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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晓今天告诉我,爸爸发病的那一天,拿着我们一家人的照片在看,问路晓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和我谈过恋爱,路晓告诉他,和我谈恋爱的一直是你。”

“当天上午爸爸就给了我电话,要我马上回来。只是我匆忙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发病了。”

暖暖“霍”地站起来。

问:“这就是爸爸发病的原因?”

又自己答:“他知道我离家出走的原因并不是单纯的因为知道你是他亲生的儿子,他是担心我的,担心我承受不了这层层误会下的压力对不对?对不对?”

再问亦寒。

“你也是因为怕我知道自己不是爸爸的女儿后,承受不了对不对?你们都瞒了我那么久,那么久!”

为什么你们都呵护我至此境地?

暖暖没有说出口,已然无法说出口。

她身上所承载的爱,已经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

“你情愿不光明正大地认回爸爸!”她哭着对亦寒说。

亦寒将她搂进怀中。

“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我为什么不多问一下?为什么让我最亲的人为我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暖暖埋在她的怀里一叠声地说,把泪洒在亦寒的衣襟上面。

当亦寒和暖暖再次走到林沐风的病房前的时候,看见江护士长正一动不动注视着病房内。

他们轻轻走过去。

江护士长竟是没有察觉一般,直到亦寒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一惊颤地回头。

暖暖也看着病房里。

母亲正伏在父亲的床头睡着,一只手握住父亲的手。

江护士长叹了一声,说:“当年,你妈妈生你的时候是难产,后来是剖腹产下的你。你爸爸陪在床头,三天三夜,也是这样的姿势。”

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太熟悉了,那场景。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好像旁人都插不进去一样。”

“护士长。”暖暖伸手挽住她的胳膊。

亦寒也望着病房内。

“父母总是有太多的故事,我们是不知道的。”

江护士长似乎是真的累了,眼神涣散,面容疲劳:“我下班了,林医生有你们照顾,我也该放心的。”

“我送你。”暖暖说。

江护士长只是摆摆手,一个人缓缓地离开。

暖暖和亦寒都望着她的身影。

“江护士长一直是单身。”暖暖说。

“我听胡叔叔说,她插队落户的时候结过婚,后来回上海的时候离婚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结婚。”亦寒扶着暖暖坐到走廊的座椅上。

走廊里阴暗的光,照不亮无尽的黑夜。

暖暖却看到窗外的月亮已经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圆润。

亦寒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自己和暖暖的身上。

外套下的手,互相紧紧握着。

暖暖仍哼着那首歌。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

遗失身份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茫茫人海中

就要沉沦”

亦寒握住她的手,紧了一下。

林沐风病房的门开了,手里抱着被子的贺苹走了出来,替暖暖和亦寒盖上,嗔道:“两个傻孩子,也不怕受凉。”

亦寒和暖暖都觉得这情景极其熟悉。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和他还是小孩子,玩累了,腻在一起躺在沙发上。

林沐风不在家,于洁如抱不动他们到床上,只好拿条被子盖着他们两人,边说:“两个傻孩子,也不怕受凉。”

原来天底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

暖暖盯着母亲的脸,又问:“妈,你还爱爸爸吗?”

贺苹替他们掖好被子,面对着暖暖,长睫毛扇了一下,嘴角起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傻孩子,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又低下头去,替他们卷好盖在腿上的被子,小心不让被子拖曳到地上。

她的声音也便从那下面传了上来:“只是想起了很多与你们爸爸共同渡过的那些日子,就好像昨天一样。”

站直身子,对着自己的女儿说:“说妈妈没有后悔,那是假话。”

拍拍暖暖的脸:“妈妈只在今夜说一次真话。”

说完转身进了病房。

“我一直在学一首歌。”亦寒对暖暖说,“一直要找机会唱给你听。”

暖暖把头轻轻歪进他的肩膀。

“好,你唱。”

“垂下眼睛,熄了灯

回望这一段人生

望见当天今天

即使多转变

妳都也一意跟我共行

曾在我的失意天

疑问究竟为何生

但妳驱使我担起灰暗

勇敢去面迎人生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

都盼再可以在路途重逢着妳

共去写一生的句子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

我都盼面前仍是妳

我要他生都有今生的暖意

没甚么可给妳

但求凭这阙歌

谢谢妳风雨内

都不退,愿陪着我

暂别今天的妳

但求凭我爱火

活在妳心内

分开也像同渡过”

“是不是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暖暖待亦寒唱完,问。

“过程里总是快乐的事情多,悲伤的事情少。可是我们不去争取,又怎么知道是怎样的结局?”

“争取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这一次,我差一点就放弃了。是爸爸让我争取下去的。”

“爸爸也不会放弃的。”

暖暖说着,偎紧亦寒。

病房内,可以看见贺苹轻轻抚摸着林沐风的额头。她一手支撑着脸颊,一手那么一下一下抚摸林沐风那虽然已经爬上皱纹,但是还是那样光洁的额头。

很久很久,不愿意停下手来。

林沐风醒来的清晨,病房里静悄悄的。

他很费力地挣扎着,又缓慢地睁开眼睛。

眼神先是涣散的,呆滞的,瞪着天花板,眼前的景象渐渐凝聚起来。他静默着,也没有力气多动,在这样半麻痹的状态里感到舒服。一点一点凝聚感觉和力量。

先是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握着,温暖光滑的触觉,让他感到格外安心。

然后便看见一张睡颜。

是多年未见的睡颜,长长的睫毛,随着轻缓的呼吸有些抖动。

她是谁?

林沐风被病痛麻痹的思维转不过来。

是于洁如?

在重重的黑暗里,他彷佛一直在浪涛里翻滚,一会是白雪皑皑的山头,一会是上海的石库门小弄堂。

于洁如站在山头的那边,一直向他摆手。

他往她的方向走,却是总也走不过去,不是河海就是山沟阻着。

于洁如哭了,隔着山隔着海,对着他说:“沐风,你还是走不过来,你还是不肯过来接受我。不管那里有多大的压力,你还是要回去!我再也留不了你,我也等不了你了!”

这哭声混杂着暖暖的哭声:“爸爸,你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暖暖?暖暖在哪里?

这张面孔,是暖暖吗?

有点像,又不像。

可是这张面孔分明不像。

这张面孔是犀利的,是决绝的,是义无反顾地。

她出现在上海的石库门小弄堂里。

她说:“沐风哥哥,我从来不会为我自己做的事情后悔!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

林沐风想大声叫:“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惟有让你飞了!”

又有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爸爸,你想实现的梦想,我都能做到!”

这声音是谁?

哦,对了,是亦寒。

汪鹤的声音在问他:“你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吧?”

他说:“我知道,亦寒亦寒,就是遗憾!”忽然大叫:“洁如,是我负了你。”

可是已经找不到于洁如的影子了。

但是,她又回来了,她对他说:“我让亦寒了却你的遗憾!”

亦寒?亦寒飞走了吗?

她又说:“我留下暖暖陪你!”

暖暖呢?暖暖在哪里?

他不是昨天还骑着自行车,前面坐着暖暖,后面坐着亦寒吗?

他们人呢?

林沐风费劲地想要环顾四周,找他要找的人。

谁都没有找到,只有暖暖最后嘶哭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