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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家吧!”亦寒走过来,高高的身形笼罩住暖暖,愈发显得两人契合起来。

暖暖对路晓道别。

路晓倒对亦寒说:“诶,明天《春天》就要到了,你可怎么谢我?”

春天?暖暖抬起头来。

亦寒显得很阔气地说:“老方法呗!”

“好,那你可要再次破财了。”路晓笑得很舒畅,摆摆手,同他们告别。

“春天?”暖暖问。

“可不就是《春天》。”亦寒笑眼盈盈看着她。

“不是……我想的那个吧?”

“可不就是你想的那个。”

“嗳!你呀!”暖暖激动地停下来,娇憨地拍了亦寒肩膀一下。

“张国荣先生九八年最新专辑,在你朝思暮想之前,我先帮你搞定。”

“太好了,”暖暖开心得摇晃起来,“可你哪里来那么多钱买这些港版的专辑啊?”

亦寒用左手挠挠头,大男生的笑容灿烂。

“恰好我有一颗好使的脑袋瓜子,能在有限的几次比赛下来赚点小钱。”

原来亦寒参加的竞赛都是有奖金的,但暖暖从来不去过问这些琐碎的细节。

但这个时候知道这样的一件事情,心满意足的快乐油然而生,将所有的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暖暖感觉自己又振奋起来。

青春期的沉闷与快乐,总是这样有一阵没一阵的。

我要逆风去

年少的时候,烦恼来的快也去的快,少年的心性存不住半点的忧愁,总是能被新出现的快乐感染了心怀,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明亮的。

可是,现在这样的愁云惨雾缭绕,怎么都没有办法挥散开去。人生好像在一片黑洞中行进,只能看见过去却看不到将来。

暖暖望着父亲昏迷的憔悴的脸。那记忆中清朗的饱满的中年男子的面孔,是变得多么的苍老!原本只有两鬓微斑的浓密的发,现在丝丝缕缕夹杂着不少银丝,额头眼角的皱纹那么显眼,那一笑就微微抿起来,嘴角向两旁勾上的嘴角已经弯落了下来。脸色苍灰的,生命似乎也灰败了。

“爸爸,求求你醒过来,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不去奢求了。”暖暖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握住林沐风的右手,那手背的拇指处有硬币大小的一块烧伤,皮肤凹凸不平,十分扎手。

林沐风说是小时候被烧伤的,小小的暖暖曾心疼地拉着爸爸的手,轻轻吹着这伤口,对爸爸说:“暖暖吹吹,爸爸就不疼了。”

爸爸就会用有力的修长的外科大夫的手慈爱地满足地抚摸着暖暖的头发。

现在,这曾经有力的外科大夫的大手,变得脆弱而柔软,手指低垂下来。

暖暖的双手把林沐风的手握牢。

“爸爸,我知道你累了,你要休息,可是这些天,你睡的够多了。爸爸,你快点醒过来呀!醒过和我们一起回家,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爸爸……”暖暖的声音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眼中乞求着,心中也乞求着。

林沐风的手,细微不可辨地,微微地,微微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爸!”暖暖紧张起来,赶紧摁急叫铃。

胡智勇和护士很快地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胡叔叔,刚才,我爸爸的手,他的手动了一下。”暖暖抓住胡智勇的衣袖,激切地说。

“爸爸他,是不是要醒了?”她问,充满期待地。

“我来看一看。”胡智勇赶紧拿出听筒,俯下身子倾听林沐风的胸音,然后再皱眉凝神看了一下旁边的心电图,面色凝重。

突然病床上的林沐风两手攥成拳,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眼睛向上翻去。

胡智勇赶紧抚下来给他做心脏按摩,一面指挥护士递来急救器械,一面对暖暖说:“孩子,你先出去一下。”

暖暖焦急地呼唤:“爸爸,爸爸,你不要吓我!”说着忍着很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滑落下来,有人来连拖带架,将暖暖带出了加护病房。

暖暖只是一路不停呼唤“爸爸”,逐渐带出嘶哑的呜咽的哭腔,六神无主,惊惶失措。

“暖暖!”

汪亦寒正扶着暖暖的外公贺章之快步走来。

贺章之满头银发,拄着拐杖,腿脚不灵便,但是仍勉力地加快步伐。

“外公。”暖暖一见到这最年长的亲人,忍着多日的辛酸和伤心全然绝堤,像个小孩子似地,崩溃地大哭失声。

贺章之心疼地走到暖暖身边,抚拍暖暖的背脊。

“孩子,不要哭,你爸爸不会有事情的,我这个老头子都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他正当壮年,怎么可能有事情?”说着有力地用拐杖捶着地面。

“外公。”亦寒扶着贺章之往走廊边的座椅上坐下。而后越过来扶暖暖,他将暖暖揽住,强力地,将暖暖按在座椅上。

泪眼模糊之间,暖暖看到亦寒眼中深深的心疼与不舍,担心与哀动,正紧紧地锁住她,那一泓深似星辰的双眸蕴着泪光。让她愣住了,也缓住了她崩溃的悲伤。

扶在她肩膀上的他的手轻柔地往上,悄悄揉着她的颈肩,安抚下她颈部激动的神筋。

但只那么一小会儿,他撤出他的手,转身,步到病房的窗口前,焦急地关注着里面忙碌的人群。

亦寒,他也那么深刻地悲伤着。却是背转身子不让自己看见。

贺章之抓过暖暖的手,和她互相用力握住,互相汲取来自血缘亲人间的互相安慰的力量。

“你们这些孩子,出了那么大的手事情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小苹给我电话,我根本不会知道沐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小苹?妈妈?

是不是代表她依然深切地关心着父亲。

或许,是她还没有明白这些长辈间的情感。

贺章之同暖暖一起,凝望着加护病房的窗口,看着胡智勇进行医治。林沐风的挣扎渐渐平缓下来,但脸上挣得失去了血色,一片的青白。

众人都不忍心再看,低垂下眼睛。

“沐风从小就是一个坚强傲气的人,那年……”贺章之苍老的眉眼,担忧的面容,充满回忆的语气让暖暖和亦寒不约而同转头,专注地看着他,想听他接下来说出来的那些回忆。

“大约应该是1965年的时候吧,沐风才十五岁,他的父亲被打成右派,在干校里旧病复发,突然病逝了。造反派和红卫兵冲到沐风的家里,把沐风父亲的藏书和古玩砸的砸,烧的烧。我看到沐风一言不发,疯了一样去抢那些被丢在火里的古书,被红卫兵拳打脚踢,被火烧伤了手背也一声不吭。后来沐风的妈妈给他上药,问他疼不疼,这孩子咬着牙,说不疼。

“我想,这孩子的骨头有多硬。那天夜里,沐风的妈妈被造反派带出去审讯,第二天,我们发现她在天井里割腕自杀了。

“我们都担心这个孩子会受不了这些打击,有谁知道,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黄鱼车,载着他妈妈的尸体去了龙华火葬场。后来,他被赶出石库门,他们家的亲戚在解放前失散的失散,出国的出国,留下来的也不敢收留他,都要跟他划清界限。他就睡在学校边的草丛里,一边被批斗,一边还坚持学习。

“你们的爸爸,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啊!所以我相信,他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的。”

暖暖和亦寒听得出神,想着父亲渡过的那些艰难的岁月,觉得如此不可想象的艰难,彻骨的辛酸弥漫全身。

“老爸,他,他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些。”亦寒说。

贺章之把自己的视线从病房内调回在亦寒的身上,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不是那场文化大革命,你爸爸应该是在十八岁就要去国外的大学念医科了啊!那个错误的年代耽误了多少年轻人的前途啊!”

暖暖也随着外公看向亦寒,看着他那变得凝重的脸。他认真地,恭谨地,异常虔诚地站在哪里。

她才知道,在亦寒的身上,原来承载着林沐风没有完成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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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是一件什么东西?

当梦想还存在意识里的时候,那么抽象和虚无飘渺。但是,当林暖暖面对着高三分班的时候,发现或许那梦想正在眼前,等着自己去选择。

“我还是选择文科吧!应付物理化学,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暖暖对杨筱光说。

杨筱光东看看西瞅瞅,打探着周围相处两年的同班同学的去向:“大多数同学都选理科,为什么我觉得那么难的理科那么多人爱又那么多人擅长?”

“因为选理科的话,大学专业选择多啊,高考分数线向来是理科线低文科线十几二十分的。” 杨筱光的前座转头说,“天才都选理科!”

“鬼!”杨筱光挥舞书本反驳,“自古中华大地出文才!”

前座嗤之以鼻:“现在老早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了。杨筱光,你可是落时落的厉害。”

阳光正走过来,被杨筱光的前座叫住:“我们数学天才课代表可是选物理还是化学?”

阳光略停了一停,说:“没想好。”

杨筱光嚷:“还没想好?今天就要把表格交给王老师了。”

课后,暖暖收好同学们选择的表格交到小王老师的办公室去。

“林暖暖,你还是选文科吧?”小王老师问。

“嗯。”暖暖点点头,笑着对老师说,“所以到了高三,还是王老师的学生。”

小王老师正是教语文的。因为暖暖这一届学生达到人数高峰,原来的那些高三任课老师不够分配,二中的校领导只得不拘一格从新教师当中选拔能胜任毕业班的教师人才。向来教学很有一些思想和成绩的小王老师当仁不让地被挑选了上来。

暖暖说得十分诚恳,口气是带着依恋的,哪一个学生不喜欢这样一位活泼的亲切的年轻的老师呢?

小王老师很高兴,也有些担忧:“我是第一次带高三,希望能和同学们共同努力了。”

暖暖很有信心地一点头。

“其实,暖暖你的文笔很不错,美术功底也好,到了高三倒真的是可以尝试去考一下艺术类专业的,也能给你高考多护一层驾。” 小王老师说。

到家后的林暖暖将小王老师的话说给林沐风听,林沐风听得连连赞同。

“现在能为学生想的周到的老师不多,你们这个小班主任倒真的是挺不错的。”

“高二的时候,她不主张贴白榜,还被教导处通报批评了呢!我们班的同学都很佩服她。”暖暖补充说道。

“你想好选择什么专业了吗?”亦寒在一旁问。

暖暖凝神认真想了一下:“其实,小王老师倒是启示了我,很想试一下设计类的专业。艺术专业录取线不会很高,如果通过专业考试,倒是真的是给高考打了双保险。”

说着叹口气,双手撑着脸颊,噘噘嘴,转过脸面对亦寒说:“我可不像你,考理科跟吃大白菜一样简单,还是得打好双保险啊!”

看着暖暖这副可爱的小女儿态,亦寒忍不住,笑嘻嘻地撸撸暖暖的头发,把暖暖的刘海弄乱,暖暖佯做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动手整理自己的刘海。

“诚实的小丫头。”亦寒还想再伸手撸暖暖的头发,被暖暖眼明手快地用手格开。

“你比我小,不要没大没小。”继续瞪亦寒。

他一副不痛不痒,皮皮的神色,似乎就是想看她生气跳脚的模样。

“不过,暖暖你的美术要好好补一下,我还是托我那位同学帮你在师大找个美术老师补课。”林沐风正色道,一副已经全部筹划好的样子。

暖暖认真地点头答应,开始觉得这个时刻的紧迫性。

“亦寒,你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出国的事情了,我找你们班主任了解过,你们学校开分数证明,帮你申请国外的大学是没有问题的。”林沐风突然对亦寒说。

亦寒愣了一下,在自己进入高中以后,“出国”这个词汇是经常挂在林沐风嘴边的。但是自己才升高二,似乎离那个选择的时刻并没有那么近。他没有想过父亲已经为他了解了相关的事宜。

“我觉得现在谈出国,似乎还是太早了一些吧!老爸。 而且等暖暖上大学以后,我们两人的学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

林沐风不等亦寒说完,便打断他:“经济上的问题你不用担心,爸爸希望你们能在学业上可以做到最好。”

这是林沐风在两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第一次用如此果断的语气来决定孩子们的命运,且是那么不容置疑的坚定。

亦寒有些迷茫地望着坚决的父亲,再把目光转向同样有些惊讶的暖暖。

暖暖接收到亦寒含着询问的目光,他,似乎在等她的意见。

出国,或是不出国。

她可以决定他的未来吗?

爸爸那么坚决地希望他能出国,她不能违拗爸爸的心愿。

但是,那将是一场必然的分离。

从八岁开始,他们一直在一起,如今,在这个选择的时刻,面临着一场分离。当然,分离之后还会有再聚合,然而此刻去想,却觉得是那么遥远。

但是,出国对于亦寒来说,是他可选择的将来中看上去最最好的一个。

应该也是亦寒他自己的最好的梦想。

她记得在那天,亦寒十七岁生日的那天,说要带她去了南京路上的哈根达斯开洋荤庆祝,暖暖送的生日礼物是自己织的围巾。

原本暖暖并不会织毛线,但是学校里的女生之中突然流行起来做这传统活儿。暖暖便兴致勃勃地和方竹一起学,当然杨筱光例必缺席,她对这类活儿从来不感兴趣。

暖暖学习织了手套和围巾。

手套给林沐风,因为林沐风是骑助动车上班,进入冬季以后,清晨寒风刺骨,很伤手。暖暖想给爸爸的手保暖,除了自己织的手套,还给林沐风买了专门冬日骑助动车用的皮手套。林沐风清晨骑车,便能先戴毛手套,再戴皮手套,双重保暖。

围巾是给亦寒的。

站在南京路路口的时候,暖暖拿出送给亦寒的围巾,踮起脚,让亦寒低头,一圈一圈绕在亦寒的脖子上,再在胸前打好结。

围巾织得很松,暖暖端详了一下被围巾遮住下巴的亦寒,男孩子眉梢眼角有些乐滋滋的。可暖暖仍旧遗憾:“好像不挡风,回去重新织一条更能保暖的给你。”

亦寒说:“我觉得这条不错,挺好的。”

当然有回礼,就是张国荣的新专辑《春天》。

暖暖拿过亦寒的回礼,和他一起肩并肩往哈根达斯方向走的时候,有些踌躇,心不在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