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身看到三个人之间的混乱,快要拍大腿了。
他眼睛都看不过来,只瞧见林恩那根线一如既往地连在宫理身上以外,他竟然对平树有不少关注,只是那关注的情绪很淡很混沌;而平树从刚刚看了一眼开始,脑子里就开始跟不和谐的爵士乐团的音符一样,胡乱飘起来,像是思想里在疯狂打架。
只有宫理还比较淡定,除了波动一下以外,她似乎在盯着旁边的摆件挂画,脑子里似乎是在想不想干的事儿——
难道,平树转过头心里难受的时候,她还在想:“咦这画里的马为什么三条腿?”
平树刚说了几句,冈岘忽然站了起来:“他们开始了!这才过去十几个小时!”
他把不离身的折叠平板展开,上头显示着尔求城根服务器的占有率,就在刚刚开始节节攀升,而在之前,任何一个月末都没有过这种情况。
冈岘:“波动显示,四台超级机械计算机都已经启用,他们开始试验那道题目了,按照运算速度来说,预计在两小时四十五分钟之后他们会得到第一个初步的解。”
这道藏在阀门里的数学题,根本就不是宫理此行真正的题目。
它只是看起来艰深且疯狂,并且提出了一个足以让各路数学家、物理学家为之疯狂的假设。
任何追求真理者,都必然想要验证、想要计算、想要求解。
保险起见,他们一开始可能不会动用那台每一秒钟都以千万计价的光学计算机,而是使用平时用来处理尔求城庞大数据信息流的机械计算机。
而这道数学题在被输入机械计算机后,将会引发大量服务器能耗,并且逐渐脱离控制。
在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后,第一个解被算出的时候,尔求城内控制电力、交通与网络等各个方面的根服务器,将彻底卡死,城市将陷入混乱之中。
这也就给了宫理她们接近那台光学计算机的机会。
当然,尔求城的学者们也可能中途发现这道题目的不对劲,可一旦输入指令就无法停下来,除非他们将根服务器彻底断电,但结果也是一样的,城市失去服务器就,甚至连分配送电都做不到,一样还是会陷入混乱——
所有人立刻都站了起来,宫理端着酒杯:“哎我外套呢,走走走出发了!”
平树拿起旁边沙发上她的风衣,朝宫理走过去,他展开风衣,对其他人说:“我们将从E点去往浮空岛,已经在浮空岛上的两位干员,请保持我们往返的通道运行畅通。”
平树把风衣披到宫理肩膀上,从她手中接过玻璃酒杯,宫理将胳膊穿过衣袖,就看到平树捏着玻璃酒杯,将唇对着她的唇印,仰头一饮而尽。
宫理吓了一跳。
这酒度数不低。
但平树表情没什么变化,他虽然不主动喝酒,但好像也没怎么醉过。平树帮她拽了拽衣领,继续跟冈岘道:“武器箱怎么样了?”
冈岘:“这就按照计划开始布置,会在你们从E点出发后十五分钟内布置完成。”
宫理缩着脖子,跟平树并排走向电梯,挥了下手:“那我们先出发了。”
俩人就像是先去饭店占座一样出发,等着电梯的时候,公寓正厅的其他干员都在商量着后续的行动,甚至没人多抬眼看他们两个一眼。
宫理走入电梯,平树刷了一下光脑,电梯门合上开始下行。
他刚要转过头跟她强调,就感觉宫理朝他挤过来,伸出刚刚插兜的两只手,将他压在像镜子箱一样的电梯里,平树背后与面前是无数个自己和无数个宫理。
她脑袋靠在他脸边,银发稍微有点蓬松,平树忍不住想,昨天洗完头发应该给她用精油抓一抓头发,色泽就会漂亮很多——但宫理却抬起脸笑了一下,然后朝他吻过来,在无限嵌套的镜面里,是无数个宫理吻了无数个平树。
她舌尖还有浓郁的酒香,和他口腔中的酒味融为一体,像是他们饮同一口酒,流淌一样的血似的。
平树以为她只是浅尝辄止地亲一下,但宫理抱住他后脑时,衣袖的扣子敲在电梯壁上,连同她风衣窸窣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钟鼎里回荡。
他一只手扣紧身后的扶手,一只手扶着她后背,觉得在这里吻起来不安全,但又忍不住沉迷……
她撤开脸来,距离跟他很近,后折着腰,笑盈盈地直视他。
酒没烫坏他的嘴唇,这个吻却差点要给烫坏了。
平树把她搂紧了一些,她知道宫理眼里的意味,是笑他有点暗地里吃醋,也是知道俩人要一起行动的默契。
平树觉得好多话不用说出口了,宫理只要在交融的呼吸里一笑,他就被她捋平了。
平树很喜欢这种默不作声的心意相通。
但有些人就是永远学不会闭嘴。
凭恕几乎是立刻顶出来,张口就恶狠狠道:“能不能让那个姓林的离你远一点!他给你倒酒,你就应该泼他脸上——你可是委员长哎。”
宫理很想反驳这个没文化的家伙:林恩就是姓氏。
凭恕看她不说话,又挤了她肩膀一下:“我说了,你别搭理他!”
不过看到这家伙高低眉毛,一脸不忿,宫理想到昨天他哼哧带喘,又不想跟平树分时间,又羡慕嫉妒平树技术比他好的傻样子,有点想笑。
他有不高兴就说出来也挺好的,平树就是太不爱表达情绪了,多少话都是借着凭恕的口说出来的。
宫理后退半步,伸手抓了抓他发顶,笑眯眯道:“行。只搭理你。”
凭恕愣住,耳根子腾地一下烧起来。
他明显心里已经做好宫理要跟他斗嘴动手的打算,却没想到宫理突然这么……宠的来了一句。
他脸上反倒有点挂不住,目光游移,挠了挠脸:“喂,我才不是因为倒个酒就吃、吃醋什么的,就他脑子奇奇怪怪的——他没有逼数!”
宫理道:“凭恕,林恩这个人确实没有正常的经历,他不会懂得分寸的,但我心里有数。
我这个人不爱吃回头草,也从来都没必要吃回头草。”
她是很正经的讲道理的口吻跟他说话。
凭恕看着宫理偏头直视过来的目光,里面有宫理式的坦诚,他心里漏了一拍。宫理摆明了说,也是要他心安。
他一下子哑火没声,又尴尬又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在那儿两手插兜原地乱晃悠,一会儿抬头看天花板一会儿看鞋尖,扭得像个尺蠖,就是不说话。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啊,你要不还是改改,万一你哪天跟我分手了,你还是吃一下回头草吧。”
宫理笑:“天天琢磨这个呢?到时候还不如让我回头草一下。”
凭恕嘴上啧了一声,像是对她这个没救的回答很嫌弃,但却两手插兜乱转几下突然凑过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宫理突然被嘬,搓了搓脸:“你再使点劲儿,我这儿就能再多个笑涡了。”
凭恕乐得不行,在电梯里瞎晃,时不时肩膀就撞她两下,他低头还想在她另一边脸上亲个对称的笑涡,正要低下头,电梯门打开了。
凭恕连忙就要避开,宫理却勾住他脖子,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
咬的很重,凭恕吃痛,然后就听到了电梯门打开,电梯门外陌生人惊讶的声音。
他连忙抬起脸来,转过头去看外面的人,但也意识到自己嘴唇上可能都有个牙印——凭恕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嘴。
宫理裹着风衣,笑了一下,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出去了。
凭恕快走了几步,跟在她后头,脚步有点跳跃,又肩膀撞了她一下:“哎,等等我啊。”
路上虽然也有年轻的情侣,却几乎见不到孩子,按理来说,这样一座满是精英的城市应该鼓励生育,但尔求城是鼓励分子化,没有婚姻体系的。
本来现在人口的生育率就已经极低了,一半是因为意愿,一半是因为生理结构改变。
但尔求城几乎是完全没有生育行为,宫理进来之后也发现,可能是在例行体检中,他们官方为尔求城居民植入了避孕的微型皮下芯片。
什么样的城市,只要年轻的精英而不要新生儿和稳固的家庭组织呢?
宫理在E区的滑轨电梯,看着浮空岛斜垂下的软管通道,一个个小型电梯,就像是顺着光缆传输的发光信号般上上下下。
她和平树扫了肩膀上的条形码,滑轨电梯的工作人员似乎认识他们,却并没有看着他们俩的脸,而是对着屏幕上的条形码,笑着打起招呼来:“你们俩一出手,那肯定就不会有差错。不过这次下来了七八天,花的时间够长啊。”
宫理笑起来,也根本不遮掩那张跟条形码原主人完全不一样的面容,道:“这次确实比较麻烦。走了。”
宫理跟平树踩在发光的透明电梯中,电梯带着他们顺着软管向上高速飞掠,转过头去,她已经能俯瞰黑色的延绵矿山,也能看到浮空岛上方的风景。
并没有另一个世界的纸醉金迷或超级科技,在浮空岛的上方,就像是一个更安静的社区、建筑群更大的学府,几乎没有多少商业区,在夜晚中显得文明祥和。
其中有些比较大的罗马柱式结构或圆形玻璃钢结构,都是一座座艺术殿堂与研究所,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一座八棱柱形状的棕色石质大楼,那是光学计算机研究中心。
还有一些年轻人在路灯下跑步锻炼,社区的公园有许多年龄差距很大的人在攀谈、吸烟和喝酒……
平树喃喃道:“在这里,他们都光明正大地吸烟喝酒——”
宫理笑:“毕竟,在这儿他们不是肉质甜美的待选羊羔。”
如此发达的尔求城,为何诞生在封闭的矿山之中。
一切都是因为一场久远的无人知晓的天灾。
在矿山之中的小城市里,突然在月末该发工资的时候,发生了城市范围内随机灵魂交换的事件。
一部分人还是他们自己的躯体,另一部分人则随机跟其他人灵魂互换。
有的病弱老人换到年轻的身体,狂喜着逃离了这里;有的男人灵魂进入女人的身体,想要去找妻子,却被妻子推出家门;有的贫困工人摇身变成厂长,想要卷钱跑路却被人绑起来说要让他给所有人分钱——
后来这座城市被西盟秘密研究,曾经小城内发生的异象也被埋藏,直到几十年后,尔求城带着建设好的现代化设施,突然闪亮出现在了世界眼中。
当时已经有大批网红、运动员与艺术家高调宣布入住尔求城,其严苛的公民标准与优渥的生活,在社会混乱的西盟引发了无数人的向往。
甚至,如果不是宫理进入这座城市后对浮空岛进行调查,方体都无法确认这座尔求城,就是几十年前发生“月末灵魂交换”的小镇。
尔求城已经掌握了“月末灵魂交换”的规律,它能控制灵魂交换在哪些人之间发生。
于是,一座延续生命之都诞生了。
最顶尖的物理学家、最尖端的医药研究者、最伟大的大提琴手、最跨越时代的先锋作家,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带着或年迈、或病弱,或被致幻剂腐蚀、或被意外事故击垮的身躯,来到这里,渴望着为他们的灵魂找到新的居所,让自己智慧的火光能够延续下去。
于是,尔求城开始向全世界招募适合的躯体——年轻、健康、貌美、高智商甚至是有一些超能力。
浮空城上的“顶尖人类”总是充满爱意地注视着尔求城内的“精英”们,挑选着自己想要接手的肉身,准备着跃跃欲试的轮回……


第398章 数论 在这个科技退潮的时代或许该进……
所以尔求城里的优秀人才,大部分是挑选出笼的肉鸡,而开始交换的时刻,就是每个月月末的“合眼时间”。
那些年长的真正科学家、艺术家与学者们,早就挑选好了自己的替换对象,在这三分钟之内,他们将实现灵魂互换。
渴望大放异彩的年轻人,在这黑暗的三分钟后睁眼,就发现自己满身插管困在一具衰老的病痛的身体中动弹不得,而那些真正的精英正在年轻的躯体里感受到无尽的创造力、多巴胺与轻盈身躯。
而在合眼时间之后,尔求城就会公布“晋升名单”,宣布一部分市民能够升入浮空岛享受更高的待遇。在名单上的人,大部分就是这些被夺舍的身躯。
浮空岛上的黑衣人,会在合眼时间后立刻找到这些人,敲响他们的家门。
他们的朋友与爱人,甚至还来不及意识到躯体内已经换了人,就看到黑衣人们面带微笑地将他们送上豪车,送去浮空岛。
旧的灵魂、新的身躯将回到自己的研究所与乐团,用新的激情与丰富的经验,重新投入新一波的创造。
而因为这三分钟之后,尔求城还会推出新的政策、新的集成式建筑、新的城市活动,也是清算积分发放工资,更新各种履历的时候,所以合眼时间的三分钟,就像是游戏版本更新的维护时间一样,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使用积分、参与活动、分析新的政策,极大地掩盖了大众对晋升名单的关注。
毕竟晋升名单上还只是少数。
但这个“晋升名单”里,并不完全是这些被灵魂交换的精英,也有一小部分,是确实在尔求城内取得成就的人。这种成就不是说成为网红、明星、文化名人就够了,而是尔求城的高层们认为,这些人的灵魂,有延续下去为人类进程做贡献的价值——
他们进入浮空岛,会继续在最好的设备条件与同类之间,进行自己的创造与贡献,在取得了足够的成果,他们也会拥有挑选下一具身体的机会。
不过,浮空岛上的精英,也并不会不停地交换身体活下去,当他们创造与探索的灵魂之火燃尽,当他们十数年内都没有取得成就,没有伟大的创造时,他们就会失去再延续的机会,会在当下的身体里走向最终的死亡。
不知道他们暮年沉沉时,会不会惊恐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完全忘记自己出生时的模样,忘记自己被母亲爱抚过的脸,而后再想起,他们最早的躯体,早就在灵魂交换后被“无害化处理”,变成一缕黑烟飘入了空中。
宫理能查到真相,就是因为“灵魂交换”的事情,已经在极小范围内被人所知,但一直没有扩散开来。
知道真相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浮空岛上的人。
但他们显然没有足以传世的才能,可任何系统和制度,都是能被慢慢腐蚀的,宫理打探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晋升浮空岛的名额正在以高价被暗地拍卖……
叮。
电梯到了。
宫理和平树走出去,扫描了肩膀上的二维码,整个组对于复制与蚀刻这个极其特殊的二维码,研究了几个月,当然不会有问题。
浮空岛上的电梯出入口管理机器人,也只是扫描了他们的条形码和出入境记录,都不看他们的脸,就让他们通过了。
宫理和平树的假身份,就属于是“黑衣人”类别的。
这类人常年往返在浮空岛这座灵魂之城与尔求城这个养鸡场之间。
他们为浮空岛做事,能够出入上下,待遇会比尔求城内的普通市民高很多,但并不是浮空岛的“精英”,主要就是为浮空岛处理各种事务和不安定因素。其中一部分黑客、杀手与技术员,会因为能力出色,在受伤或者年迈时,也允许替换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