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重煜蹲在摩托车旁边,紧张地捏着管子,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嘹亮中透着嘶哑的警示号角声,远处加油站的游荡者们挥舞着刀,或者是在高处怒吼着,就要朝这个方向冲过来。
原重煜紧张的大喊道:“邮差!邮差——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就把我卖了啊!”
宫理简直就像是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摩托车的另一边,她从摩托车侧面的夹层里,突然拿出了一个折叠的纸壳,飞速开始将黑色的纸壳拼装起来。
原重煜还捏着管子,呆呆道:“他们要来砍我们了!不跑吗?!”
伯恩山犬急的乱打转,甚至它冲出去几步,昂着头焦虑而坚决地立着,像是要保护她。
宫理:“跑什么,油还没加满呢,你继续。”
宫理将叠好的圆筒形纸壳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原重煜觉得有些眼熟——这纸壳怎么被做成了小型肩扛式火箭炮的样子,虽然从后面看一看就露馅,但宫理像模像样地瞄准,还从车座里拿出一个同样是瓦楞纸壳做的炮弹,放进去之后,拿了一根烟捏在手上。
远处越来越多游荡者怒吼着朝他们这儿冲过来。
原重煜的伯恩山犬精神体立刻跳了回来,紧紧挡在宫理面前,宫理眯眼看向它直立的耳朵。原重煜则偏过头去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在干吗?”
宫理偏过头,灰白色瞳孔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叫宫理。”
原重煜:“啊。我叫原重煜——不是,虽然现在你才自我介绍,有点迟了,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
他话音刚落,就看宫理挪了挪假火箭炮的炮口,对准了加油站上方的棚台,突然号角声变成了急促的连续几声吹响,都已经冲过铁丝网的游荡者惊讶的听到响声,一脸不妙的往回撤去,甚至是往回飞奔。
很快,在加油站顶棚上,就晃荡起了破破烂烂的白旗。
原重煜震惊地看着白旗:“……哈?!”
宫理哼哼笑了两声,但并没有很快收起纸壳火箭筒,只看到他们白旗摇得更拼命时,才放下来,低声道:“加油站附近,他们都不敢使用热武器,都只敢舞刀弄枪的。看我用火箭炮,就害怕了。”
她把管子放在另一个油桶里,看着黑色的汽油缓缓上升。
原重煜:“你拿着纸壳子,他们就信?”
宫理笑:“可能是因为我真的用火箭炮炸过加油站。没办法,那颗炮弹也是客户要送的货物。”
等油桶接满,她抽出管子甩了甩,让原重煜替她扛着火箭筒,原重煜想一只手拎着纸壳,宫理道:“你演技能不能逼真一点。”
原重煜连忙弯下腰,一副九牛二虎之力才扛到肩膀上的样子。宫理盖好盖子,道:“走吧,上车。”
原重煜坐回了侧面的狗座上,回头看着她合上的暗门:“他们肯定会找到这里的,然后把这个地方给填埋堵死。”
宫理开出去一段,终于憋坏了似的点上烟,原重煜这才发现,车前的筐子里,放了几条她从河里捞上来的翡翠星石麟鱼,异常肥美。
宫理夹着烟在野草地上狂奔,道:“没事儿,这附近挖了几十个洞呢。”
加油站附近的游荡者有点记仇,在宫理开出来之后,他们也开着破车,带着火箭炮来追她了。
原重煜在摩托上快要被颠死了,也不知道宫理给这个摩托改装了什么动力,简直是可以爬坡上楼,他吃力地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宫理往密林里钻,甚至还招惹上了一些开拓区丛林里的铠兽或蜥蜴。
那群游荡者放了几个炮弹,都落在了宫理身侧,没打到她,反而打到了怪物的老窝,在宫理公放着迪斯科歌曲往前疾奔的时候,游荡者已经跟怪物打成一团,想再掉头跑已经来不及了。
她在游荡者当中也算是有名,有些游荡者在废屋里远远听见宫理的摩托车声,就从战壕和瞭望塔上爬下来,钻进了废屋,甚至赶忙用电动螺丝刀将铁板镶嵌在窗户上。
不一会儿,从某个屋子里滚出来几个半满的酒瓶,几包皱皱巴巴的香烟,或者从山林里摘下来的紫皮香蕉。
看来是上贡给她的。
宫理甚至停下车,就坐在他们的篝火堆旁边,开始烤香蕉吃,闻了闻酒之后甚至喝了一点。
她把酒递给原重煜,原重煜坐在游荡者铺在地上的脏兮兮垫子上,胳膊下头垫着他的黑色头盔,他却摇摇头:“喝酒会影响向导的能力。”
宫理笑起来:“你的疏导能力只有D级,而且以前也几乎没怎么成功给别的哨兵做过安抚和疏导,还一直遵循着塔里的准则啊。”
一个在塔内被教导多年的向导,却不会给哨兵做精神疏导,就像是当司机的不会开车,实在是太无能了一点。
火堆旺盛,原重煜的脸涨红起来,但他眼睛还是很明亮看了一眼火堆:“万一、万一以后能帮到谁呢。再说,你怎么会知道?”
宫理耸了耸肩:“消息灵通呗。”
原重煜忍不住前倾身子,朝她靠近过来:“难道翡翠星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那你卖消息要多少钱?”
宫理仰头喝了一大口,虽然是休息着,但手就搭在毛领皮夹克外的枪套附近,道:“你想问什么?”
原重煜小声道:“就那个11号前哨站的哨兵,为什么会被流放在那儿啊?你见过他吗?”
宫理促狭地笑起来:“这是包办婚姻之前,打听自己另一半啊。”
原重煜:“包办婚姻?”
宫理:“你不是去送过去跟那个哨兵结合的吗?
当然,考虑到他杀过好几个,而且也不是主塔的管理人公证过的关系,算是……被白嫖?”
原重煜一愣,他似乎老觉得自己跟哨兵都是战友,他以前也只想当前线疏导室里帮助哨兵们的角色。
但他忽然想起主塔时许多向导都被匹配后已经成家了,到软禁结束时,黑流动乱的余波结束,彻底进入了向导稀少、哨向隔离、向导会被完全控制的时代。如果不是11号前哨站的向导被弄死了,那原重煜大概率是会被送到军中哨所被哨兵共享——
当然这还是现在好一些的结局。
更可怕的结局就是塔不接纳他,把他扔出去,可能会流落民间黑市,到时候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日子了。
原重煜这才意识到,黑流动乱之后,向导与哨兵的关系从曾经的战友+婚姻,现在却很可能会变成……欲望发泄对象。
他脸猛地涨红起来:“不、啊……可是、啊、所以发情期和结合热也是说……啊、那门课我没好好上!”
宫理:“……”她真的是送傻子通婚啊,她忍不住道:“如果匹配度高,但级别差得很远,你会很惨的。”
原重煜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命运,反而执着地问道:“你见过那个哨兵吗?远远地也行。”
宫理眯起眼睛,摇头。
原重煜前倾着身子:“是男是女都没看清过吗?”
宫理笑:“你希望是男是女?”
原重煜:“当然是女的!”
宫理:“因为你更喜欢女性哨兵?”
原重煜却没在调侃中窘迫,反而是有些忧虑地皱起眉头,不再说话了,手指摩挲着手底下的摩托头盔。宫理忽然又道:“喝点酒吧,对稳定情绪有好处。
你都打算去送死了,还不如趁活着,把想体验的事情体验一下,至少体验一下喝酒。”
原重煜忍不住看了宫理一眼。
昨天宫理走了之后,狒狒跟他讲了些关于邮差的传言,他总觉得邮差并不是个多话或热情的人。
原重煜也一路压制着自己老想跟她说话的冲动,老老实实闭着嘴。但宫理竟然主动跟他聊天,而且语气也很温柔。
原重煜忍不住朝她的方向挤过去,已经忘记了片刻的忧虑。他已经太久没跟人这样聊天过了,咧嘴笑道:“我想做的事太多了。
我听说翡翠星东南岸有各种奇特的海鲜巨鱼,都特别好吃。
我也想跟朋友们再回到星舰,或者回主塔聚一聚。
我挺想自己有个小房子,然后买好多杂志和游戏模型摆在里面。我还想——”
宫理看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狂摇尾巴的伯恩山犬,和眼睛亮晶晶的原重煜。她本来想说“……差不多就行了,也不用说这么细”,但又忍不住把话咽了下去。
原重煜反而止住了话头:“算了。
我听说了黑流动乱之后很多事,我可能这辈子也没办法那么自由自在了……不过也挺好,11号前哨站可以看到穆亚戈壁吧!一定很漂亮!”
宫理没说话,忽然转换了话题:“你被软禁了多久?”
“加上审判什么的,快四年吧。”
她眨眨眼:“那他们有虐待你吗?”
“也没有……就、他们只让我吃三人份的向导食物,我感觉就没吃饱过。”他有点委屈。
宫理:“……?”
果然,昨天宫理拿出泡面来,煮了六包,自己感觉还没吃一小碗,锅里的就没了,她当时还觉得这家伙是被软禁太久都没吃上好吃的——
原来是他吃饭论缸吗?!
靠,那真要快点送,要不然路上吃饭都成问题。
宫理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来了,原重煜立刻跟屁虫一样跟着她起来。宫理手指了一下地上的席子:“你坐着吧,我马上回来。”
她手一指,果然原重煜条件反射地就坐下了。
但她走出几步,余光就看到伯恩山犬精神体在摇着尾巴,乐呵呵地跟着她,而原重煜还很会伪装地盯着篝火,根本不往她这边看。
过了一会儿,宫理回来了,拿了一大兜子面包果干、坚果硬面和鱼块回来。
原重煜以为她是抢的,但仔细看却能感觉到她夹克几个口袋,没有去之前那么鼓鼓囊囊了。
是她换回来的吗?
原重煜仰头看着她,故作惊喜的样子,其实狗已经跟着宫理兴奋得呼哧呼哧半天了。
宫理也没多说,就给他多烤了一些面包果干,他一开始没说饿,但真要是塞他手里,他就忍不住胡吃海塞起来。
这家伙胳膊上肌肉倒是一点没少,估计软禁这几年也没少练,宫理侧眼看着他,原重煜忽然转过脸来:“宫理,是哪个宫字?哪个理字?”
他伸出沾着一点食物的手,这手很大,掌纹就像他的烦恼一样少,显得干燥温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向导的手,他摊开手掌:“你写给我看嘛,我认字很多的。”
宫理没有伸出手指,如果被向导碰到,很可能会被接触到精神图景,她用手里那根没点的烟,在他掌心潦草划拉几下:“宫殿的宫,道理的理。”
他小声念了几遍,又笑起来,啃了一大口面包果干,道:“那你会来11号前哨站,接我的活吗?
比如说我想送信给狒狒他们,我也可能会想吃昨天那家酒馆的怪味花生。来11号前哨站,会很贵吧,我没什么钱,或者我用别的跟你换,给你干点活之类的——”
宫理忍不住神游了一下。
抱歉,在最后几个字没说完之前,她误解了。
宫理看似轻松地笑了,却逼问道:“为什么要送信?”
原重煜叹气:“想跟人说话。这几年憋死我了,我都聊疯了好多看守官了。”
宫理笑了一下,摇头:“我也只会把你送到附近,大概在塔给那位哨兵送物资的点位。我是不会靠近11号前哨站,也不会从你手里接触东西的,太危险了。”
原重煜失望地哦了一声:“我还想说,以后还想再找你聊天,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肯定知道很多很有趣的事情。或者给你写信呢?固定放在某个地方?”
宫理看向他,想说什么,但又摇摇头:“你最好知道,如果你成了那个哨兵的向导,就最好不要再跟别人联系了。特别是以前塔内的人。”
这话既像是善意的提醒,又像是某种威胁,原重煜搞不清楚,他偏头看着她,宫理却忽然站起来,道:“上路吧。有一些路最好趁着夜色出发。”
宫理骑着摩托,原重煜有点昏昏欲睡,但又觉得自己是向导,好歹是特殊人类,应该保护普通人,强撑着眼皮没有睡。
但到天快亮的时候,宫理把摩托开到了一段很平稳的草甸上缓缓前进,原重煜也实在受不了,抱着腿身子往边上一靠,脑袋砸在宫理的腿上,睡过去了。
之后好几天都是这样,宫理像是急着把他这个烫手山药送到11号前哨站一样,她简直是个不怎么需要睡眠的铁人,日夜兼程地赶路。
原重煜有时候实在是想坐在她后座,也会换个位置,就短短几天内,他见到了夜晚在垂叶苔藓的丛林里,看到行进的大型三趾鸵鸟在漫步觅食,它们的长腿远比苔藓丛林要高,宫理和原重煜就像是火烈鸟漫步的水面底下的小鱼。
宫理给他戴上帽子说不能抬头,因为一旦仰头跟三趾鸵鸟对视,它们就会疯狂啄击大地。
他们也见过如荧光海一样引诱人们的沼泽泥地,见过白色如手形状的枝杈大树,见到变异的黑色莫名怪物,会将面部模拟成见过的发光事物,有一些模拟成发光天体或萤火虫,有些却模拟成了霓虹灯甚至飞船。
跟着宫理,他感觉所有开拓区的危险,她都想好了对策,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通过污染地区。
也像是弥补了他四年来封闭生活的一趟旅程,原重煜见到了太多奇妙的,梦幻的,恐怖的事物。
时而兴奋地惊呼,时而跟她一起伏在车座上大气不敢出。
原重煜虽然不说,但他心里对他人的情绪一直很敏感,他能感觉到宫理很……高兴。
像是因为他的反应而高兴,因为有人分享风景而高兴——
原重煜突然很想比划一下。
比划一下她的腰围。
他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触碰到过一个女性哨兵的腰,她一个激灵,似乎没想到原重煜这种向导能突破屏障靠近她。
那个女性哨兵就像是一条传说里的蛟龙或者蛇一样,皮肤下的肌肉拧动,立刻转过身来把他给一脚踹飞了。
虽然宫理穿着厚厚的皮夹克,皮夹克下方也是宽大衣服,但他看她骑车的时候前倾伏腰的样子,总会让他想起——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他们的摩托车正经过白天的石菇森林,周围都是榉木一样的高大石柱,而蘑菇伞一样的顶部,层层遮掩在头顶,每一个蘑菇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分割着天空,彼此之间留下国境线一样的细细缝隙。
就在宫理骑车经过一段缓坡时,她忽然偏了一下头,从石柱上方有数枚干扰烟幕弹坠落,直接将整辆摩托车笼罩在浓烟粉尘之中。
原重煜震惊道:“这是……有人袭击我们?”
宫理一路戴着风镜和面罩,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直直朝其中一个方向拧动油门冲了出去,摩托车后方陡然迸射出蓝光来,加速到几乎要飞入半空。
宫理嗤笑道:“你要写信给的那几个好伙伴,来救你了。真是找死,非要挑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