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岚望着天花板,用手指捏着下巴。小尾这个人对他来说,只是个死去的人,五十岚最关心的问题是他如何能从代理课长晋升到正式课长这件事吧。
“您认识小尾鲇子小姐吗?”新田铅灰色的脸上显出一点血色。
“你是说忧愁夫人啊?”
“忧愁夫人?”
“公司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她。她确实给人忧愁的感觉,而且现在还是独身。”
“别人对她的批评如何?”
“是个好女孩,也深得秘书课长的信任。朋友不多,沉默寡言,有时让人觉得怪怪的。但是,她是个游泳高手,在公司举行的游泳对抗比赛中常常名列前茅。许多男性非常欣赏她穿泳装时的姣好身段,而常报以热烈掌声……”
五十岚奇怪地笑着,眼神透露着淫荡。新田打心眼里讨厌这个五十岚。
“她有男朋友吗?”新田支颐问道。
“好象没有,她从不把男人看在眼里。”五十岚微微耸肩,好象不满鲇子也没把他看在眼里。
这时候有人敲门,在五十岚尚未回答之前,有个女职员探头进来说道:“有警察要见您。”
“我?”五十岚指着自己的鼻尖。
“是的,是有关小尾课长的事。”
“哦,原来如此。”他很大方地点点头,以示他的尊严。
随后女职员引进了—位男子,年纪约和新田相当,面色红润,头发干净自然,目光柔和,但他严谨的举止看起来就象个刑警。
“我是代理课长五十岚。”
“我是神奈川县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高良井。”
二人互相做了简单的介绍。
高良井坐下来,视线投向新田。
“这位是……?”刑警问五十岚。
“是保险公司的人……”五十岚话未说完,新田即递进出了名片。
“是在调查有关小尾美智雄的人寿保险事件。”
“哦……”刑警仔细地看了看新田的名片。
“您这么快就展开调查?”
“今后还请多多协助。”
“这么说小尾美智雄还曾投保巨额保险。”
“大约六百万。”
“六百万!”五十岚惊讶地说。
“嗯!”刑警则保持镇静的神色。
“以后我们在调查上,若有需要调查到他的保险问题,可能要请您多多协助。”
刑警将新田的名片夹在记事簿里,对于新田而言,能在此遇见神奈川县警的刑警,可能对于他今晚的真鹤之行会有所帮助。
“是他杀吗?”关于这个问题,确实须听听警察方面的判断。
“是他杀。”刑警犹豫了—下。
“警察单位在真鹤署设有搜查本部。”
“有目击者吗?”
“没有,因为那附近没有人家,而通往悬崖上的小路又绝少人迹,所以……”
“那么所有的目击者就都只是在那列行进的火车中了!”
“是的!”
“那么并不能从列车上的目击者所看到的情况来判断是他杀吧?”
“是的,更何况列车小的目击者他们的证言也不太一致,肯定小尾是被推下的目击者只有一位。而另外一位则说好象是被推下来的。还有一位说,从他两手张开的情况看来,他好象是被推下来的,所以这些证言都没有可靠性。”
“那么你们怎么判断是他杀呢?”
“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
“是……?”
“出事现场是突出于东海道线路的悬崖上,要到这悬崖,须由热海街道旁的一条小路进去,这条小路平常少有人通行,但为了预防万一,悬崖旁还是设有二公尺宽的栅栏,被害人是连同栅栏一起掉落到十八公尺下的悬崖,因为悬崖下正好放置着石墙工程专用的石块,所以被害人立即死亡。”
“栅栏一起掉落是他杀的根据吗?”
“栅栏的根部已因腐蚀而松动,看起采似乎还很安全,但其实根本不管用。如果他是要自杀的话多应该不会将身体平靠在栅栏上,所以可能是有人推他,才会使栅栏也一起落下。”
“会不会只是他本身的过失?”
“应该不会有人刻意跑去那里平靠栅栏吧?而且被害人在昨天离开家的时候说是要去真鹤水族馆。所以被害人应该不会在黄昏的时候自己—个人跑到无人的悬崖上。”
新田不说话。
警察的判断好象是正确的,小尾实在没有必要因着兴敛到那个地方去,他一看完水族馆,就应回小田原的家。
而且他又不是精神失常也不是小孩,为何要跑到那种荒烟蔓草的悬崖上而致失足跌落。
那么小尾去那个地方的原因只能解释为有人约他去。
小尾必定被“某人X”用很恰当的借口,引诱他到那个地方去。那个人一定知道栅栏早已腐蚀,只要加一点重量就会倒下来。而并不知道栅栏已腐蚀的小尾,在疏忽的情况下,被那人乘机从悬崖推下。右脚尚未复原的小尾,就这样随栅栏一起跌落悬崖……
总之“某人X”必定存在,那个人也就是凶手。新田漫然地想象那个人的长相,在下意识地向他挑战。
“找我有什么事?”五十岚捻灭第四支香烟说道。
“很抱歉。”刑警对着新刚苦笑了一下。好象在说,都是和你讲话的关系。
“是这样的……”刑警换成认真的表情,面向五十岚。
“你知道银座有家叫卡得里屋的鞋店吗?”
“知道……”面对刑警这样的询问,五十岚现出惊异的神情。
“我想知道最近和小尾美智雄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人到过这家鞋店买东西?”刑警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里面包的是一个黑色的鞋拔子,鞋拔子表面印着金色的字“银座CATTLEYA”。“只要到这家鞋店买东西都会附赠这种便宜的鞋拔子。”
“这是在现场发现的东西,是否关系着整个案件,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从金色的字体还十分完整就可看出这是最近在卡得里屋买的鞋拨子。但又采不到指纹,所以想请你帮忙。”
“这不是小尾先生的东西吗?”
“据他女儿说,他未曾到这家鞋店买过东西。”
“这么说,我们调查的范围就限于男性。”
“不,好象买皮包也会附赠这种鞋拔子。”
刑警拿出香烟,向五十岚借了个打火机。
新田缓缓地站起来,心想,现在打捞正是时候,他的心绪大半都飞到真鹤去了。在真鹤好象有什么在等着他,新田觉得有些紧张。此时,他的思想中有着鲇子的影子。


第一章 堕尸的悬崖 第六节
晚上七点三十六分,新田搭上往令田原的电车,于九点十六分到达小田原,这是—段很长的旅程。也许是乘电车的缘故,他觉得似乎并未离开东京,在小田原叫了辆出租车,走在热海街道上,要到小尾的出事现场大约需二十分钟。到了出事的现场,新田嘱咐司机在外头等着,小心地走进左边的森林,因为据司机说,那地方正好在江之浦和田治屋之间。
走在杂树林的小径上,夜空里的里星闪耀着,照得小径象一条蜿蜒的白色长带,幽径穿过杂树林,—直通到悬崖上,以下,又都是—片杂树林。
悬崖将近十个榻榻米大,被杂草密密的覆盖着,没有岩石露出,看起来就象一个小小的庭院。
新田站到悬崖边,脚下的泥土好象龟裂了一般,栏杆掉下去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从悬崖上往下眺望,可见到东海道线的两条银色铁道线路,在向左一个急转弯后消失在悬崖的阴影里。
右手边就是真鹤车站了,车站前是—片真鹤街镇的夜景,既没有霓虹灯闪烁,也不见水银灯辉耀,只有小茶馆前灯笼的昏黄光晕,陪着小镇一夜的宁静祥和。
在矾畸渔港,海空一体连成一片巨大的黑色空间,若不是渔港的灯火,简直区别不出海与陆地,港边真鹤岬横卧着,轮廓就象一个人的上半身。
新田望着这宁静茫漠的黑夜,觉得昨晚曾在这里发生过谋杀凶案,简直象谎言一般。在他的周围是如此的宽广。
虽然听不到海浪的声音,但那份静寂,却教人觉得距离海船是很近的。
在他的脑海里,有三个人物错综复杂地交替着,那是小尾的三个孩子,尽管他实在不愿意想到他们会为了诈领保险金而谋杀自己的父亲,然而他们亲子之间确实有很密切的利害关系。
小尾死后,既得利益者,毫无疑问的是他的三个小孩。以—个生命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应遵守的铁则而言,最要注意的,就是被保险人死亡后能获得利益的人。
这时,新田突然觉得背后有动静,眼角一瞥,看到在相距不到两公尺外的草丛中有一只白晰的小腿,虽然夜色里看不十分清楚,但新田知道那是个穿着茶色系洋装的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转过头去的自己,她那张白晰的脸在夜色中浮现,新田不觉得曾经见过。
“是警察吗?”
那女人问,走过来和新田并肩而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象是刚才洗过澡的。
“不是……”
新田重新把视线调回到分不清海与天空的黑夜里。
虽然他极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侧的女人身上,这女人是他来到真鹤见到的第一个女子,她极有可能左右新田未来调查的进行。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新田问,并不转头注意她的脸,他想:这女人是鲇子的姐姐吧?也就是小尾的长女,会询问我是不是警察,定和死在这里的小尾有关系吧!
女人对新田的质问并不回答,只是悄悄地自言自语:“好可怜啊……小尾先生。”
新田转头注视女人的侧脸,那女人的眼光正望向茫茫的远边。
对于自己的猜测错误,新田顿觉狼狈,赶紧把视线投到黑夜的海上,在这万簌俱寂黑暗中有点点灯光,一片安宁祥和中却隐含着一桩谋杀的罪恶,在他心里,仿佛见到了一幅崩坏残破的图画。


第二章 扭曲了的环 第一节
女人拉开视线,把脸转向新田的方向,短短的时间内先是沉迷于感概之中,后来总算关心到新田的存在。
新田纯一俯视悬崖下缓缓而过的火车,却没打算把那女人就只当作是擦肩匆匆而过的人看待。和悼念小尾美智雄的女子在这里碰,可算是幸运的。新田一定要制造和这女子说话的时机。
列车的窗户明亮,大概是因为横穿过黑暗而行的缘故吧!列车中非常豪华,坐在窗户边的乘客们的衣服色彩鲜艳,窗边都是灯。原本成直线排列的灯随着弯曲的轨道划成了半圆。因此,就好象从顶端开始被山崖的阴影吸入一样的消失掉。
“你……”
新田脸也没抬,向女人道:“和小尾先生,是什么样的朋友?”
“什么样的,这真的很难说啊!”
她的声音很大。声带仿佛没有润泽,发出沙沙的声音。
“是亲戚吗?”
“讨厌哪,什么亲戚吗。难为情啊,说这样的话。第一,对小尾先生,除了他的儿子女儿外,和他有血缘关系了人,是不会对他那么好的。”
她快活地回答,除了快活,她的快嘴快舌显得庸俗,口气也不能说是得当。只是把自己所想的原原本本流畅变成语言的感觉。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是良家妇女或是寻常结了婚的妇人。
“但是,关于小尾先生,你好象知道得很详细。”
新田合抱着胳膊在胸前。细长的手腕的双肘突出身体的两侧。
“啊那个呀……”
好象要说当然呀的样子,女子低下头。
“我是协信寿险的新田,承办小尾的寿险,请务必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这样呀!我是五味志津……”
女子好象对小尾的寿险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对自己所说的事有兴趣,而且不是怕生的性格。
“我在真鹤车站的附近开了家酒吧,小尾先生常来,这样的啦,一星期两次,星期六晚上一定来。常常是在从东京下班回小田原的归途中,特意来我这儿的唷!”
“来喝酒的吧!”
“来酒吧,酒喝是喝,但是……”
志津的话语尾暖味。大概是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吧,那犹豫中包含着些微的羞耻。
新田首次直视那女人的脸,白白的圆脸上有着大大的眼睛和鼻子。这种脸随时都能带着笑和爱娇,志津大胆地回看新田。和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同,在她的眼睛里可以感觉到专心一意的眼神。大概是过了三十岁了吧,穿着的洋装,稍胖的身材有股成熟女人的韵味。
“那么,小尾先生是去你那儿过夜的吗”新田单刀直入地问。
对这样的女孩用简明的问法比较有效,不拘泥于害羞才能交谈。了解到小尾和志津的关系特殊之后,就该用公事公办的问话方式。
新田的毫不动容好象也使志津的心情轻松起来。她率直地点头:“平均起来三次中有会过夜。但是几乎每次都搭末班车回小田原,这是因为到小田原只要十八分钟,另外也是为了女儿的快乐。但是,我在小尾先生来的晚上,一到九点就把店门关了。我住在店里的二楼,所以……”
志津仰起脖子看黑色的夜空。不象是怀念过去的幸福,而是漠然的追忆的表情。
从志津的表情,没法了解和死去的小尾有什么关系。有肉体关系是确定的。但是,判断不出那是在一种契约之下行为的呢?或是远去算计的恋人关系。
“是接受小尾先生的要求提早关店,而收取两人只有单独在一起的报酬吗?”新田问。
“不……”志津回答。“我不做那样的事。我是开酒吧的女人,所以你才有那样的看法。我从不记得从小尾先生那儿拿过一文钱。”
虽然口气粗暴,志津却无怒容。
“那么,你是要和小尾先生结婚……?”
“你说什么呀!”志津很意外地张大眼睛。
“小尾先生已经五十岁了呀!而且孩子们已成人。现在还说什么结婚?我连想都没有想别过要和小尾先生结婚。”
“但是……”
“要说奇怪是吧?因为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必定因为钱和结婚的理由是吗?别开玩笑了吧!是因为小尾先生烦恼我也寂寞的原故,因此两人才有肉体的接触,只不过如此罢了。”志津移开对新田的视线,只让他看到凄然的侧脸。
“小尾先生烦恼什么?”
“不知道。”
“你大概觉察出他在烦恼什么了吧!即使是想象也没关系!”
“好吧!他大概是为他的恋爱在烦恼吧。”志津失望地叹息着说。
但是,志津绝没有戏谑的样子,而是一种女人为了慰籍为情所苦的男人所表现出之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