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雾霾厚重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坞城的灯光被他踩在脚下,廖三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
金在睿听到脚步声,制止廖三说话。他回过头问关晴露:“回家还是跟我?”
关晴露瞒着父母和周渡跨出这一步,当然选后者。
金在睿说:“行,要什么尽管说。”
她以为他被自己美色所迷,在心里唾弃他的肮脏,关晴露抱着必死的决心,把计划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当天晚上就住进了金在睿的大宅,她尽量让神色自然,悄悄摸了摸缝在胸衣里的耗子药,为自己打气。
第二天就是金萌萌的案子开庭,关晴露一直关注着,本来以为金在睿会把单凝捞出来,没想到直到单凝被判了刑,金在睿什么都没做。
五年零六个月。
关晴露咬牙切齿,两条人命,竟然就只换了五年多的牢狱之灾,金在睿这个禽兽还什么事都没有。
其后两天,金在睿早出晚归,没回过这个房子。关晴露暗暗把房子翻了个遍,当然,她什么证据都没找到。看着床头柜子里的安全套,她神情恶心地拿出来踩了好几脚。
第三天,金在睿回来了,快要入秋,他手中拿着个外套,对着关晴露挑了挑眉:“你还在?怎么,真要跟我?”
关晴露点头。
金在睿道:“你多大,成年了吗?”他的视线扫过她擦伤的腿,“这幅模样,能做些什么?”
关晴露见他至今没认出自己,她心里冷笑,倒要看看这个人渣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她当然不会跟这个人发生关系,想想就要呕吐了。
但为了留下来害他,她忍住愤怒说:“我成年了,等我腿好了,我可以……”
他走过来。
因为身高差,他给坐着的关晴露造成了很大压迫力,她忍不住站起来,没想到还是刚只到他肩膀,金在睿把外套扔在她旁边的沙发声,她莫名有点儿害怕。
他懒懒低眸,伸手解皮带,对她说:“要么躺好,要么离开。”
金属声就响在耳边,关晴露一想到单凝才判了不到六年的刑,她狠狠地想,她和周律师不可能找到证据慢慢扳倒金在睿的,与其这样,不如毒死他,大不了一命偿一命……
她害死她姐姐,他就要他死!可是要他死,一定得取得他信任留下来。
关晴露手发颤,最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她看着天花板,听到他拉链拉下去的声音,她脸色发白,努力想要控制自己反常的反应。
他双臂撑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么近,她看见一双漆黑散漫的眸,他视线掠过她的整张脸,手向她裙子滑去。
关晴露整个人开始颤抖,她虽然带着一腔仇恨,可年龄到底不大。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在她裙摆停下,金在睿直起身,拉起裤子拉链,他笑看她发白的脸色:“就这点胆色,还想为她报仇?”
关晴露僵住,惊恐地看着他。
金在睿抚过眉骨,低笑道:“行了,小女孩,我懒得和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趁我生气之前,跟着廖三回家吧。”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金在睿应该只见过一次她,在她十二岁时。他以前不爱关夜雪,自然对关夜雪的事情不上心,对关夜雪的家人更是满不在乎。大十八变,关晴露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大不一样,关晴露以为他把自己当替身,没想到他早就看穿一切,只是现在才拆穿。
“以后离那个姓周的律师远一点,他自身难保,你指望他什么。想我早死,不如多去庙里上香,身上的药也扔了吧,别不留神弄死了自己,关晴露。”
“你这个人渣,是你害死了我姐姐和萌萌!”
他眯了眯眼,冷笑道:“是啊,所以呢?”
关晴露见他什么都知道,却毫不在意的模样,她难受而恐惧,咬牙道:“你把我也杀了好了,不然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的。”
金在睿嗤笑一声。
“不巧,金某人这辈子,只可能死在一个人手上。可惜她不争气。”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冷冷打量她,“关晴露,我这个人渣的耐心有限。我哥死了我都不伤心,我会管你是她妹妹吗?”
金在睿掐住她下巴,大笑道:“周律师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猪队友,恐怕会气得英年早逝。我本来不急着对付他,拜你所赐,他得和这个时间提早说再见了。至于你……”
关晴露知道自己闯了祸,眼眶里滚出泪水,十分害怕,倔强地咬着唇,无声哽咽。
一只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关晴露抬眸,出乎意料,男人神色温柔。
他点点自己心口,低声笑着说:“她之前也总是这么哭,别用这双眼睛哭,我这里发疼。行了,回家吧。”
关晴露怔然,那一瞬,金在睿眼睛里是真的柔和,黑眸里像铺满了细碎而无奈的光。他打了个响指:“廖三,进来,把她弄回去。”
*
周渡醒来,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他后脑缝了针,醒过来看东西有片刻模糊,消毒水味道浓郁。他握紧的掌心松开,看见空空如也的手掌,他抿唇坐起来。
小护士正要来给他换药,见他醒了,忙道:“哎哎哎,你要拔针,你身体还没好,要好好休息。”
胃部空荡荡,他猜想自己昏迷了很久。
“谁送我来的医院?”
他声音喑哑,小护士连忙给他倒了杯温水:“我不知道,你问你的护工吧。”
很快,护工过来了。是一位憨厚老实的中年男性,他说:“我也不知道咧,是一个老太太让我来照顾你的,年轻女人?我没有看到,这几天都是我在医院,我从来没见她来过。”
护工说完,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神色黯淡下去。
护工平白觉得他可怜,虽说看上去有钱有势吧。可伤得这么重,昏迷了这么久,之前还有醒不过来的风险,但一个来照顾他的亲人都没有。普通病房的病人家属哪个不是嘘寒问暖,熬着汤成天来照顾。
面前有钱的精英男士,家里只有个姥姥,姥姥还不良于行,身体也出了问题。前几天他躺在病床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今天几号?”
护工把他的手机递给他。
周渡一看,金萌萌的官司已经打完了,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再一翻未接电话,本来想看那个人的,然而没有关于覃樱的只言片语,反而看见关晴露的几个未接电话。
最近是昨天发来的一条愧疚慌张的短信,告诉他她把事情搞砸了。
周渡按住额角,淡淡回了一句:“没事。”
他本来就没打算用这个女孩做些什么,只是先前怕关晴露擅自行动,暂时稳住她。关夜雪已经出了事,如果关晴露接连砸在金在睿手中,覃樱一定会更伤心。
他从前不太理解人们的别离和难过,到现在都不太能理解。说句丧尽天良的话,关晴露即便死了,他心里大抵也是没有什么波澜的。
可渐渐的,他知道覃樱不喜欢冷漠的自己。从年少开始,她就期盼着一个能回应她感情的男人。
于是他怕她冷了、饿了、疼痛、受伤。
他按住隐隐作痛的头部,保持充分冷静,关晴露肯定会激化金在睿做些什么,他现在留在医院是浪费时间。
对护工同情的目光,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可怜。覃樱没来,他没觉得不对劲。因为他二十七年都是这样孤零零过来的,他忍住不适,想到姥姥和覃樱之间的矛盾,让护工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钱照拿,去办。”
知道姥姥在他昏迷后生了病,周渡先回去探望姥姥。姥姥躺在病床上,容色枯槁,像是几天之内憔悴了许多。
他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她:“我没事。”
老人眼泪从眼角滑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姥姥求你,小渡,好好过日子吧。姥姥把什么都和她说了,覃樱同意和你离婚。”
周渡像是听不懂她话里最后两个字,哑声呢喃道:“离婚……”
第32章 要命(很浪。)
周渡回家, 正好遇见覃樱准备搬走。看见他推门进来,覃樱抿了抿唇,说:“离婚协议在茶几上,我已经签了字, 没有问题的话你签吧。”
他面容苍白憔悴, 定定看着她, 眸色浓黑, 没有去拿离婚协议书。
“知道一切后,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覃樱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只是不爱了,不想这么拖着。金在睿一直没有行动, 金萌萌的事情告一段落, 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她握紧行李箱, 说:“你也看见了,我根本不爱你,也不关心你, 你伤得那么重,我心里没半点儿感觉, 也没去探望你。周渡, 我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我不在乎。”他冷冷地说,“你爱不爱我, 都没有关系。”
和他结婚以来, 他第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和她讲话,就像七月她刚回来时那样。
“可是我在乎, 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我们试过了, 不合适。”
覃樱拉着行李箱,想从门口出去。周渡在门口一动不动,她不得不抬头,皱眉说:“你让开。”
“我们试过了什么?好好过日子,还是夫妻性生活?这两个月,你从来没有好好和我说话,也没有认真看过我。覃樱,这样对我不公平。”
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走,覃樱,我不想和你离婚,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他嗓音低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轻声哀求过一个人。覃樱听得鼻子发酸,隐隐有落泪的冲动。想到周姥姥的话,更觉得愧对于他。他不爱她是对的,周姥姥说得对,自己就是个祸害,迟早会害死他。
她挣开他的怀抱,冷声道:“我想得很清楚,我喜欢的人是林唯司。周律师,我们好聚好散吧。”
周渡本就苍白的神色愈发惨白,见他还杵在门口,覃樱狠下心,推开他,往门外走。
他脊背僵硬,覃樱知道,以周渡的自尊和骄傲,说出方才那番话已是不易,他绝不会毫无风度地阻拦她。
可是就在下一刻,她被人拽住,跌入一个怀抱,唇被人狠狠吻住。他用的力道很重,几乎令她发疼,一个没有温柔,只剩下残暴和侵略意味的吻。
覃樱试图伸手推开他,他按住她后脑,迫她张开嘴。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天生存在悬殊,她不仅没有推开毫无风度的周律师,还被他抵在冰冷的墙面。
才入秋,空气还带着夏日的炎热,男人身上却冷得像冰块。覃樱从来没遇见这种事,在她少得可怜的情感经历中,所有的爱情给了少年的周渡,以至于回忆起与他的亲吻,全是那个三月,温柔的吻,浅尝辄止,令人心动。
如今这个吻,压迫感十足,他甚至没有闭眼,睁着一双暗如星夜的眸,发了狠似的疯狂吻她。
她觉得口腔发麻,口水几乎打湿了夏衫。出于惊慌,覃樱咬了他一口,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就这样,他也没放手,仿佛觉察不到疼,从容把两人带着血气的口水吞了下去。
男人的唇顺着她的嘴角,逡巡到她脖子周围,有渐渐往下的趋势。
他的手从衣摆钻了进去,这一切就发生在门口,外面甚至有人路过。褪下二十七年的高冷与淡漠,这一刻他疯狂得不像话。
覃樱又是震惊,又觉得惊奇。她仿佛不认识面前这个几乎疯魔的男人,他发丝略微凌乱,面色苍白如鬼,唇色却因为辗转带着妖异的粉。他眼尾发红,又冷又决绝,交织成另一种要命的美感。
她看呆了一秒,这幅模样的周渡,赫然是她认识他以来的颜值巅峰。不禁欲,很浪。
直到被碰得一颤,覃樱磕磕巴巴道:“住……住手……”
他抬起头,目光迷离又冷酷。这么久以来,强装出来的温和外衣被撕破,他冷冷道:“我不同意离婚。”
覃樱当然看出来了,可怕的是她竟然心跳该死的快。人的劣根莫过于此,如果不是周渡还在场,她恨不得回味一番刚才那种该死的刺激激。
然而做事总得有始有终,金萌萌的案子一结束,金在睿就会着手对付她。她从前怨恨周渡,他是死是活她不在意,可是从周姥姥口中听到那些真相,她没有怨恨他的立场,害他她会良心不安。
到底是年少时那么炽烈爱过的人,她擦了擦唇角,说:“疯够了进去签字,我不想和你走到诉讼离婚那一步。”
“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主意?”
“是。”
“那好。”说完这一步,他走进客厅,在进门时脚步踉跄一下,覃樱忍住伸手扶住他的冲动,站立在门口。
周渡没有如她所想去看茶几上那份协议书,而是跌跌撞撞走进厨房。没一会儿,他出来了,手中端了一杯水。
他脸色惨白,人却十分冷静,坐到茶几前,看也没看那纸协议书,撕得粉碎,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覃樱忍不住道:“你……”
周渡抿了口杯子里的水,说:“覃樱,从和我结婚那一刻开始,就不会有离婚两个字,只有丧偶。我如你所愿,现在,关上门离开。”
他背对着覃樱,覃樱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跑进来,看见他手中的安眠药瓶子,夺过来,发现里面只剩一半的份量,周渡喉结滚了滚,吞咽了药片下去,她几乎要急疯了,试图去掰他的嘴。
“你做什么,吐出来,快吐出来!”
他冷冷看着她。
“我不离婚,不离行了吧。”
周渡抚上她冷汗直冒的脸,唇微微弯起,有一瞬,像个天真而充满期待的孩子:“你还会心疼我吗?”
覃樱点头,简直要命,她恨不得摇晃他:“你吃进去了多少,多少啊!”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题,笑起来:“我很高兴。”
覃樱已经哆嗦着手准备打急救电话了,老天,这都叫什么事。短短几天,她已经打了两个急救电话。
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他问:“覃樱,你还有可能爱我吗?”
覃樱胡乱点头,拿着药瓶子看:“你吃了多少进去啊!”
他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缺了一颗的药丸,覃樱茫然地看着那一串字:盐酸二氢埃托啡片。
什么意思?
周渡淡淡说:“刚刚我吃的止痛药。”
“……”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帮助她回忆她刚才多智障似的,重复道:“你说不离婚了,还有可能爱我,不要忘记你的承诺。这一次,我不会再弄错你的意思表示。”
“你在和我玩苦肉计。”
他微微蹙眉:“没有,我确实很痛。”
“那这是什么?”覃樱恼怒地晃了晃手中的安眠药瓶子。
周渡说:“以前经常失眠,偶尔会吃。我只是想睡一觉,我要死,不会用这种懦弱的法子。”
想到自己刚才的误会,和说关心他的样子,覃樱彻底恼羞成怒:“那你会用什么法子?”
他捧住她的脸,平静得仿佛吃饭喝水那般说:“我会帮你杀了金在睿,让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她怔然看着他,知道他没开玩笑,久久不能语。
“所以,你会骗我吗?”
她看着眼前这双几乎要快燃烧起来的眼眸,张了张嘴,发现没法轻描淡写说出我刚才是骗你的,现在还要离婚。
覃樱坐在地板上,心态略崩坏:“没有人想在婚姻栏填写丧偶,我真是败给你了……”
*
周渡状态很不好,他强打起精神做了那么多事,覃樱不离婚,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怕她走,强硬地握住她的手,睡梦中也不松开。
覃樱在他旁边发呆,电话铃声响了。
那头周姥姥急切道:“怎么样,离了吗?”
覃樱面无表情说:“您孙子不同意。”
周姥姥气得不行:“他不同意你就不离,我看你是成心不想离,就想着害他。”
覃樱有些想笑:“可这怎么办,要不您劝劝他?”
周姥姥:“……”如果她劝得动,还偷偷摸摸打电话给覃樱做什么。
老太太年纪一大,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盼着覃樱能做到。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周渡的人,仔细一想就知道了,估计还真不是覃樱不愿意离,是她孙子使了手段。
嘴巴上不饶人,只能埋怨覃樱。
覃樱:“周渡那么敬爱您,您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您劝动了他,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
周姥姥听见她的话,为孙子抱不平:“他那么喜欢你,你一点都不看重他,这混账真是眼瞎!”
覃樱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谁说不是呢。”
打完电话,她没抽出手,顺势握住周渡的左手看,他虎口有个很明显的伤痕印记。六年过去了,她第一次主动对他亲近。
如果不是周姥姥,她不知道他曾经过成那样,也不知道周渡为了她卖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去签了给人当牛做马二十年的合同。更不知道他险些被人打死在坞城的街头,最后断了六根肋骨、和一只左手。
他的左手一直不怎么自然,是那次的后遗症,可她回来这么久,从未注意到。
看着那个已经长好的伤口,覃樱忍不住低声道:“为什么?”
可惜他睡着了,无法回答她。覃樱一直以为,这段感情里,是她付出得比较多,周渡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周姥姥一席话却打翻她所有认知。
“他当然会迁怒你,你知道他妈妈和妹妹怎么死的吗?”
覃樱从未想到,那段往事竟然跟孙雅秀也有关系,她隐隐有印象,很小的时候,爸爸创业失败了,有个男人一直帮助爸爸。
妈妈指着那个人,不自然地说:“这是周叔叔。”
那男人长得英俊挺拔,叫做周郁扬,对着害羞的小覃樱笑得温柔和善,还给她买过巧克力。他一看见妈妈,眼睛很会亮,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覃樱再也没有见过她。
对年幼的她来说,这位叔叔是帮助他们家的好心人,温和善良。可是对于周渡来说,这个男人是不负责任的父亲。
周郁扬和孙雅秀青梅竹马长大,爱她若狂,孙雅秀最后却嫁给了覃樱的父亲。周郁扬心如死灰等了两年,被家里人安排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取名周渡。
周郁扬不爱妻子和儿子,却也有对他们的责任感。直到覃父创业失败,他伸出援手,大把大把金钱往里面砸,妻子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与他吵起来。
自己孕育着他的孩子,丈夫心里却有别人,还不顾一起去讨好心上人,这种事谁遇到都会气不过,争执间,周郁扬甩开妻子的手,没想到妻子没站稳,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二十年前,医疗并没有那么发达,周母不仅流了产,还没了命。
当时她肚子里的婴儿已经六个月大,结果就这么没了。原本在念小学的周渡在客厅写作业,亲眼看见这一幕,母亲的血蜿蜒,没救过来断了气。
后来,周郁扬自首,没过多久,传来他自杀在牢里的消息。
周渡彻底成了孤儿,其实他并非天生的情感淡漠。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比较内向,这件事以后,他连原本完整的家庭都没了。
叔叔伯伯们分了他的家产,苛待他,让他吃剩饭,干活,偶尔还会打他。后来周渡的奶奶含泪把他接过去,他只过了半年正常小孩的日子,奶奶就死了,死前把他交给了孤寡一人的好姐妹,也就是周渡后来的姥姥。
周姥姥和周渡没有血缘关系,她接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抚养他长大。她能力有限,住在乡下,条件也不好。看着瘦弱内向的小孩,她怜惜不已。
年纪小小命途坎坷,遇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后来又过了两年,镇子里邻居从人贩子手中买了个小女孩。那年头制安不好,尤其是偏远地带,这种罪恶时常存在。
小女孩正是后来的楚安宓,她有个酗酒的“父亲”,懦弱的“母亲”。父亲喝醉了酒就打她,母亲则懦弱不敢言。
周姥姥也可怜她,偶尔做了吃的,让周渡送点过去。周姥姥心想,她的孙子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还时常被欺负,小女孩也可怜,两人可以做个伴。
楚安宓果然很喜欢周渡,也接纳了这个朋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渡不但没有开朗,反而愈发沉默,常常回家的时候鼻青脸肿。
有一次,周姥姥还发现他的裤子被撕破,他穿着破烂的裤子,被人一路嘲笑着走回来,从那以后,他愈发冷漠内向。
渐渐的,他身边只剩下一个楚安宓。周姥姥觉得奇怪,但也不能剥夺他拥有最后一个朋友的权利。
直到少年出色地长大,他虽患了病,生活方面却从不用她这个老人操心。那次看到船上亭亭玉立、天真活泼的覃樱,周姥姥高兴不已,本来怕孙子就这么冷淡地过一辈子,没想到有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喜欢他。
起初周姥姥并不知道覃樱身份,阴差阳错,觉察到周渡的计划,她才知道,原来覃樱是孙雅秀的女儿。
周姥姥看着眼底黑沉沉的孙子,不赞同地规劝道:“小渡,犯错的不是那个丫头,她当时也很小……”
少年神色冷漠,喑哑道:“我心里有数。”
他又和楚安宓去学校了。
渐渐的,他经常发呆,眼里彻骨的恨意变成另一种东西。周姥姥欣慰地想,知道犹豫,就不会伤害心上的姑娘。谁都没想到他手中的证据会意外泄露出去,导致覃家可怕的灾祸。
若单单只发生这些事,周姥姥不论如何也不会怪覃樱,她是个很善良的人。这些大人造了孽,她不会怪孩子。
可后来周渡险些被人打死,她才知道周渡为了挽救这些错误,到底为覃樱做了些什么。
第33章 当年(她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床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 哪怕沉睡过去,他眉间也皱出浅浅川壑。
覃樱陪了他一会儿,手抽不出来,最后在他身边睡着了。
她醒来时, 天色已经晚了, 周渡垂眸看着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手臂, 连忙挪开:“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甜。”他按住她肩膀, 没让她动,低声道,“这样很好。”
他神情依旧如同往昔,表情不丰富,眸光冷冷淡淡, 覃樱时常怀疑, 这个人真的深爱着自己吗?
棠梨说他发了疯似的找她, 周姥姥说他用二十年职业生涯做交换,为她筹集一个亿。那天聚会上,连殷之衡也对她说, 原谅渡哥吧,他在感情上是木讷了些, 也犯了错, 可他真的很爱你。
他很爱她,好像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连楚安宓都会用一种又恨又嫉妒的眼神看着她, 覃樱抬眸看着他, 在他眼底看见明亮的色彩,他眸光寡淡, 可全部装满了她。
离得这么近,她似乎听见了男人有力的心跳声, 比她还要快许多,震颤在她耳边。他的目光在她眉眼逡巡而过,带着微不可查的柔和。
她突然想起她回国那天,周渡以为自己被“家暴”了,盯着她身上伤痕的那种愤怒。
连蔚桃桃都说,他第一次那么心疼一个人。
覃樱一直以为周渡还想报复自己,可时间久了,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如果还恨她,没理由和她结婚,对上金在睿,也没理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认识周渡九年,从懵懂少女到现在包藏祸心的女人,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她的确害了他,并且不曾了解他。
于是她并没有排斥地推开他,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周渡,我们谈谈吧。”
他声音低沉,无所不应:“好,想说什么。”
覃樱说:“给我说说六年前的事。”
她曾逃避的过往,现在她选择尽数面对。周渡看了她一会儿,犹疑抿住唇。因为一时的恨意,他做了一个后悔六年的决定。
那场大雪,他知道覃樱在看,楚安宓说:“想想你分崩离析的家,死去的母亲和妹妹,你不恨她吗?”
周渡眸光带着凉意,覃樱神色焦急朝他跑来。楚安宓咬唇,突然伸手抱住他,周渡没有拒绝。
恨,怎么可能不恨。他小时候孤僻,可并非情感淡漠,无数伤害在他心中变成划痕。后来好了,他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冷冷看着覃樱的方向,回抱楚安宓。
覃樱最后离开了。
楚安宓握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道:“你没做错,周渡,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同样阴暗,生活在不见光的地方。
此刻,周渡黑眸悲凉,看着覃樱哑声道:“当年的事,我很后悔,对不起。”
覃樱没想到他会道歉,她眨眨眼,说:“要不你为自己辩解下,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他顿住,不可置信,覃樱眼眸含笑看着他:“有没有人教过你,沟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你不告诉我真相,我怎么原谅你。”
“你会原谅我?”
“不然呢?”
“我以为你是骗我的。”
他用如此镇定的表情说出最后一句话,覃樱拧了他一把,拜托,看破不说破。之前是骗他的,现在不是。
他看见她眼里轻快的笑意,确认她没有撒谎,心中又涩又喜悦,还带着浅浅感激。
那些沉冷的故事里,她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
*
六年前,楚安宓把证据泄露出去时,刚好是她准备手术前一天。周渡得知以后,冷冷看着她,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安宓笑得凄凉:“你真是为我好,想救我,用证据威胁她给我换骨髓吗?不,不是的,周渡,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已经不舍得报复她了,你只是找了个不痛不痒的借口,欺骗自己已经惩罚过了她,让她得到报应。”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楚安宓咳嗽着:“一开始你想让她家破人亡,尝尝你从小到大受过的折辱。可你竟然心软了,告诉她欺骗她的感情、移植骨髓算什么报复,你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帮你。”
周渡眼神始终很平静,听她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呵,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楚安宓似哭似笑,喊道,“我命都不要,也要帮你报仇,你看,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要对她动心,看不见我呢!”
他回眸,沉吟片刻,道:“安宓,我不蠢,十岁那年傍晚,我看见你了。”
楚安宓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地看着他,艰难地说:“你……你都知道……”
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恨过她,看着他犹如死水一般的眸,楚安宓突然觉得悲哀。他不爱她,不喜欢她,连恨这样的情绪都少有。
周渡口中“十岁傍晚那件事”,在他们记忆里全是阴暗。小时候楚安宓被拐来,无比厌恶自己的新家庭,她性格偏激,数次有杀了这对养父母,逃回坞城的冲动。
有一天,隔壁的小男孩给她送东西,她注意到周渡:瘦弱,苍白,孤僻,在过长的黑色刘海下,却有一双干净如水的眼睛。
他们很快成为朋友,或者说,周姥姥眼中的朋友。楚安宓需要周姥姥给的好处,她也喜欢这个男孩漂亮的容貌。
在楚安宓心里,他和这些粗鄙的人不一样。
怎么那么好看,比女孩还好看。她讨好他,与他讲话,小少年却始终很安静,眼里看不到她。他一个人写作业,放学一个人回家,沉默地帮着周姥姥做事。
她有些恼羞成怒。
渐渐的,楚安宓了解到,周渡是个“杀人犯”的孩子,又因为孤僻寡言,他走在路上,会被小孩扔石头。
鬼使神差,楚安宓想起养母经常嘟囔养父的一句话:“在外面受了气,你倒晓得来找我了。”
是不是周渡被其他人欺负狠了,就只有她这个“朋友”了?楚安宓突然希望那些霸凌对周渡更狠一些。
为此,她推波助澜,周渡的处境更加艰难。
每当他受了伤害,楚安宓就去安慰他,渐渐的,他不再对她过于冷漠,看见她会点点头。
楚安宓知道,周渡到底不是个木头人,因为备受欺凌,自己是他唯一的温暖,他接纳她了。看来这个办法果然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