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很少被人背过,她有点不习惯,觉得平树太把她当需要照顾的对象了,但右腿确实传来疼痛,平树又紧紧扣着她的大腿不让她挣扎,宫理只好就顺着他,眼见着马上就走到雪崩废墟与战场的边缘了,她道:“这要是再来一个炮弹,咱俩准要死。”
平树:“一般战场都在更北方,被干扰的炮弹落到这附近算是很罕见的事情,你看远处北方还有闪光,就说明主战场不在这里——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宫理笑起来:“我没别的意思,死就死呗,不是一个人死也挺好的。”
平树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头与雪,因为她的话而手指攥的更紧。
她道:“就是可怜波波了,没有平树妈妈照顾了。”
平树刚刚降温的耳朵又要温度升高:“别说那些怪话,她就是很可爱的小孩,你不也照顾她很多吗?”
他们走到了雪崩与塌陷的边缘,平树额头上冒起一层薄汗,他把宫理放下来,搀着她走,他们脚下的雪有些薄,有时能露出深灰色石砾的大地。远方就是无数次战争洗礼过的坑坑洼洼的战场,有些爆炸造成的坑洞边缘的土垄高度如丘陵,有些“山体”因为高温融化后凝固,有种陶瓷玻璃似的质感,在月光下像是布满漩涡的黑色海面。
平树扶着她,一直走到了公路旁,宫理看到那条双向车道的公路,两边围栏游戏歪歪扭扭,只有一个菱形牌子立着:“8号公路。”
平树看向远方:“顺着道路往回走,就能走回铁城。但距离还是很远,我们先休整一下。”
宫理站在马路边,就看到平树开始拉开羽绒服拉链,拽起毛衣,露出腰来把手伸进去开始认真摸索。
他拿出了个自燃式野营炉配小铁锅,两瓶清水,一些面包和冲泡式汤料,两根火腿肠,还有能量棒。
平树蹲在路边,开始迅速烧热水。
宫理:“……你不会是还要给我做个四菜一汤吧。”
平树认真道:“我们已经六个小时没有用餐了,强行前进的话,等到饥饿或能量不足时会迅速失温的。而且,你要是不靠食物长好骨裂的腿,这么走下去伤势会更严重”
宫理只好也撑着坐在旁边石头上,盯着小炉子下的火,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奇妙的惬意。远处还有战争的光斑与爆炸,没有波及这里,只是偶尔有敲闷鼓似的连串响声。这条贯通北国与新国的公路笔直分割开战场,往前往后看,没有一辆车,没有一盏灯,孤零零的向黑板上一条线。
他们靠着歪斜的8号公路的牌子,就在月光下,平树往小锅里倒了一包胡辣汤粉。
宫理都快比起大拇指了。
这会儿头顶上就是有个导弹落下来,他们赶路也跑不出范围,不如临死前喝一口热乎乎的胡辣汤。
平树还怕她不想喝,道:“这些速食品,我怎么也不会做太难吃的,你尝尝吧。”
他还用面包放在小锅上方蒸腾温热,递给宫理,他把胡辣汤倒到两个不锈钢杯子里,还能暖手。
宫理伸直了右腿,坐下吃的狼吞虎咽,平树有点怕烫,不着急吃。他坐在马路边,吹着汤,看宫理往嘴里塞,忍不住笑起来。
平树望着向北国延伸的道路:“这条路真的走过太多遍了,走私带货的时候天天就来来往往。小时候被从铁城带走之后,我和凭恕又想办法利用北国一些人赚了不少钱,还脱离了他们的钳制。那时候我们才十三四岁……”
宫理在图书馆里看到过这段,平树应该是伪装被北国的走私贩控制,但其实自己在身体里偷藏了很多贵金属或武器,利用他们的渠道给自己赚钱,然后被方体的儿童能力者协会发现解救后,他还偷跑了。
“后来我们恢复自由,我还回铁城住了两个月,但因为小时候我可能染上过一段时间的……致幻剂,戒掉后很多记忆就不清楚了,我找不回家了。当时太执念了,我到处去找房子,看那些窗口,看看有没有一样的风景。”平树抱着杯子在脸前:“后来就放弃了。凭恕也说,我们不需要家。现在想想,许多人好像都没有家了,左愫、小柏以及波波……”
宫理看着小火炉的红光,剩下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平树和她望着公路的两端,像是在等一辆亮灯的车。
宫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嘛。但大家都好像水生植物的种子,顺着水飘啊飘。哎——这里有个犄角旮旯,那就发芽。然后先发芽的长出叶子,就不小心在水里拦截住了另一个打着转漂浮的种子。那个种子看这里不错,就也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发了芽,好多人在一起,叶片就连成了一片水草浮萍。”
平树咬着杯子边沿笑起来:“那我们算不算是俩人一起拦住了波波这个小种子。”
宫理也弯起眼睛:“算是吧。”
平树垂下眼睛:“T.E.C.一定能让波波治好的,说不定问题没那么严重,她刚刚还抓我们的手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她回家——”
宫理耸了耸肩:“随便呀,但要想好哦,小孩子可是很麻烦的。”
宫理还没说完,平树嘴里就冒出一句:“对啊,小孩真的麻烦!老子可不想未婚带娃!”
他说着,喝了一大口胡辣汤,烫的龇牙咧嘴。
虽然共用一具身体,凭恕似乎是更饿坏的那个,他可能是被香味勾的受不了,也开始狼吞虎咽,吃了半天他抬起头来,突然开口:“干嘛,我一出来你就不跟我说话了,不是聊的挺好的吗?跟我也聊几句啊!你别老两幅面孔。”
宫理抬眼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想带拖油瓶,还想进入婚恋市场啊?汤也不是你煮的,我也不是你救的,你倒是跑出来吃了。”
凭恕拍了一下大腿:“老子刚刚也把你抱起来放在自己身上,怕你冻着呢!我还给你暖手了!”
宫理正放下杯子,她手掌上本来严重的割伤也恢复的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痕迹,她一脸匪夷所思:“暖手?”
凭恕抓住她的手一下子按在自己腰腹上:“就让你这么暖的,都让你伸进去了!”
宫理:“……倒也没必要。怪不卫生的。”
凭恕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宫理却反而笑起来。
他后知后觉,宫理就是不喜欢他,心里更是恼火起来,反唇相讥:“我懂了,会抹眼泪的小可怜,谁不会多分点心思呢。真是没想到你也吃这套啊。”
宫理耸肩:“我就是两幅面孔怎么了,也没掩饰过。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就是因为平树在黑赛赛场外要救我。可能那时候就觉得,哇有必要对我这个不太熟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吗?”
细想起来,第一次被卷进去方体考试里的时候,平树也主动来找她,带她一起跑。
宫理感觉平树太熟悉亲近了,既不觉得拖累又不觉得聒噪,她很多时候遇到事、看到风景,随口吐槽几句,他就会在旁边接话;什么时候扔下东西给他,他就放在身体里等她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只是她最近似乎和平树之间关系有点改变。宫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平树跟她之间气氛有点变了,但也可能是她自己目光变了……


第215章
还是说她想多了?就像是她最熟悉的小溪里, 水面下多了陌生的旋涡,她不去多想又感觉那点微妙如影随形;她去琢磨又觉得无法捕捉具体的气息。
宫理感觉,男女之间大多都是脱了衣服纠缠的事儿, 她一般都是先想上车才觉得风景不错的人,虽然有些相处起来确实舒服,但宫理要不是一开始馋对方身子,都不会有相处的开端。可她跟平树远不是那种关系吧——
可不要。
宫理天底下最不想扯进她那糟糕男女关系里的人, 就是平树。
压根就不对味。
要是跟平树闹掰, 最后俩人闹得不体面说了好些狠话, 失去眼下这种相处, 宫理会觉得太得不偿失。
而且跟平树要是变成她熟悉的男女之间的模式, 一定很怪……的吧。
宫理一瞎想,突然想到了平树拉下羽绒服拉链, 穿着高领毛衣圈起手臂抱住波波的样子;还有刚刚她把手伸进去取暖, 他明明面红耳赤却又强装镇定,俩人都像是啥也没发生的样子。
……果然是不对味的。
凭恕哪知道她脑子里在瞎捉摸, 勾唇冷笑起来:“你知道他脑子有点毛病吗?他一直觉得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我也听说过, 在压制我的这几年, 他连拉肚子的猫、断了天线的破烂收音机都会救回家。当初救你, 也跟收音机没什么区别!”
宫理觉得还是凭恕这种一戳一跳脚的, 比琢磨那些有意思,她立刻道:“啊, 那我这个收音机有胡辣汤喝也挺好的。”
凭恕:“你——!”
宫理看他急眼, 更乐起来:“看在你上次帮我的份上, 我也努力不把你完全气死,毕竟回头我还要借你硬盘, 看缪星贴贴文件夹里都有什么。”
凭恕:“……我已经删了,彻底!删除!文件粉碎了!”
宫理正想调侃,就看到这条8号公路的尽头,从铁城的方向,一辆大车亮着车灯,朝他们驾驶过来。
她有些戒备的立刻去摸根号手镯,拿出随身空间里的激光枪,凭恕更警惕,右手掌心出现骨刀的手柄,随时都能从身体里抽出刀来。
等到那车离近了,宫理才看出来……竟然是他们的越野房车?!
而且在驾驶座上空无一人!难道是T.E.C.在操控车辆?
宫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光脑,连光脑的信号都因为远处的战争而波动不稳,T.E.C.的意识寄宿在网络空间之中,它竟然也能稳定地操作他们的车?
不对!宫理因为很提防黑客入侵,他们的车辆虽然有自动驾驶辅助,但整体是老式驾驶系统,发动机全都要手动开启的,T.E.C.怎么可能驱动车辆——
宫理和凭恕四目相对,都想到了这一点,没想到房车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连车身上的泥点子都是熟悉的原样,前挡风玻璃下头还有雪渣和冻霜,车里灯火通明,远处战争似乎结束轰鸣声也消失,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响起几声喇叭:“滴!滴滴!”
宫理吓了一跳,凭恕更是吓得差点窜起来骑到她身上去。
她嫌弃的推开他,道:“我上去看看,也不至于这活人都没有的城市冒出了鬼来接咱俩去黄泉路。”
门缓缓自动打开,宫理想往车上走去,凭恕拽着她:“哎、你再观察一下!”
宫理回头:“你不会怕鬼吧。还是说你要改变人设,在这儿扮演怕鬼小可怜?你再可怜我都只会狠狠嘲笑你的哦。再说你平时那妆容画得都跟鬼一样,也没看你怕照镜子。”
凭恕气得拿脑门撞了她后脑勺一下:“死吧你!你不觉得这他妈的很诡异吗?是不是那胡辣汤里有致幻剂,咱俩吃出错觉来了——哎,别着急上车啊!”
宫理还没登上车,就看到那车轮子原地左右转了转,两边可伸缩的后视摄像头,就跟水里钻出的鳗鱼一样伸头缩头,连着客厅的车灯都在有节奏地闪烁。凭恕瞪大眼睛,感觉像是这车如赛博蹦迪灵车,宫理却感觉……这车好像是在开心?
她登上车去,凭恕比她高一截,他抓着她衣服恨不得夹着她走:“不对劲,我以前用多了药水还看见过奶油小白马从天而降要我给它身上撒葱花——”
宫理觉得他太逗了,笑得不行:“什么玩意儿?”
她上了车,光脑自动连接上了车里的卫星信号增强器,车里桌子上还放着咖啡杯,显然不是假的,不一会儿,恢复信号的光脑就跳出了好几个界面,其中一个就是T.E.C.之前用的朗读软件,里头正蹦出字来:“不是我在开车!!!不是我在操控这辆车!”
凭恕紧紧抓住了宫理的衣服领子,差点破音:“靠靠靠!不是T.E.C.那就是灵异事件了吧!他在提醒我们让我们跑!啊——!车门关了啊!!”
宫理快被他晃掉了脑袋,直接抬胳膊把聒噪的凭恕夹在胳膊底下控制住了,然后就看着朗读软件上出现了新的文字:“是波波在控制你们的房车!她突变出了能力!”
宫理一愣:“……她的能力?波波的意识现在在控制这辆车?”
驾驶室前头按压式的喇叭迅速“滴滴”两声当做回答。波波好像对自己的能力很得意,显摆地把厕所里的电动马桶盖一开一合弄出响声。
宫理手扶着车内,T.E.C.一字一顿道:“可能是因为我帮了她,让她意识一直寄存在各种机械之中,她也因此突变出了能力。现在她可以直接将自己的意识寄宿在一定距离内的机械构造内进行控制,甚至不需要这个机械体有任何的电力、网络接收器和储存设备,这点连我也无法做到!”
“但是简单的机械她可以只分一点精神,但如果是复杂结构的大型机械,她的本体就会失去意识,就像是——灵魂附身一样。”
一般的人都能有超能力的时代,波波遭遇这些突变,有了跟自己经历相关联的超能力也正常。只是不知道这能力算不算强,能不能保护她以后……毕竟虽然平树总说要带波波回去,但宫理心知肚明,要没有能立身的本领,小哑巴波波以后也很难过得好。
波波似乎喜欢极了这辆房车,滴滴两声开始倒车,但她操控车的技术显然不咋地,差点从8号公路开到旁边的野地里去,凭恕跑到驾驶舱里,握住了方向盘一屁股坐下:“我来开。”
波波似乎对凭恕有点疑惑,似乎觉得眼前的男人跟她熟悉的那个平树不太一样,但样子又明明一样的呀。
凭恕哪里想这些,有了车就方便,他一脚踩上油门就往回疯狂飙车,宫理把放在自己随身空间里的各种药品和器材都掏出来,通过摄像头给T.E.C.看。
基本需要的东西都找齐了,车也开回了铁城,宫理在公路上也得意好好端详悬崖边半塌陷的研究中心。这么看来,当时的瑞亿在地下建造了几乎堪比铁城地面规模的地下堡垒,只是太多年的年久失修、战争波及等等原因而塌陷。废墟庞大,看起来完好的部分不足一半了……
车子一直开回之前他们停靠的G03入口附近,凭恕都已经踩刹车了,车子还在往前蛄蛹,车门都快贴到那个地下入口了。
凭恕对波波可没有平树那么有耐性:“你怎么不把车开到地底下去呢,别搁这儿一脚一脚小油门,这车两米四,塞不下去!”
宫理觉得,可能是波波觉得他俩为了她受伤了,想让他们少走几步路,果然下车的时候,那个自动调节长度的梯子伸的老长。宫理临着下车前,将房车里的仙人掌与绘本都带了下去。
二人赶回那玻璃实验室的时候,波波还在那里睡着,T.E.C.十几个机械臂正在铺着无菌的垫子,还有一些它临时改造的工具,宫理将拿来的药品工具摆过去,它小心翼翼地抬起机械臂,开始喷着消毒。
波波还躺在桌台上,双眼紧闭,感觉刚刚房车的各种反应,像是个错觉。正想着,从旁边玻璃房间走出一个四十多厘米高的履带机器人,手臂是夹子,对宫理伸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