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樱说:“别怕,如果她在给别人签名,我陪你一起过去,这样概率会很高,蔚桃桃看起来很直爽,应该会同意。”
棠梨开心地点点头。
经理上前敲门,蔚桃桃经纪人说:“请进。”她回头对着包间内的人说:“这是启明影视的赵经理,过来和咱们叙叙旧。”
赵经理笑得如沐春风,上前和蔚桃桃握手:“蔚老师,好久不见。”
蔚桃桃说:“赵经理,真巧。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渡衡律所的周par,这位是殷par,那是文律师,杜律师……”
赵经理恭维道:“听说过听说过,渡衡律所大名鼎鼎,周par和殷par真是年轻有为。”
周渡看见他身后的覃樱众人,微微颔首,和赵经理碰了个杯。
棠梨愣住,悄悄拉了拉覃樱衣摆。覃樱抬眸,果然看见周渡在这里。不,应该不止是周渡,渡衡律所好几个人都在。
周经理回头招手:“给大家介绍下……”
启明影视的人全部过去打招呼,人际往来是职场必修课,他们必须得尊敬蔚桃桃。而渡衡的律师蔚桃桃都得礼让三分,于是所有人规规矩矩。
殷之衡目光一转,也看见门口的覃樱,他一挑眉,心里有个坏主意:“怎么都给我敬酒,来来,和我们周par打个招呼;别看他冷着脸,其实周par内心很热情的,而且有千杯不醉的封号,大家越积极,周par越高兴。”
周渡坐在座位上,不善地看他一眼。
众人信以为真,都去向周渡敬酒。殷之衡往他手中塞了个杯子,挑眉道:“周par,盛情难却,都要出差了,别绷着个脸开心点嘛。”
周渡顿了顿,倒没有反驳。
眼见大家都上前去攀谈,对发展人脉来说是个好机会,赵经理催促林唯司和覃樱说:“唯司,小覃,愣着做什么,去啊。”
林唯司黑着脸,压低声音说:“行了老赵,咱们和蔚桃桃是合作关系,又不是她下属,这样很降格调。和渡衡半点关系都没有,哪用得着。”
经理不知内情笑骂道:“臭小子,还格调不格调,逢人三分笑,好人缘少不了,让你去认识人没坏处,又不是割你一块肉。和渡衡现在是没关系,以后保不准有求人家帮忙的时候,少在这里嘀嘀咕咕。你不去算了,小覃,过来。”
林唯司看一眼周渡,哼笑道:“她去什么去,我先去。服务员,给我换个大点的酒杯。”
覃樱拽住他:“林唯司,你要做什么?”
“听经理的话去喝一杯啊,别担心,小爷喝不死他丫的,那种弱鸡。”林唯司自诩从读书时开始“称霸江湖”,酒量很好。周渡念书那会儿,是个标准的学霸,只有毕业实习以后,偶尔会为了工作沾点儿酒。
林唯司摩拳擦掌,要一展海量。棠梨担忧地道:“林唯司,覃樱说得对,你别乱来。”
“一边儿去。”林唯司说,“周律师你好,我是启明影视的林唯司,赏脸喝一杯呗。”
他笑嘻嘻走过去,手中拿了个红酒杯,往里面倒白的,直到快溢出来:“来,够诚意吧,我敬周律师。”
殷之衡看一眼他手中酒杯,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周渡,低声道:“靠,渡哥,这小子和你有仇啊?”
周渡说:“给我拿个杯子。”
殷之衡心里啧了一声,给他也倒满。有时候男人幼稚起来,不分年龄和场合。清脆的碰杯声响起,林唯司压低声音嗤笑着说:“周律师别强撑,丢人就不好了。”
周渡淡淡道:“林先生还是担心你自己。”
林唯司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见周渡也面不改色喝光。他心道周渡肯定在强撑:“周律师,再来,这回混着喝呗。”
于是本来的商业接洽,到最后变成两个男人拼酒。棠梨说:“这么喝会不会出事啊?”她感觉林唯司牙齿都快咬碎了,瞪着周渡的眼睛几乎要充血。周渡神色平静,仿佛喝下去的是白开水。
覃樱拉住林唯司:“林总监,回去了。”
林唯司忍住头晕,心里骂脏话,周渡是个什么种类的怪物,自己酒量这么好都喝醉了,那人怎么一点事都没有?男人最后的倔强不允许他输,他还想喝,胃里一阵作呕。
操,他捂着嘴,往卫生间冲。棠梨连忙跟了上去:“林唯司。”
覃樱回眸看周渡,他放下把玩的酒杯,也看着她。他黑瞳清澈,看不出醉意。强撑的?周渡酒量不是不好吗?
覃樱心中狐疑,经理看出不对,赶紧带他们回去。殷之衡看热闹不嫌事大,唆使道:“渡哥,跟上去啊,主动点。”
“殷之衡,你能不能别烦我。”
殷之衡说:“咳,没猜错的话,覃樱和刚刚姓林那小子是朋友吧,渡哥你没喝醉过你不懂。一般情况下喝醉了都是朋友送回家,酒后乱那什么的概率挺大的。哎反正周par不在意,就当我没说过,来来来,咱们继续讨论去上海出差的事。”
周渡突然站起来,一声不吭往外走。殷之衡明知故问,笑道:“去哪儿啊渡哥。”
“上厕所。”他说。
*
覃樱和经理同事告别后,往回廊外面走。不远处有聚会的人们欢笑的声音,地毯踩上去暖暖的,灯光也暖。她刚要走出回廊,转角处被人扯过去。
她看着男人冷峻的容颜,不愿去触碰心里那个要命的猜想。想到那把钥匙,又没办法向之前那样恶劣地对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偏头笑着问:“周律师有什么事?”
“我……”他垂眸,喉结动了动,离她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
“哦没什么事啊,那我先走了,林唯司和棠梨还在等我,周律师再见!”
“覃樱,为什么不问我。”他俯下身,把她困在怀里。覃樱想走没走掉,只能极力靠着墙,不和他接触到。
她盯着自己脚尖,心里有种闷闷的情绪:“我没什么要问你的,周律师,你喝醉了,应该去找殷par送你回律所。”
周渡注视着她,低声道:“我没有醉,从来都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呢,你明白吗?”
从来都没有醉过,证明七年前的春天,他也是清醒的。那个他主动落在她唇上的吻,她一直以为是巧合,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了解周渡。
覃樱不愿相信这个推测,挣扎道:“我觉得你没有那么清醒,喝醉的人都不会承认的,我……”
“是么。”他说,“你既然不明白,那我直接告诉你。”
覃樱唇上一暖,她的话猛然止住,捂住唇。他错开些,哑着嗓音道:“或者,你继续自欺欺人也挺好的。”
“……”覃樱觉得不太好,这样的周渡让她三观都快破碎重组了。她从来没想过,记忆里清冷高不可攀的少年,竟然会算计一个吻。
“那天晚上我不该说那些违心话,覃樱,我很想你。我怕你回来,更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想到骨骼难受,每一次呼吸都发疼,“你出现在H大那一刻,我对命运感激不尽。”
这些年他一个人无数次走过她跟着他走的那条路,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背着大提琴的少女再也不见。
与她有关的记忆变成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四年前有能力去找她的时候,他数次越过海洋线,到达彼岸另一端,那时候她已经失踪两年。
迟到的两年如此漫长,流浪的少女生活过的痕迹被异国城市抹得干干净净。周渡插着手,一身风衣行在异国大雪皑皑的街头,他知道,她已经走了他难以想象遥远的路,彻底走出有他的生活。
他后知后觉,歇斯底里而绝望地爱着她,她却把对他的喜欢全部忘了。
第18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四))
覃樱沉默半晌, 莞尔一笑:“周渡,真有意思,有一天能听到你说这种话。”
她抬手, 抚上他的脸, 手指顺着男人冷峻的脸滑下, 一路来到他的下巴。这是个很轻佻、甚至带了点侮辱意味的动作, 但周渡只是看着她,没有躲。
“换作以前, 我说不定还真就同意和你重来, 或者再早一点,冲着你这张脸,大把时间陪你较真浪费我也不亏。可惜,现在的你对我来说, 毫无魅力,也没有感觉, 送上门我都不想搭理。”
他盯着她, 抿紧了唇。
覃樱说出这些话,心里爽翻, 早在曾经最喜欢他却被他伤害的时候,她就幻想过这一幕,将来如果有一天周渡喜欢她, 她也要说些弃他如敝履的话。
真等到这一天, 周渡的表情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够取悦她。覃樱推开他:“周渡,念在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 我不报复你, 也没有兴趣像你玩弄我的感情一样, 玩弄你的感情。也请你以后离我远些, 别再碰我,说实话,挺肮脏的。”
他面色寸寸苍白,覃樱错开他,从他身边走过去。
走到门口覃樱回头,周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的态度应该很伤人。曾经觉得他是世间最纯净的冰,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肮脏”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她手指触上自己的唇,他那个举动太令她意外,至今唇上属于他的气息仿佛还存在。周渡这样的人,真的喜欢她又如何,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覃樱再次擦了擦自己唇,晦气!
棠梨迎上来:“覃樱,没事吧,我看你一直没出来。”
“没事。”覃樱说,“林唯司怎么样了?”
“刚刚在街边吐了一地,我找了个代驾,师傅把他扶到后座了。”
覃樱笑笑:“那就好,糖粒儿,你把他送回家吧。”
棠梨说:“你不去吗?”
“不去,小心点,别让他占你便宜。”
棠梨低咳一声:“你别乱说话。”
晚上发生的事被覃樱烂在肚子里,第二天林唯司来上班的时候,脸色黑得像炭,堵住覃樱的路,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把我扔给了那个花痴!”
“什么花痴,人家有名字!棠梨是个好姑娘,你如果对她有好感就态度好一点。不然有一天她不喜欢你了,你追悔莫及。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感情,如果你不喜欢她,这些话当我没说过,你找个时间和她说清楚,语气好一点。再说了,我送你回家也不合适。”
“老子要被你气死了!”林唯司说,“喂,我问你……”
覃樱看向他,他吞吞吐吐道:“我就只问一次,假如你不用帮关夜雪,你会不会接受我?”
“你不是说没暗恋我吗?”覃樱忍住爆笑的冲动,她真不觉得林唯司多喜欢自己。大抵是年少时的得不到在作祟,偏偏林唯司从小就是个臭脾气小孩,越得不到越想要。
林唯司脸色黑得像炭:“少废话,快点回答!”
覃樱说:“哦,那不会。我看见你就想笑。”
“……看见周渡不想笑是吧,就上赶着犯蠢!”
“也不是,我现在面对他的时候,就想看他哭。”她笑出一口白白的小细牙,神情认真。约莫这种心态不少人都会有,年少我傻乎乎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看他痛苦竟然还有点暗戳戳的爽。
有了对比,林唯司心里平衡不少,勉强放过覃樱。
覃樱这几天偶尔去看关夜雪,陪她讲讲话。关夜雪的状态好了很多,健康了些,也愿意多吃小半碗饭,不再常常提起死去的金萌萌。金在睿看起来很高兴,覃樱遇见他,他还会点头微笑,算是对“关夜雪朋友”的最大尊重。
背地里,覃樱在筹划一件大事,把孙雅秀送走,这事得妈妈配合。她想了个办法,托人买了一张游轮度假票,给孙雅秀说是公司发的转正员工奖,价值好几万,但她要工作没法去,可惜了这张票。
孙雅秀有点儿心疼‘好几万’,就说:“要不转手卖了?”
“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游轮这两天出发,很快就过期了。”
最后孙雅秀只好收拾行李箱说:“那妈去。”
于是在一个夜晚,覃樱悄无声息把孙雅秀给送走了。金在睿没有派人监视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会有种盲目的自信。覃樱理解这种心态,金在睿觉得,首先覃樱一个小职员,没胆子在坞城和整个金家作对。其次,如果覃樱和关夜雪真的感情深厚,不可能六年没有联系。
他的盲目害了他,覃樱反其道而行之,选了种最简单无脑的办法。
八月,风和日丽的日子,覃樱扶着关夜雪去卫生间,割开捆住关夜雪的绳子——卫生间是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她们交换了衣服,覃樱目光在她身上的吻痕处顿了顿。关夜雪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地说:“他这具身体的兴趣还没彻底丧失。”
覃樱把自己带来的遮阳帽扣在关夜雪头上,确认两人从身量外形看上去区别不大后,抱了抱她:“庄园外有车在等你,记住我的话,出去以后就报警,到时候我这段时间准备的照片邮件会发给几十家媒体,现在网络发酵一件事这么快,金在睿想压下去需要时间。关姐姐,坚强些,为萌萌讨回公道。”
关夜雪忍了又忍,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最后木然的神色出现波动。她眼里涌出泪水,颤着肩膀:“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我会害了你。你还年轻,我怎么这么坏,自己的人生毁了却还想害你,你不该来的覃樱,所有人都没来,你为什么回来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因为六年前覃樱的人生毁掉,对她伸出手的也只有关姐姐,现在不过情形对调。
“我有办法,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覃樱把关夜雪送走,她拨弄着卫生间里留下的链子,这约莫是她二十多年作的最大一次死。金在睿笃定她不敢,可她就是敢了。
她自嘲一笑,年少时一条毒蛇都敢,怎么就不敢做一件好事了?
不过覃樱还真不敢等着金在睿回来,她怕这位金二少回来直接把她给埋了。他连亲生女儿的死都可以压下去,这种男人没什么做不出来。
悬着心等消息,如果关夜雪被拆穿,农庄肯定鸡飞狗跳。等了许久没动静,覃樱推测关夜雪应该跑出去了。
继续耐心等,等到晚饭时间点前,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覃樱拖着软绳,去窗边发呆。关夜雪偶尔会这样做,没人发现不对劲。
打开窗户,她心一横跳了下去。脚被崴到,覃樱疼得脸色煞白,她再一次庆幸这里只是二楼,下面还是农庄的泥土地。
一秒钟都不敢浪费,覃樱拔足狂奔。她早就看好一条路线,从蔷薇花篱笆墙的地方翻墙出去,只要她跑得够快,农庄的人就抓不到她。
然而她错估了金在睿的人对关夜雪的重视,她还没跑到篱笆墙,农庄的人就追了上来,跑得最快的事训练有素的狼犬。
覃樱不敢回头,但人哪里跑得过狗。她只能赌,这些人敢不敢放狗咬“金太太”。
狼犬森冷的牙齿咬住她的裙子,剩下几条跟着狂吠。
覃樱全身冒着冷汗,依旧不敢停,敢停下来的话,它们就算不咬死她,金在睿回来她也会完蛋。
一只狼犬在她小腿上咬了一口,覃樱痛得汗水涔涔跌在地上。但显然有人比她更惊恐:“黑背,NO!”
狼犬松开覃樱,覃樱第一次庆幸关夜雪的分量不轻,她不敢回头露出自己的脸。一声不吭爬起来不要命地冲进蔷薇花圃,往墙外爬。只要跑过外面那条马路,她让等待的车就在那里。
拖着伤腿坐上篱笆墙,再次打算跳下去,覃樱知道今天哪怕活着,也要废一条腿。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墙外有人。
周渡站在半米开外,冷冷地看着她。覃樱僵住,眼看后面的人要追上来,她正打算不顾一切往下跳,他走过来,托住她的腿,随后是腰,把她扯了下来。
对,不是抱,用扯更贴切。他动作粗暴,把她扛肩上往外面的马路走。生气成这个样子,覃樱一度怀疑他是归来的金在睿假扮的。
覃樱被他扔进车里,她捂着晕头转向的脑袋,疼得吸了口气。
“还知道痛,我以为你真不要命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他冷声道,目光掠过她流血的腿,怒意几乎形成实质。
周渡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覃樱看见他们身后几辆山地摩托车追上来,速度快得可怕。
她忍不住道:“他们追上来了。”
周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好。”
他狠踩油门,把车开得极快。覃樱抓着车里扶手,看见驾驶座上男人冷静的侧脸。
摩托撞擦他们的车,试图逼停他们,车身一阵晃动。覃樱的心悬起来,她不得不客观地分析,如果此刻是她找的那个司机,恐怕已经停了车。
周渡没有停车,他开得更快,突然问:“怕吗?”
覃樱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她不明就里,只能低声说实话:“嗯。”
周渡紧握方向盘,语气不辩喜怒:“看来是我的失败。”
车刚过山道,覃樱看见了开过来的警车,她从未觉得警车如此可爱,眼睛都亮了。
后面追他们的人显然也懵了,不敢再追,掉头回去。
周渡停下车,来人说:“周律师,你们没事吧?”
“没事,多谢了,乌警官。她受了伤,我先带她去医院。”
他们的车绕过警车,一路开到医院。周渡打开车门,注视着她,从后半段开车的过程到现在,他都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仿佛方才问她怕不怕只是覃樱的错觉。
“你没法自己走,即便嫌我肮脏,你也暂且忍着。”他附身打横抱起她。
覃樱腿疼得发颤,慢半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晚……自己说让他离她远点,说他肮脏。没想起这些话还好,想起这些话,现在待在他怀里,手无处安放。抱他脖子不行,抓衬衫衣领也不可以。
覃樱甚至觉得现在这种情况需要讲点什么来缓和氛围,许多问题在她心头晃来晃去:比如你怎么来了,为什么知道我从那边跑,你这车是哪里来的,警车来的时间算得刚好。
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声干巴巴的:“你呢,周渡,你刚刚害怕吗?”
周渡低眸看她:“你还在我视线能及的地方,不会怕。”
覃樱绞紧手指,小声说:“哦。”
也就是说,会令他害怕的情况,是当他抬眸找她,她却不在身旁。
第19章 我要你(无我不欢(五))
医生给覃樱处理伤口, 她得先打狂犬针,一会儿还得给拍个脚踝骨头的片子。
看见针头,她瞳孔微不可查一缩,抿唇没有说话, 别过头去。医生笑道:“很怕打针吗?”
周渡上前, 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覃樱下意识要去掰他的手, 说:“周渡, 你做什么?”
“别乱动。”周渡另一只手摁住她肩膀,示意医生动作快些。医生会心一笑,趁覃樱注意力分散,把疫苗给打了。
周渡注视着医生动作,眉头紧紧皱着。医生说:“打完了, 小姑娘的男朋友不错啊, 你打个针他比你还紧张。”
覃樱掰开他的手臂, 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随着医生的话她抬眼去看周渡,她撇了撇嘴, 哪里有什么紧张。
“他不是我男朋友。”覃樱站起来,打完针她就毫无压力了, 笑眯眯说。
周渡没有理会她这点小心眼, 说:“去拍X光。”
折腾完一通,天已经黑了, 覃樱没拿到片子, 她腿伤得严重,要住院观察一天。才办好手续, 金家的人来了。
“她人呢!”
覃樱每次见到金二少,他都是风度翩翩的, 只有这次不同,他眼里充斥着红血丝,也不顾及覃樱是女人和伤患,甚至想直接动手来抓覃樱衣领。
周渡挡在覃樱面前,冷冷地说:“金董事长自重。”
金在睿眯眼看他,显然认出了他:“周渡,你一个律师知法犯法,竟然伙同这个女人一起绑架我的妻子。”
“绑架?周某只看见你即将恐吓伤害我的当事人。如果金董事长认为我们绑架了金太太,应该去报案。现在我的委托人需要休息,金董事长是自己出去,还是周某送你出去。”
“周渡,你要和金家作对?”
“作为律师,保证委托人的最大利益是基本职责。对了,我的委托人被金董事长的狗咬伤,麻烦抽个时间把医药费转过来。”
金在睿阴恻恻地看着他,半晌低嗤笑了一声:“好,你们很好。确定不告诉我关夜雪去了哪里吗?”
他这两声笑得覃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早知道金在睿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语气里明显的恐吓依旧令人不舒服。
金在睿走到门边,回头道:“覃小姐,你母亲乘坐的游轮很快就要靠岸了。届时作为晚辈,我请长辈喝杯茶,你不介意吧?”
覃樱咬牙,没想到金在睿这么快就能查到她母亲在哪里。她沉住气,没有说话,早有预料金在睿会威胁她,所以覃樱提前做了安排,她现在只能祈祷自己的安排顺利,孙雅秀被转移走了。
覃樱越想越不放心,片刻都不想待在医院,想起身离开,她试图去拿床边的鞋,打算先出院。
一只皮鞋轻轻一踢,她的鞋子离她更远,覃樱只得看他:“周渡,你做什么?”
“现在知道担心了,当初怎么不知道怕。”
“这是我的事,把我鞋子还给我!”她急得很,干脆试着光脚下地去抢,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腿,把她摁回床上。
周渡按住她肩膀:“你给我安分点,腿还想不想要了。”
“你不是最讨厌多管闲事吗,你管我做什么,周律师,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但你看我没法报答你,你别再继续管我了,没好处的。”
覃樱试图伸手去推他肩膀,男人不动如山,居高临下俯视她,她累得气喘吁吁,真的来气了:“你到底图什么啊!”
他顿了顿,扯过被子来盖住她:“睡一会儿,快下雨了,跑了一整天不累吗?”
“我担心我妈。”
周渡看她一眼,突然开口说:“她没上游轮,现在很安全。”
还在和他手中被子抗争的覃樱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当真重复了一遍:“她现在很安全,我让一个朋友提前把她接走了。”
覃樱连忙追问情况,她问什么周渡答什么。虽然还是那副寡淡的表情,但无疑的,此刻的周渡在她眼里简直是泛着圣光的菩萨。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不妨碍她在心里夸他干得漂亮。
意外之余,她故作温和真挚地说:“周渡,我第一次看你这么顺眼。其实那些不好的过往我都忘了。”
周渡只回了她一个字:“睡。”
念在这次的恩情,她难得没和他作对,刚闭上眼睛,可是他看过来的压迫感令人难以忽视。覃樱睁开眼:“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他起身,关上门出去了。
今天一天的紧张感在此刻放松下来,腿上的疼有几分麻木,覃樱累得够呛,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窗外雨打芭蕉,或许是很久没来过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中,覃樱又做了那个梦,她怕周渡伤害孙雅秀,所以撒了谎,其实没忘,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梦里她还在H大念大二,棠梨拦住她:“你别去了,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
棠梨拽住她的手,语气强硬。覃樱从穿衣镜里,看到现在自己的模样。
短短时日她瘦了好多。
下巴尖尖,脸色苍白,连嘴唇也失去了昔日的红润。覃樱知道,如果掀开衣袖,衣袖之下,好几个明显的针孔印。
身体快经不住她造作了,难怪棠梨会制止她。
“没事。”覃樱抽回手,“只是没睡好。”
棠梨忍了忍:“什么没睡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给周渡的姐姐输血。我知道你想救她,可那是白血病,治标不治本!周渡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为他付出这么多,难道指望他心疼你!放弃吧,覃樱。”
覃樱抿紧了唇,往外走。
棠梨急红了眼,大骂道:“笨蛋,蠢货,就没有比你更倔的人!”
覃樱没有理气急败坏的棠梨,打车到医院门口,从两行银杏树小道穿梭过去,覃樱慢半拍意识到,冬天已经来了。
她裹紧大衣,觉得好冷。袖中的手冰凉,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毕竟第三次来医院输血了。
覃樱没带口红,想了想,她用力将嘴唇抿出点儿血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就像棠梨说的,她不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在意,不会心疼。
在住院部门口,她看见了那个人。
十二月没有阳光,长廊半明半暗,光线并不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丰神俊朗。少年等在长廊口,额发略微遮住隽秀的眉和一双黑夜似的眸,他冷冷淡淡看着覃樱走过来。
覃樱不知道周渡在这里等了多久,也许世上也只有病床上那个人,才让他有这份耐心。
覃樱说:“我来了。”
他颔首,率先往医院里面走,覃樱拽住他的袖子。
周渡回眸:“怎么,你反悔了?”
她试图从周渡冰冷的瞳孔里看出点儿异样的神色,比如不忍,心疼,挣扎,可是他眼睛里很平静,什么感情也没有。
眼前这个人,眸中的空寂给覃樱的感觉,像是很小的时候书里看见的诗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覃樱手指紧了紧:“周渡,你真的希望我救她吗?”
周渡沉默不语。
到底不甘心,期盼能从他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覃樱一字一句补充道:“即便给她输血,给她移植骨髓,我的身体会受损害,或者会死,你依旧希望我这样做吗?”
他黑色的瞳一片沉静,许久,久到覃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是,你已经问过这样的问题,我认为你不该再问第二遍。”
“我明白了。”
当时他回答是,如今依旧是。
他要自己救人,不论什么代价,在所不惜。
他只要那个人活着。
覃樱松开手,她往医院里面走,边走边说,不敢回头看他:“记住我们的交易,我救人,你把手里的证据给我。”
身后人的脚步顿了顿,半晌说:“好。”
棠梨以为她是因为喜欢周渡,才不管不顾要救人。可覃樱没傻到那个地步,早在知道他们靠近自己,不过一场阴谋时,她已经明白,自己和周渡这辈子都不再有可能。
第一次输血是自愿的。但现在,她帮他救人,因为她要周渡手中那份证据――
她父亲犯罪的证据。
这些都不能和别人说,她只能任由棠梨误会。
抽血前,覃樱再次见到了床上的楚安宓。
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楚安宓悄无声息地睡着。她如此脆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病恹恹的,面容却不乏美丽。
这个冬天初雪之前,覃樱一直以为楚安宓是周渡的表姐,周渡也确实是这样介绍的。得知楚安宓患有白血病,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血,覃樱自告奋勇试着救她。
直到冬日第一场雪降临,覃樱家突遭巨变,她满怀心事、忧心忡忡去找周渡,看见周渡抱着楚安宓。
她看着他们在大雪飘飞的街头静默相拥,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大一个笑话。
世上不会有哪一对姐弟会那样拥抱。
她浑浑噩噩回去,到底年龄还不大,人生中第一场爱情还没有开花便结束了。她在堆满积雪的街头,边抹泪边骂周渡和楚安宓,希望老天让这两个傻逼原地升天。
她开始隐隐觉察到,周渡恨她,所以他们才用这么下作的办法凌辱她。她有时候觉得这一切荒诞无比,像一场恶作剧。周渡或许会来找她,告诉她不过一场误会。
后来周渡真的来了。
他说:“安宓无法再撑下去,之前的匹配报告出来,你的骨髓能救她。现在她贫血,需要你输血给她。”
我可去你妈的吧!她真想跳起来糊他一脸。
少年冷静看着她,摊开手心,掌心躺着一份足以毁灭她父亲的证据。
那个时候覃樱真恨他啊!
她曾经恋慕他出色的样貌,超凡的能力,寂冷的性格,她喜欢周渡不为人知的一面。可她从来不知道,当他的能力变成刀刃指向她的时候,多么令人无力和难过。
家中本就岌岌可危,这份证据无疑雪上加霜,会成为压垮她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救了她,你就把证据给我?”
“是。”
“周渡,你喜欢过我吗?”
她双眼灼灼,逼问他,不愿相信这场青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坞城街道下起绵绵密密的雨。
他抬眸看着她,覃樱听见周渡毫不犹豫地说:“没有,从来没有。”
一个冷漠到几乎纯净的人,他很少撒谎。
覃樱把手揣进兜里,闭了闭眼,他知道她害怕输血。之前是因为喜欢他,她才天不怕地不怕,忍着恐惧给楚安宓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