿着长长的医院走廊,朝一台与洛斯阿拉莫斯相连的电脑走去。当午后炎热的太阳炙烤着威廉叔叔的玉米地时,她就会蜷在霍皮医疗中心凉爽的大厅里,研究机器人的学习数据库。经过走廊时,她突然听到了说话声。她停下,侧着头,试图听得更清楚。
是威廉叔叔……还有祖母。
米莎循着声音,来到一个特别的房间。詹姆斯偶尔来这里时,就住在这个地方。她凝视着紧闭的玻璃门,看到里克躺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小床上。他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但脸色比她记忆当中的还要苍白。威廉叔叔站在小窗前,祖母则坐在房间一角的椅子上,就像妈妈萨拉去世当天一样。
“所以,母体们已经离开沙漠了,侦察员看到她们起飞了。不过,知道她们中有多少已经成功抵达普雷西迪奥了吗?”里克问。
米莎站在门外,站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并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以便透过房间空气过滤系统的嗡嗡声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们必须拿到航测图,”威廉回答,“现在想出使用卫星进行监视的方法了吗?”
里克叹了口气,“美国本土的监视能力有限,我们尝试过获得一些特权,这能让在沙漠中的搜寻变得事半功倍。但是,只有华盛顿特区的特工才能得到航测图。”他顿了顿,“我们只有无人机。”
“好吧,”威廉回答,“麦克把它修好了吗?”
“他说应该可以正常运行,”里克沙哑的声音传过来,“这次他用特异材料覆盖了无人机的表面,可以保护无人机免受传感器的干扰。”
“里克,”祖母说,“我们必须弄清楚诺瓦是否在那里。”
里克清了清嗓子。“罗斯被诺瓦的故事迷住了,”他说,“最后,她认为你女儿的人格不应该只赋予一个母体,而是应该赋予两个。你女儿一定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其中一个坠毁了,这真让人难过……”威廉说。
“我们找到她时,甚至没有认出她来,”里克说,“直到肯德拉找到那个文件,我们才把阿尔法-B和诺瓦联系起来。团队似乎是用诺瓦所在的空军中队名称来为她的机器人命名的。”
“我们必须心怀感恩,”祖母说,“小米莎是诺瓦的女儿,这真是个好消息……米莎是我们的家人,威廉!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这样觉得。”
震惊带来的耳鸣声,几乎让米莎听不清门另一边的声音。诺瓦?她抬起手,摸着脖子上那条精致的项链,上面是一个银色的女人,有着宛若鸟类的翅膀。这是祖母昨天刚给她的。祖母说过一些关于她女儿的事,说她在大瘟疫暴发前就死去了,说她叫诺瓦……这就是祖母要自己保管这条项链的原因吗?
米莎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从肯德拉那里,她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母体的事情。她们都拥有人格,或者说拥有根据真实女性的个性编写的代码,这些女性是母体携带的孩子们的亲生母亲;但是,真正的人类母亲现在都不在了,大瘟疫暴发后,她们都死了。至于她自己的母亲,在肯德拉找到母体捐赠者文件之前,没有人确定是谁。米莎只知道那个神秘的名字—— 阿尔法-B。
“所以我们正在寻找另一个诺瓦,叫作阿尔法-C。”威廉说。
“是的,”祖母说,“米莎可能有一个兄弟或姐妹。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詹姆斯说直到我们能确定这些事情的时候再告诉她,但是,也许当你回来的时候……”
走廊上的米莎觉得双腿发软。她靠着墙无力地坐下,抱住自己的膝盖,等待更多的消息。
“还有凯,”威廉说,“我们也需要找到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米莎觉得他已经从窗户边转过身来了,“那么,计划是什么?”
“我们不会等太久的,”里克答道,“艾迪森说,如果我能熬过今晚,我就可以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缓了缓,接着往下说,声音小到米莎几乎听不见,“明天下午,麦克会把无人机带来。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以在后天一早前往普雷西迪奥。”
米莎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飞快地站起来,沿着走廊奔向电脑。普雷西迪奥在哪里?她必须找出答案。
第32章
米莎坐在运输机那个橱柜般的货舱里,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着她的零星物品——毯子、水壶、一些霍皮族烤饼。等了好久,她终于听到了车轮发出的轰鸣声。她屏住呼吸,运输机的侧门打开了。在外面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刮擦着地面。很快,她听到无人机引擎发出的呼啸声,起初声音很大,随后渐渐减弱。
“很好!”是里克的声音,“是100号楼。”接下来他又说了很多,关于机器人,关于一些沿着海滩散步的孩子。这两个人似乎对计划的成功感到很高兴,然后……
“就是她!阿尔法-C!”威廉叔叔叫喊道。
“还有凯,”里克说,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他看起来很好。”
阿尔法-C,米莎笑起来。她从货舱里爬出来,钻进运输机的后部。等待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她起来活动时才发现双腿一阵发麻。她从运输机客座后面抓起一部卫星电话藏进包里,然后凝视着侧窗,试图弄清自己的方位。
他们降落在一个屋顶上。米莎看见里克和威廉叔叔蜷伏在无人机的控制台上。趁这个机会,她偷偷从运输机上溜下来,跑到附近的烟囱后面。当里克和威廉叔叔重新回到运输机上时,她紧紧地把膝盖抱在胸前缩成一团。当他们飞远后,她沿着长长的金属梯子磕磕绊绊地往下爬,最后来到地面上。
凯小跑着,尽最大的努力跟上扎克。一条小路绕过他们新家的北端。凯的右边是海湾,汹涌的海浪冲刷着岸边,左边是陡峭的悬崖,上面覆盖着稀疏的植被。他对这里倍感陌生,不论是茂密的树林、高耸的树木、呼啸的风,还是岩石嶙嶙的峭壁以及无尽的海洋。但他们的探险取得了成功。凯的包里塞满了橡子,扎克的包里还有死松鼠。克洛伊跟在他们身后蹒跚而行,她的腰带上绑着临时做的弹弓,肩膀上挂着一袋石块。宏走在最后,使劲拖着一个装满了松果和野生浆果的袋子。
前面有座桥。小路与另一条铺好的道路在桥的阴影下会合了。扎克打算对整个海角进行勘察,但他们被一个延伸到悬崖边的高高的围栏挡住了去路。
“我们去看看吧!”扎克喊道。
像往常一样,没有等同伴们回答,凯紧紧抓住多刺的灌木,每一次用力都像要把灌木连根拔起似的。他跟着扎克向左走,来到陡峭的堤坝上。他们翻过堤坝顶端低矮的水泥墙,来到另一条铺好的人行道上。不一会儿,大家都站在了桥上。铁锈色的塔楼高耸着,直指明亮的蓝天。塔楼的背部是一排锁着的金属门,横跨一条宽阔马路的一半。一堵无法通过的高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高墙上尽是些残骸碎片——树干、废金属,以及各种看起来像被丢弃的卡车零件。
凯把手伸进包里,拿出旧望远镜。罗西已经关闭了她的舱门屏幕。宏似乎对电脑了如指掌,在他的帮助下,凯从她的控制台上取出了平板电脑,并学会了自己搜索她的学习数据库。凯很快定位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靠近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旧城。这里有足够的水,还有许多动物和植物可以食用。母体们把他们带到这里是有道理的,这里远离干旱,远离可能使他们窒息的尘土。最重要的是,他们聚在了一起。
但还是有些事情不对劲—— 母体们和以前不一样了,这里潜伏着某种威胁,某种使她们时刻保持警惕的威胁。
透过双筒望远镜,凯辨认出了高高的铁丝网围栏,那带刺的壁垒贯穿了远处白色穹顶以东的整条道路。扎克说,围栏自东向西绕过了大片林区,而后沿着海岸向北弯曲,挡住了他们脚下这条道路的靠海车道。凯确定,围起来的土地一定是前军事基地普雷西迪奥的遗址。但是在罗西数据库的地图中,他找不到任何看起来像围栏的东西,因此,这一定是后来建的。他们刚到这里时,围栏仍然有一些缺口,但母体们很快就封锁了东侧的所有缺口,以及横跨雄伟的金门大桥的这一侧。
凯指着围栏,“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我也不清楚。可能母体在保护我们。可能敌人在那边。”扎克回答道。
“听着,”凯说着面向这个男孩,“我能看到那座桥,看到另一边的海岸。那里没人。我不明白这些东西和敌人有什么关系!”他的话让自己也大吃一惊。
“他们就在那里,只是善于躲藏。”扎克说,“就像他们躲在沙漠里一样。”
凯沮丧地握紧拳头,“你说在沙漠里见到过一些东西,但我从没见过,塞拉也没有,她可是什么地方都去过的。”
“你是说我在撒谎吗?”这个壮实的男孩扔下包,粗壮的脖子和肩膀因激动而轻微颤抖。他旁边的克洛伊抓住他的手臂,试图使他平静下来。
凯站定,“你看到的是你看到的,克洛伊看到的是她看到的。即便那里有人,也不可能很多。我们一直在观察,除了几只野狗,没有更具威胁的东西。罗西可以把它们都找出来,所以那里没有问题。”
“那么,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扎克此刻将双手垂放在身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想……我们的母体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你想想,为什么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她们就关闭了?她们又有什么异常?她们关闭了我们的防护舱、开始射击看到的一切、建立了这些路障……”凯恼怒地说,对着残骸碎片建成的墙挥舞着手臂,“她们在沙漠中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至少罗西没有。现在她根本不跟我说话,我今天甚至没见过她……”
“我有一个假设。”宏说,他的声音在风中几乎听不见。
“什么假设?”扎克问。
“我们的母体可能被重新编程了……”
“重新编程?”凯问。
“我一直很爱我的母体,”宏说,“但与此同时,我知道她的大脑和我的不一样。她的大脑是一台电脑。我学过电脑,它们可以编程。我想我们的母体按照程序设定带我们来到这里,而现在,她们按照程序把我们留在这里。”
“但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宏凝视着金门大桥说。
“也许是那个原因,”扎克说,“也许有人只是在玩游戏……”
“游戏?”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研究了政府过去是如何通过实验来测试实验对象性能的……”
“你是说你认为我们是某人实验的一部分?”凯问。
“我不知道……但也许宏是对的。也许有人对我们的母体进行了重新编程,强制让我们留在这里。”
“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扎克凝视着桥对面,眯着眼睛,“也许他们现在正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