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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向日葵那边,阳光太美了,一轮红日呀!”
镇上居委会的黄主任乐呵呵地敞开嗓门,努力把那个场景描绘给我和姚盼听。
“我看见妹妹挽着哥哥的手,在向日葵田的边缘轻快地走。她站在田埂上,身体摇摇晃晃,但是走得很安心,她哥哥把她牵得很紧,她走得快了,她哥哥就扶住她。”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那幅剪影。
8
陈若生离开嘉兴福利院,是在他过完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
嘉兴福利院是儿童福利院,按照惯常的情况,年满十六岁的孩子会转到社会福利院。陈若生想留在嘉兴福利院照顾妹妹,所以提出延期的申请。一开始,院方没有答应。倒不是突破规定的原因,而是因为1998年朱大虎在池塘里溺毙的事件,使得福利院上下都对陈若生这个孩子产生厌恶,巴不得这个瘟神早早收拾包袱。
陈若生对院长说,社会福利院他也不去了,他离开福利院自谋出路,但是恳求在他找到固定的住所之前,能够继续在嘉兴福利院寄宿,寄宿费他按照一定的标准交。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路子,1998年底,还有两个月满十六岁的时候,陈若生谋到了一份在面包店当学徒的工作。那份工作其实包食宿,但他和面包店的老板商量,他不在店里住,每个月给他加点工钱。老板说学徒的工资是固定的,男孩就说,能不能每个月送他两盒蛋糕,老板说行。陈若生带着工作的聘书见院长,说他白天去打工,只有晚上回来睡。院长心也软了,最后同意让他继续住在福利院里,每个月交二十块钱的寄宿费。
打工的地方离福利院很远,陈若生每天五点钟起床,先步行半个小时到公交车站,然后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晚上他会在九点钟左右回来,陪陈若离聊一个小时的天。两兄妹相互分享当天的见闻,然后洗衣睡觉。后来陈若离坚持帮哥哥洗衣服,聊天的时间就延长了二十分钟。以这种方式,陈若生继续在嘉兴福利院陪伴了妹妹一年。
这种陪伴的意义在于,告诉所有人他们兄妹始终都在一起。
朱大虎死了以后,没有孩子愿意和陈若生说一句话。和他同宿舍的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联合起来向护工妈妈抗议,要求换房间,他们不肯和杀人犯睡在一起,怕陈若生半夜会用枕头捂他们的脸。院方没理他们,他们就咯咯吱吱把自己的床挪开,留下陈若生一张床在角落,周围空空荡荡。有人半夜用绳子把陈若生的床围了一圈,打上绳结挂上白色的纸垂,看上去像个结界。护工妈妈勒令孩子们把“连注绳”扯掉,但到了第二天,陈若生床的周围又出现了红色的粉笔圈,故意画成一个人形,变成了案件现场。那些身处青春期的孩子们强烈地宣示着自己的不满,院方一只眼开一只眼闭,此后就不再管了。
陈若生让陈若离离他远点,陈若离置若罔闻。她丢开手杖,天天跟在陈若生屁股后面。有几次她故意狠狠摔跤,陈若生没办法,后来就牵住妹妹的手。尽管陈若生为朱大虎的死顶了包,但女孩子之间的传闻一直都在,尤其是以蔡湘湘为首的几个女生,每次看见陈若离都会投来怀疑和怨恨的目光。渐渐也没有人和陈若离说话了。陈若生兄妹每天牵着手,在福利院积了尘埃的角落里或坐或走,远离人群,一切又回到原点。
后来这种轮回还发生了很多次。
如果说有什么发生了变化,那就是每一次轮回,都会坚定了陈若生兄妹的意志,也坚定了他们相守相望的心。他们会又一次找到证据固化自己的认知:只有相互扶持,才能生活下去,他们是无法分离的命运共同体。
人生很多事情都无法避免。从哥哥外出打工的时候开始,两兄妹越发聚少离多了。
面包店的工作很辛苦,早晨和夜晚本来是工作的高峰时段,但是陈若生申请不住在店里,落下的工作只能在其他时间补。面包店的老板初时同情那个刚满十六岁的男孩,给予陈若生弹性的工作时间,但随着店里的生意变得不景气,他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不是我不想给你开绿灯,但做糕点是一件团队合作的事情,其他员工都看在眼里,我需要考虑整个团队的士气。你的师傅已经和我说了几次,没有这样当学徒的。话说回来,你也不想一直在这里当学徒吧?”
为了保住工作,陈若生开始上夜班。有一段时间,他会在清晨回到福利院,下午再离开。听到有人报告陈若生白天在福利院里晃荡,院长开始有了微词。陈若生只好选择倒班,一个星期三天夜班,三天日班。夜班那天他就不回福利院睡了,只有日班的时候回去。怕面包店老板不高兴,陈若生星期天也时常加班。决定去打工的时候,陈若生和妹妹说,他一周上六天班,到了星期天,他就带妹妹到城里玩,痛痛快快玩上一整天。这个承诺没能持续地兑现,有一段时间陈若生心里很难受。他时常和妹妹道歉,说下周我们一定出门,去游乐园,吃麦当劳。陈若离说,不要紧,一周有三天能见到哥哥,我就很满足了。
不过,难受不能成为人生的全部,它和承诺一样,会疲倦,所以有时无法持续太长的时间。宽容和理解也是如此。陈若离很珍惜和哥哥相处的时光,也很感恩,但是正因如此,让依赖和思念变得太过强烈。哥哥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感到刺痛,在偌大的空荡荡的福利院高墙里,她无处躲藏,无人求助,孤独和恐惧如影随形,无孔不入。
“哥哥带我走好不好,我和哥哥一起到外面生活。”
她开始向她的哥哥提出要求,陈若生安慰他的妹妹,给出新的承诺。
“哎,你还太小,等我找到一份更安稳的工作,我就把你接出来。”
“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你十六岁……十五岁应该可以了。”
在这个新的承诺兑现之前,陈若生回来福利院的时间渐渐变得更少了。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让那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疲惫不堪。他并无怨言,但兄妹之间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了争吵。起早摸黑的日子难以为继,他有点跑不动,也有点不想跑。不想跑的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回到福利院来,面对妹妹焦虑的脸和不着边际的追问。
以及另外一个理由。
面包店关门以后,陈若生又到一个外贸工厂找了一份工作。
“喂,我要搬出去住了,厂里要打卡考勤,很严格。”一天夜里,陈若生告诉陈若离这个决定。他用手掌按着妹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然后又怜惜地抚摸。
“我要全力以赴地好好工作,这样才能早日把你接走。我们两个人一起住,谁也不会打扰我们,谁也不会欺负我们。”
陈若离有时会追问:我们以后能不能一直住在一起,陈若生会说:我们都会长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2000年过完春节,兄妹两人一起吹灭了生日蜡烛的火光,陈若生先她妹妹一步离开孤儿院。那一年中秋节,陈若生说厂里搞集体活动,没有回来。晚上,福利院组织孩子们围在一起唱歌,前些年陈若生一直是领唱,但这两年已经换了人。唱完歌,护工妈妈给孩子们分发月饼和糖炒栗子。陈若离没有吃,独自一人在草场踱步。她手里捧着从床头拿下来的小铁盒,走到草场中间的转盘旁,盘腿坐下来。
明亮的月光照着女孩的脸上,陈若离打开小铁盒,把一家人的合照拿出来,放在掌心摩挲。去年的中秋节,哥哥从面包店里带回来一只小蛋糕,两兄妹坐在草场上你一勺我一勺地分吃。平时哥哥还带回来各种各样的糕点,陈若离最喜欢凤梨酥和蛋挞,还有蔓越莓做的梅干。有一回面包店自创做蔓越莓面包,但是卖得很糟糕,剩下没人要的梅干,哥哥装进玻璃瓶里送给妹妹。陈若离存着慢慢吃。无论哪一样,都比糖炒栗子好吃多了。
陈若离想了想,又从铁盒子里拿出一面银匣的小镜子。女孩想起朱大虎唾星飞溅的脸庞。
“怎么样,看见了吗?”
男孩用镜子反射月光,在女孩的眼睛前晃来晃去。有一瞬间,陈若离不禁眯了一下眼。平日的月光太暗淡,朱大虎说用镜子把亮光汇聚起来,就能看见。
“你自己拿着镜子,对,一直追着光就行。我来推转盘。”
转盘像旋转木马一样转动,月光从树梢之间穿透下来,光芒一格一格划过脸颊,女孩似乎能感到一阵一阵的痒。
真是一面神奇的镜子呀。但是今天的月光太明亮,照在眼睛上甚至有些刺痛。陈若离以免自己流出眼泪,把镜子收起,放回铁盒里。
陈若离喜欢朱大虎,但说不上是爱情。她第一个爱慕的人,是来嘉兴福利院医护室实习的一个医科学生。
那一年,陈若离十五岁,哥哥一度离开她的生活。她心中的孤单和依恋需要找到落脚之处,她就将这份孤单和依恋投影在另一个男子身上。有一天她肚子疼,一个人跑到医护室,医生让她平躺在小床上,一边轻轻按压她的肚子一边提问。陈若离觉得对方的声音像极了她的哥哥,当他检查完,转身走开,陈若离甚至觉得连他的脚步声也像哥哥。她叫了一声,我这里也疼——医生转身走回来。
那个医科学生那时候上大三,十九岁。
后来,陈若离有事没事往医护室跑。有时她抱着小野猫摸过去,口上喊,医生医生你帮我看看,这只小猫是不是脚受伤了,它今天的叫声不对劲。医生忙着抄写病历,瞥了一眼说,什么事都没有,你别老是来添乱行不行?然后要把她打发走。陈若离有时不高兴,会故意在凳子上绊一跤,把桌子上的水杯打翻,医生慌手慌脚,不知道是先去扶她好,还是收拾桌子上的病历要紧。
有一次,医护室里没有其他人。那医生突然凑到陈若离面前,在距离不过一拳的地方,双眼细细盯着女孩的脸。陈若离吓得往后一缩,医生问,咦,怎么了?陈若离说,你,你口气都吹到我脸上了。十九岁的医生脸也有些红,为了避免尴尬,他沉默一会儿岔开话题。
“你啊,不能老是给别人添麻烦——”
那个医科学生在嘉兴福利院实习了几个月,陈若离深深铭记着那段时光。当那个人离开以后,陈若离重新跌入孤独的境地。那种孤独比原本更甚。无论是从出生第一眼就看见的哥哥,还是从天而降匆匆一见的爱慕对象,无一例外都背向她远走,这在某种程度上让她深受打击。有一段时间,她心里十分恐慌,也生出怨恨。她时常会想起那个医生对她说的话,心里变得更加恐慌和怨恨。
“你啊,不能老是给别人添麻烦——你要多想想你的哥哥。”
“我哥哥怎么了?”
“你要你哥哥照顾你一辈子吗?但是有一天,他也要娶妻生子吧?他也会有自己的家庭。”
陈若离想起那年中秋节,哥哥告诉她工厂要办集体活动,头一回不好不参加。后来他说漏了嘴,那天厂里有一个女孩约了他当舞伴。
她想起哥哥说的话:我们都会长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医生说。
“我不听我不听!”
在医护室,以及想起这些话的时候,女孩都会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很多人说,磨难会让人坚强。陈若离的人生大部分时候都过得很坚强。但是不能忘记,人在逐渐坚强起来的过程中,并非一路平坦和向前。人的意志和心力会随着际遇、环境还有情感而改变,前进一步,又后退两步,如此反复。尤其是那些命途多舛的人生。
人生很多事情无法避免,人心刹那的软弱也无法避免,这值得原谅。
2001年陈若离十六岁生日前夕,陈若生租好了房子,说定3月17日接她离开福利院。但是因为天降暴雨,道路不通,陈若生打来电话说可能得改到第二天上午来。陈若离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清晨,天上的雨仍旧在下,她背起背囊,爬过嘉兴福利院的围栏,独自一人走向两公里外的公交车站。福利院建在山郊,途中有一段木桥被大水冲垮了半截,女孩一个不留神滑了下去,直直地坠入山涧。
和八岁她的父母遇难时一样,山洪倾斜而下。
9
根据林乙双前女友吴子珺的说法,林乙双和陈若离三年前就认识。
死者和嫌疑人是何种关系,是一项关键的调查内容。一开始我有些先入为主,林乙双和陈若离成为恋人的时间不长,此前林乙双周边的亲友也没有听说过陈若离这个名字,所以我以为林乙双是和前女友分手以后——或者是快将分手的时候,才开始和陈若离交往的。但姚盼很敏锐地指出,这个结论不能轻易下。
我和姚盼找了吴子珺几次,她才肯把话说开。那个女子对她的前男友又爱又恨,得悉林乙双的死讯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有酗酒的行为。有一次,我和姚盼在酒吧找到她,她喊我们喝两杯,我没喝,姚盼说黑方呀,给我个杯子。两个女人几杯下去,吴子珺把头枕在女警官的肩膀上。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我。”
她的声音很难受,但只一会儿就甩起头,骄傲地抽了抽鼻子。
“算了,其实我知道……”
“你不会是说他一直都喜欢陈若离吧?”
姚盼轻轻摇着酒杯,声调冷冷淡淡,但这种语气反而激发了被谈话人的情绪。
吴子珺哼哼地笑起来。
“没这么扯,起码我认识林乙双比她早得多。”
有一段时间,专案组怀疑过吴子珺。她和林乙双交往了七年,虽然中间有过分合,但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但她和林乙双恰恰在命案发生前几个月分了手,而且分得彻彻底底,此后吴子珺没有给林乙双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直至警方上门,她才知道自己的前男友已经死去两个月,尸体变成白骨。
“这半年来,你完全不知道林乙双的消息?”
专案组有几个探员觉得吴子珺的行为不尽合理,从警察口中听到前男友死亡的消息时,反应也太过冷淡。但是女警官反驳说这才正常。
“感情越深越不会联系呀,你们都没见过失恋的女人吧?”
尽管姚盼这么说,专案组还是派人暗里跟踪了吴子珺一段时间,发现她常和朋友下酒吧,精神不振,倒是和之前没事人一般的样子拉开了差异。
听到这个情报,姚盼咬住手指头,鼓了鼓腮帮。
“这样的话,我稍微保留一下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