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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也有大批新国境内的宗教人士希望得到政治庇护,西盟与北国对此都尚且没有回复,其中有部分宗教人士决定亲自组团前往格罗尼雅。格罗尼雅作为这个星球上知名与神秘并存的城市,连具体的坐标位置都没有被标注……”
林恩只呆呆地望着屏幕。
他已经彻底变成了无人知晓姓名,无人在意的亡魂。玛姆消失了,他脑海中不会再有任何一点指令,甚至林恩都能感觉到自己大脑中曾经寄生着什么的地方,变成了空洞。
公圣会彻底在万城人人喊打,他从小就以血供养的绘派,已经被人曝光,甚至是传闻绘派“救世主”已经被杀了。他的血,多年来也只是毫无意义,怎么可能会创造另一个世界……
甚至连教廷骑士都已经不复存在,是西泽屠杀了一切,是他杀掉了西泽。
西泽……又到底是谁?
是谎言,还是主?他是死亡成一团没有意义的泥,还是回到了天上或地下?而他只想拥抱着他的头颅,最后发疯的找遍了也没有发现。
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应该活着吗?但他死了又有谁会知道呢?
林恩一下子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他突然隐隐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意义,甚至不如垃圾池里打着转的塑料包装纸。
或者,只有……
杀了玛姆。
林恩不知道,但这个想法是他如灰烬般的头脑里,唯一一点暗火,是他唯一能驱动自己站起来行走的目的。
撒谎的不是西泽,是玛姆。
他要带着他的剑,去格罗尼雅。
老板想了想,从柜子下头拿出半盒发潮的饼干,决定还是给那个可怜的披着地毯的男人。但当他走出去的时候,外头已经没有人影。
林恩回到修道院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之后了,修道院周围的墙都已经倒塌了,修建在深渊之上的绘派大教堂竟然被水泥完全灌注封死,方体在附近打上了许多禁止靠近的立柱,但并没有什么干员在修道院内。
其他的各个教堂都已经被逃走的修士修女们洗劫一空,来到这里的路程遥远,林恩两只脚已经无数次烂掉又长好,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修道院,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
他之前住的地方,草坪上落满了周围建筑倒塌的灰尘,但似乎没有人闯入,只是门半开着。
林恩有些恍惚地走进去,留下了一个个满是血污与泥土的脚印,阳光依旧灿烂,他仿佛觉得自己走进客厅,会看到西泽……或她,背着手站在那里含笑转过脸来。
当然空无一人,甚至整片修道院附近都已经没了人影。只是地上有满是血污的法袍,那“血污”鲜艳得就好像他的剑上留下的血迹。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毫无装饰的法袍,还有掉落在法袍上的献派十字架。
叮当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高烧之中,林恩甚至觉得自己被梦魇缠绕,仿佛是主在提醒他的罪孽,将这满是血的衣袍放在他面前,眼前只剩下西泽临死前的微笑,还有他抱着西泽头颅时的触感。
林恩歪了歪身子,整个人直直朝前倒了下去,跌在那件衣袍之上,他只感觉跌进了她的血池里,被这此生无法忘记的她“血”的味道淹没了口鼻……
……
原重煜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药。
托盘反射着他的脸,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春城会议之后,他以为自己救不了她的时候。
那时候他立刻就哭了吧。
但现在,他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过去数个小时才能感觉到缓慢的钝痛,他才发现自己无法缓解任何情绪。他太闷了,闷得恨不得去锤自己,仿佛一直憋着一口气呼吸不出来。
原重煜是在忙碌完万城民众的救治抢救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和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一样的:不相信。
只要是认识宫理的,与她共事过的,仿佛都觉得她无所不能,她无往不利,这死亡一定是个玩笑。
但当管理部确实发出讣告,确认了她的死讯后……特别是在方体的行动部、收容部、自由人部门以及对外关系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传言都在说,甘灯委员长是故意见死不救的。
宫理在没有合作过的低级别干员中并不算出名,但各个部门长都对她大名如雷贯耳,关于她的履历都已经被翻烂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找宫理。
但在事情解决的同时,她一定会自由发挥,微妙地让你付出别的代价。
她像是某种不太贪婪的条件交换的狡猾恶魔。
无往不利的“恶魔”,这一点诱惑太大了,希望与她合作的委托几乎已经排到了几年之后。
但也很多人意识到,宫理可能更偏甘灯派。在法哈德死后,他相关派系并未完全死亡,至少在一两年前,观念与派系斗争还是能打个四六开。
简单归纳一下就是“真理派”与“入世派”。
前者认为应该付出一切代价,追寻能彻底解决天灾,能够给人类带来未来的“终极方法”,为了这个究极目标,为了这个星球与种族延续,应该成为冷酷到底的科学家。
在某些方面,跟公圣会的核心教义有些类似。
后者则更希望积极入世,参与政治,更多做到对能力者的管理,带来地区与国家的稳定,带来对活着的人们的庇护与对抗天灾的实际解法,一部分“入世派”甚至认为“终极方法”或许根本不存在。
“真理派”认为“入世派”幼稚且软弱,在残酷的宇宙中只有死路一条;“入世派”则认为“真理派”残酷且畸形,当失去人性的追寻答案,存续又有什么意义?
绝大多数干员都是游走在这两派的光谱之内,而这就像是波浪图一样,此起彼伏。ROOM的时代曾经偏入世派一些,后来因为积极庇护平民导致大量有价值的干员死亡,而那些被救下来的平民在十年后统计,近半都死于吸毒、梅病、街头枪战与义体改造。
还有那个时代的种种问题,扩张不利、遭受民众指责、内部管理等等,因此才有了法哈德与他上一代的“真理派”的崛起。
而到了这个时代走入了新的极端,诞生了残酷却让方体快速强大的的干员“征兵制”,诞生了无数泯灭人性却成效斐然的研究团队后,又因为某些“大战略”出现了非常离谱的无谓的干员损耗,意味着“真理派”也走入了极端。
一派走向极端,就必然有另一派走向回弹。
几十年过去,又到了“入世派”抬头的时候。
甘灯之所以上位后有许多不喜欢他却支持他的高层,就是因为他上位后没有完全改掉法哈德时期的一些政策,不会让方体失去效率;甘灯致力于让新国内不再是四方不同势力分割“地盘”,他认为几十年来的混乱该结束了,让方体占据主体地位应该能减少许多内耗与纷争。
就相当于他要把方体这蛋糕做大了,高层们也想分蛋糕啊。
至于普通干员对他也没有太多意见,主要是法哈德时期的残酷,让甘灯制定不少对干员的宽松政策,就有很多人对他满意了。
但现在,甘灯已经把“蛋糕”做出来了,不论是曾经支持他的委员长,亦或是其他高层,都冒出了各种各样的心思。
迅速就有了传言:“宫理是因为知道了甘灯太多秘密,所以被甘灯做掉的。宫理本来就应该是S级干员,甚至是这些年最有潜力的干员,她从参加方体以来,就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而奋斗着。结果就因为知道得太多,被甘灯给杀了。”
围绕着这个说法,关于甘灯的各种流言、诘难就越来越多了,甘灯在许多干员心里,已经快变成了陷害“方体之光”的心狠手辣的怪物。
再加上甘灯在个别干员展露过他与宫理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个说法就有了很多男女私情、负心利用的版本。
然后一些高层再顺着这些传言说法,近日对甘灯的一些政策表示反对,就恰好掩盖了他们“不能让甘灯一个人当权”的目的,变成了“我们是为了支持伟大的宫理干员”。
按照惯例,高权限高级别的方体干员死亡后,会由委员会审批决定,是否在一定范围内公开干员的机密履历。
在委员会上,除了主管战略部的委员长投了反对,甘灯与主管自由人部门的花岗岩都投了弃权,宫理加入方体这段时间的一些行动纪录在抹掉关键信息后,在一定的权限范围内被公开了。
方体内有很多人就像是看一本心惊肉跳的小说般看完了……
她的肆意,她的受伤,她的以命相搏。
她的狡猾,她的付出,她的潇洒利落。
更重要的是,宫理有许多干员在各项规定与无数天灾中被磨灭掉的人味,就仿佛感觉她做很多选择的时候,不会去思考那些长远的对错与意义,而是出于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朴素的共情力。
但偏偏她用看似最找乐子的举动与骚操作,似不好意思般掩饰着她心中的共情与澎湃。
就不论是哪一派倾向的干员,只要是没有走上极端,仿佛都能理解几分她的选择,她的所作所为。
死去的人更是容易加深所有人对她的认同与惋惜,宫理一时间快要成为方体内已逝的摇滚巨星,所有干员感觉只要听到她的名字,想到她做的事,就有弦在心中拨动。
而甘灯在委员会中投弃权票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是被很多人拿出来议论,坐实了他利用宫理这件事,实在是恶心。
但原重煜却知道,甘灯不是投了弃权票。而是他这段时间没有再参加委员会,所以默认为弃权。
他端着药,有些犹豫地站在收容部某个小房间门口。
原重煜听说过,这间狭窄的收容间是甘灯年少时候住的地方,他不愿意再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暂时封闭在这里。
之前甘灯昏倒之后,原重煜与他连接的医疗警报器响了起来,原重煜知道宫理死讯的时间,与救治甘灯的时间几乎是前后脚重合了。
甘灯彻底失去了那条腿,在药物和原重煜能力的双重治疗下,他大概在昏迷后近二十个小时才苏醒。原重煜在这期间就离开了。
他没法面对甘灯。
此刻已经距离宫理的死过了72个小时,原重煜推开门,只看到一眼甘灯躺在那张小床上,就忍不住背对着他,将托盘和药放在了对面的桌子上。
他不想看到甘灯。
“……小原,对不起。”他听到背后半晌响起甘灯的声音。
原重煜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但真的一瞬间有些怨恨甘灯,他看着托盘中倒映的自己模糊的脸,忍不住道:“他们都说你利用了她,我不知道,在我心里你不是那样的。但我只知道……”
一直没有掉眼泪的他,却感觉话要到嘴边时,大团大团无法自控的泪水涌出眼眶,他身影高大,却死死低着头,背对着甘灯道:
“我只是想,她会很疼的吧。”
第300章
原重煜知道这句话, 恐怕比外面无数传言都要伤人。
可他忍不住。
他会想,想她曾经慢慢才能恢复的伤口,想她一定会满不在乎的笑着, 还想她离开之前身边没有人陪着她。想的停不下来,脑子里只塞满了这一切,明知道她不会心疼自己,她不会悲伤, 但他就心疼的停不下来。
甘灯一言不发, 仿佛因为这句话喘不过气来。
原重煜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脸, 也忍不住道:“抱歉, 我只是……”
甘灯在他身后, 半晌声音轻的像一缕烟似的:“是啊。她总不在意,但一定很疼。”
两个人之间沉默下来。原重煜大概知道, 甘灯是跟他截然相反的人, 他心思深重,这段时间早就把自己折磨的半死了吧。否则也不至于身体……
原重煜低头切割着药片, 道:“你要装义体吗?如果是瓷质或玻璃的话,或许过敏不会太严重。”
他端着托盘转过脸去, 就看到甘灯身上盖着薄毯, 但应该有右腿的位置却是一片平坦。甘灯手里捧着一本书低头盯着书页发愣, 但他似乎没在看, 那本书翻在了章节相隔的空白页。
能看到他脖颈苍白的已经失去血色,更显得身形伶仃嶙峋, 锁骨都有些突兀的支棱着线条, 延伸进上衣衣领里。
原重煜知道, 他身体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差劲。甚至有其他的医疗干员说甘灯昏迷后醒来的时候,身体都在发光, 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他似乎在滥用能力对自己的大脑进行一些攻击或修改,也导致断肢处的伤口又开始恶化。
但现在,他似乎已经从有点疯狂的状态下彻底安静下来。
原重煜又用力抹了抹眼睛,才把药拿给他。甘灯接过去,道:“义体就不了,就这样吧。”
原重煜觉得不好再劝他,转移了话题:“公开宫理的档案,你投了弃权,你知道吗?”
甘灯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我知道。”
他将玻璃杯放回托盘上,声音平稳道:“我决定不了这件事,既觉得公开后,又会有很多人会把她歪曲成脑子不清不楚会被我骗着送死的人;但我又觉得,她做的事太多,知道的人太少,应该让别人知道这世间的格局,有她很大的功劳。”
原重煜看着他,眼前浮现的是上次他跟甘灯谈到宫理的时候,他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活气,那种初次体会幸福感的人味。
但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原重煜觉得自己或许过很多年会走出来,会想起宫理跟他有过的笑闹还会莞尔,会想到她的离去只觉得黯然。
但他总感觉甘灯一辈子恐怕也走不出来了。
甘灯翻过一页书:“当时你问我们的关系,我没回答你。但,我们……没有关系。”
原重煜一愣。
或许那时候甘灯不敢要太多,或许他也很难描述自己的渴望,甘灯从始至终亲吻过她,希望她陪伴他,却没找到一个词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宫理更无所谓的样子。或者说她对他有种审美志趣,而不是想要走进他的心,更多的是他单方面在头也不回的往她的世界里闯去。她喜欢跟他相处的时候可以不请自来,可以随时离去的状态,她或许也喜欢他的自甘折磨,她喜欢与他斗嘴,喜欢舒适懒散的蜷在他旁边,她也了解他,信任他。
但距离爱,似乎有难以逾越的一道坎。
甘灯又觉得心里苦涩,又终于理解了小原说她是“好情人”的意味。
他也明白,事情演化成这个样子,他已经不配再说他们有过什么情人关系。
甘灯轻声道:“她很自由也很清醒,也不是因为跟我有什么关系就为我卖命的人。”
原重煜声音低下去,道:“他们都在借着宫理攻击你,都在说那些事情……”
甘灯点头:“我知道。我会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