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飞在空中的精神体,既不是银蛇,也不是龙,而是一只纯粹的怪物……
……
宫理回来的时候,只感觉身上疼得火烧火燎的,她没有戴光脑,也不习惯有通讯设备,进入龙卷风后,她很难判断外界的时间门,只看地上的泥泞程度,恐怕是下了好几天的雨。
宫理没有让精神体带着她回来。
精神体一旦跟她距离太近,她的躯体就会陷入因过于敏锐造成的痛苦。刚刚在击退那隐藏于龙卷的怪物时,她和精神体时隔几个月再次完整融合在一起,宫理已经感觉到了精神图景的一片混乱。
头痛欲裂,但宫理已经习惯了,她决定先去看看自己圈养的向导过得好不好,等她从云层中直冲而下,飞掠过树顶,跃入那个金属立柱上的小房间门时,只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
一排感觉被舔干净过的军用罐头,被挂在围栏边接水,水滴打在卷曲的盖子上,就像是某种乐器。
她确实没想错,旁边摆了几个鼓槌一样的勺子,显然某个人把这些罐头当扬琴敲过。
但房间门里没有原重煜的身影,他的背包和带的衣物消失了,宫理一脚踹开那个悬空厕所几乎没啥作用的小门,厕所当然也空荡荡的。
甚至连睡觉的垫子都被卷走了,只剩下垫子下方一些破旧的草叶与乳胶。
甚至里头还散落着上一位向导藏匿的几颗子弹,和他证明身份的金属胸牌。
宫理虽然早知道这里有子弹,但并没有取出来过,毕竟这种东西对她的杀伤力不足为惧。
但原重煜应该是发现了这几颗子弹和胸牌,明显翻看过,子弹也被摆放的尖头朝上。
宫理眯起眼。
作为向导,原重煜的合法身份登记在11号前哨站下,可以说是她的人,他跑也没有用,以后无法进入任何一个大型人类聚居地,无法使用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更别想进入主城或登上星舰了。
再加上现在向导们的身价,如果在一些愚昧的村落或者是被游荡者发现,估计会被人追着围猎好卖个高价。
他要是想逃,基本就只有一辈子躲着人走的命……
宫理环顾四周,让精神体盘旋在高耸入云的金属立柱上方,她也缓缓摘下了头盔。
哪怕是原重煜真的绝命狂奔到百公里外,她也能洞悉他的身——
靠!
宫理将脑袋探出围栏外往上看去,原重煜简直就跟荒野求生的被困探险家一样,竟然背着包,就靠着用衣服和垫子制作的爬树工具,顺着光溜溜的金属立柱正在往上爬。
他甚至已经爬到了十几米高处,因为这种单纯靠摩擦力一点点往上蹭地攀爬太耗费力气,他竟然把自己的腰和金属立柱绑在一起,利用夹角和挂绳,让自己挂在了立柱上,仰头眯着眼睡着了。
宫理:“……”
他往上爬什么,还想偷她家吗!
她戴上头盔,脚尖在围栏上一点,就跃上十几米的高度,拎住原重煜的后衣领,他猛地惊醒,被雨水浇的头发全贴在脸上,吓得大喊大叫起来。
宫理用力拽了他一下,他还把自己挂得够牢固的,根本就挣脱不开。宫理干脆从腰间门拔出一把小刀,划破他固定自己的衣服布料,拽着他朝自己在高处的住宅飞去。
原重煜看到她本体几乎像是挣脱了重力一般,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抱住宫理,就被宫理一脚踹飞出去。
原重煜只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惊呼下坠,后背就撞在了一处地毯上,湿漉漉的整个人从地毯上滚出去,连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转,撞在了一处玻璃门上。
原重煜痛呼一声,抱着胳膊。
宫理落在了他旁边几步远的地方,隔着头盔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脸去。
原重煜揉着后脑勺,环顾四周,有些震惊地看着能点起篝火吃烤肉的精致露台桌,阳台延伸出去的无边界泳池,翻涌着热气的人造三温暖……
这还只是视野无限好的露台,玻璃门与原木卷帘门内,是她最起码有三层的“别墅”内部,原重煜脸贴在玻璃上,就能看到红色的金属壁炉与柔软的圈椅,柔光灯下帷幔重重的大床与书架,还有上方的天窗与遮光帘。
……她这算什么前哨站啊,这是帝国星舰上、主塔管理人都不可能住进去的顶级豪宅!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帝国流放了她啊。
原重煜没见识的贴着玻璃使劲儿往里看,余光就看到了宫理似乎有点心虚的偏开头。
她从来没让任何一个向导来过这里。
主要是那些向导本来就心怀不轨,带着主塔刺探她的任务前来,她就把他们当反刺探主塔或者是精神疏导的工具罢了。
宫理也有点后悔把原重煜拎上来了。
原重煜对她的事知道的越少,宫理就越能在发现他的“目的”或“本性”时,可以选择不杀他。
原重煜从玻璃,看到了宫理背后的伤口,甚至连她身上的黑色皮质紧身衣都被划开,后背与大腿处几道伤口流淌着紫色的血污,一看就是伤势不轻。
他也能敏锐的感觉到,宫理身上翻涌的情绪,像是一团黑雾般笼罩着她的头脑,那种危险对向导来说太熟悉了。
她果然是……需要向导的啊。
或者说曾经她不需要,但原重煜也听说过,主塔为了控制这样的超级哨兵,也会在他们年少时期故意让他们陷入精神污染与痛苦之中,并给予他们超量的向导素,或让成熟的向导对他们进行精神疏导。
久而久之,这些对向导并不依赖的超级哨兵,也会变得需要向导,主塔就可以控制这些最顶尖的哨兵了……
宫理忽然开口:“为什么要往上爬?就想进来看看?”
原重煜扶着玻璃站起来,空荡荡的背包扔在地上,还没开口肚子就先咕噜噜叫起来了:“……我饿了。你走了将近四天,就留了那么一点罐头!”
宫理忍不住道:“那叫一点?我养不起你,你要不跳下去算了。”
原重煜又有点怂了,缩缩脖子道:“我可以……以后少吃点。
主要是你一直没回来,那龙卷风飞来飞去,一会儿里面炸雷了,一会儿又暴雨了,我也担心,就觉得不能一直坐在那儿等着。啊,你别动了,你的伤口又出血了!”
他站起身来,摘掉包,宫理刚想开口,他忽然拽住自己黑色T恤,一下将仅剩的上衣脱下来,露出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臂膀。
宫理:“……”
这么主动?!
她承认自己精神烦躁的样子表现得有点明显,但也没说非要结合……
原重煜赤着上身大步走过来,弯着腰看她后背和大腿的伤口,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像是在检查手术台上的小动物,怕她不听话跑了似的。
宫理身体绷紧,随时随地打算给他后脖子再来一个手刀,原重煜的手指却按压在她伤口附近的皮肤处,一股股热量隔着他有些粗粝的手指,似乎流入她冰冷的伤口附近,想要让它痊愈。
原重煜蹲着,仰脸看她笑起来:“你忘啦,我的能力就是治愈他人的伤口,不过精神创伤我实在是不太擅长,但皮肉骨头的伤口我就很厉害的!”
是,宫理还记得,他之前在战场上救人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嫌恶与扫视。
而他身材本来就更像是哨兵而非向导,更是有很多被他救治的向导清醒过来后,第一反应就是尖叫一声要踹他。
……他名声特别不好,总被传一些不好的谣言,也跟他动不动脱衣服救人的毛病有很大关系。
宫理感觉到,伯恩山犬绕着她腿边转了好几圈,但因为她可不是普通的伤势,单单靠原重煜的能力很难帮她痊愈,伯恩山有些着急了,甚至凑上来,忽然舌头舔了舔她大腿后侧的伤口。
宫理一懵,只感觉精神体接触之后那酥酥麻麻又舒适的感觉,顺着伤口一路攀向她全身。
……原来,在她难受的时候,和匹配度高的向导精神体接触,是这种感觉。
怪不得主塔里那群人总想培养她对向导的依赖,总希望有个能“俘获”她的向导,来彻底控制她,让她成为帝国最好用的走狗。
宫理已经分不清了。
是她在做邮差的时候,听说了原重煜软禁结束的消息,就把那个想要给她下毒但失败的向导,扔进了开拓区的丛林之中,让自己向导死亡的消息传出去。
她猜测主塔会派原重煜来。
她也希望。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一个她勉强愿意多相信一点的向导,那也只有原重煜了。
可现在,原重煜真的来了之后,他们之间门超高匹配度带来的诸多反应,让宫理心中升起无边的警惕、愤怒与恐惧。
原重煜来到这里,到底是巧合还是设局,是她的促使,还是主塔的计谋?
这是甜蜜的陷阱,还是可靠的战友,是她其实也这些年脑子里从来没忘的人,还是说一切可能都是主塔算好的……
宫理明明知道后者不太可能,主塔早已虚弱,根本无力控制她,控制这么多向导和哨兵,但曾经在主塔控制之下这么多年的残酷经历,让宫理实在是无法安下心来。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重煜的脖颈,正握在她手中,一方面是她手指在他脖颈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另一方面……他眼睛有些痛苦怔愣地看着天空,似乎是意识被拖入了她的精神图景,他那微薄的疏导能力对宫理的浩瀚世界而言,杯水车薪。
宫理忽然打开了露台通往室内的玻璃门,就这样拖拽着他脖颈,在原重煜膝盖和手撑在地上踉踉跄跄的时候,将他拽入了温暖干燥,也流淌着白噪音与微风的室内。
原重煜终于感觉自己的意识,从那片精神中的废土与荒芜中稍稍抽离出来,就感觉自己穿着湿透的长裤,仰面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宫理,一团被褥就盖在了他的脸上,遮住了一切光线。
原重煜只感觉脊柱发麻,他的本能感受到了哨兵极其恐怖的威慑力,他若是自己也有尾巴,恐怕要夹在腿间门无法自控地抖起来了。
她要杀了他……或者吃掉他。


第407章 伯恩山医生小原(六) 他的强大与健壮……
原重煜忍不住想把被褥从脑袋上拽下来,宫理却隔着被子一把摁住他额头,威胁道:“不许动。你敢把头伸出来,我就把它砍下来。”
原重煜果然不再动了,他的精神体都回到了他体内,宫理似乎能幻视那只伯恩山犬四脚朝天,又害怕又讨好,但又对危险的程度并不真的了解。
仿佛是摸摸它肚皮,它就又能一脸活泼地吐着舌头扭起来。
宫理是这么想的。
于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
有腹肌的向导真不多见,感觉他软禁期间也没少锻炼身体。
原重煜以前就说过,他想要跟上军队,跟上强大的哨兵,不想做被保护的拖后腿的向导——
原重煜果然蹬腿拧了一下,受不了似的缩着腰。
宫理觉得很有意思,是因为手太重了吗?
她试着更轻一点抚过去,他皮肤很好,像是被热化了的太妃糖。
毕竟能治愈他人也能痊愈自己,虽然在黑流动乱时也受过伤,但皮肤上却一点没留下伤疤。
就像很多不好的事也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伤疤一样。
宫理手很轻,但原重煜反应更激烈了,他腹部起伏着,终于脑袋在被褥下头喊起来:“痒!痒——真的,别挠我,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痒!”
他乱糟糟的头发从被褥边缘铺散出来,但脸倒是还挡在被褥下头,还遵守着不许把脑袋露出来的诺言。
但宫理能感觉到他粗重的鼻息,正在将被褥边沿吹起一点点。
宫理走下床去,将那些靠雨水、阳光储电的设备都关闭,金属立柱上凌空近百米的独属于她的豪宅陷入黑暗中。
雨水敲打在顶棚上的声音和房间里长久存在的白噪音混杂在一起,以前在宫理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就会选择这样独处。
但现在,床上有个不安生的家伙,他觉得宫理走了反而害怕起来,脑袋上盖着那薄薄的被褥不敢乱动,两只手凌空乱抓,小心翼翼道:“喂……你还在吗?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别、别走啊!”
宫理将头盔扔在沙发上,黑色紧身衣掉落在地毯上,她脚步声太轻,已经到了床边,原重煜都没能发现,还在晃着两只手,叫喊道:“别把我扔在这儿!我真的,以后少吃一点罐头和方便面——”
他是一路上话就挺多的,但真要是进了她的领地,她的空间内,他那个嗓门聒噪得就像是能让整个房子都充斥着他的声音。
宫理拽了他裤腰一下。
原重煜惊得连忙夹着腿也扯自己的裤子:“你没走?
别拽我裤子啊,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治疗伤口吗?那我要看着才能修复你的肌肉和——”
宫理:“你裤子被雨淋湿透了,弄脏床。”
她说完了有点后悔,她没戴头盔,原重煜应该没傻到这都听不出来,但原重煜脑袋在被子下头,也听不真切音色,只是松开了手。
宫理拽他那条湿漉漉的工装裤时,他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最后还是搭在了脸上——只是隔着被子,他呼吸重得像是能把被子里靠近口鼻的那一块弄得又湿又热。
原重煜倒是很自觉,左脚踢右脚的把靴子也给脱了,宫理看着屋里已经有一大片的鞋底脏脚印,觉得回头应该用几顿好饭换他自己把地擦干净。
原重煜一开始还在闷声追问她名字,问她现在在做什么,问这个房子到底是怎么建成的。
到宫理彻底把他裤子拽掉之后,他的话越来越少。
大傻子也尴尬又局促大概意识到要发生点什么。
反倒是宫理不太能认识到这种尴尬。
她意识到原重煜浑身都泛红起来,她拽他身上仅剩一件短裤的时候,原重煜终于挣扎起来了:“你你你、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吗?……你会杀我吗?”
宫理不说话。
原重煜竟然还能在周围上百公里没有一个人,自己只穿了条内裤在她床上的情况下,给自己撑出几分硬气,咽了下口水,道:“之前三个向导,真的都是你杀的吗?”
宫理盘腿坐在床上,脱掉紧身衣,让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对她来说是敏感与自由的并存,她伸手摸了摸原重煜胳膊,他平躺着更显得比她高大不少,但两个人的地位却像是完全颠倒,原重煜更像是她盘子里的布朗尼。
宫理感受着向导的精神体与她接触带来的奇妙感受,缓缓道:“差不多吧。”
原重煜以为她要继续沉默,宫理却开了口。
“第一个。害怕,自己跑了。然后就被怪物吃掉了。
我只是觉得,不太好,想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就把他的遗体、行囊和衣服放在了给我送物资的地方。”
宫理没意识到,自己在与他的触碰中,话也越来越多,脊背也越来越放松:“结果,他们似乎很害怕,很快就送了第二个向导过来。”
“第二个。是个大概比我大七八岁的女性向导。”宫理倒不太愿意说:“她给我投毒失败,被我打断一条腿绑起来之后,她发现我的精神体有很多精神崩溃留下的畸形,又想要引导我再次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