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滑行,飞行器缓缓原地而起,也听不到任何引擎的巨响,只有呼啸的风往下吹开了研究中心地面上覆盖的厚厚雪层,露出雪层下的道路与枯萎的草地。
它平滑的像是一只在风中漂浮的纸片一样,离开地面朝战场的方向而去。
走廊上也有许多干员穿行而过,战略部的干员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像什么精英或军人,而且奇奇怪怪的人也不少。有个头顶上没有几根毛的大爷穿着拖鞋而过,但他身边偏偏跟了两位保镖助理一样的人物,替他端着茶杯打着蒲扇。
大爷抬手对戌彪打招呼,抬起来手却摆着摇滚或者说OK的手势,用中指和拇指画了个圈。戌彪对他点头:“还请您赶紧赶紧就位吧。”
再走一段,看到粉色头发的女人穿着比基尼上衣与低腰牛仔裤,在走廊上的玻璃吸烟室中吞云吐雾,她肚子上一条从胃到小腹的竖缝裂口,宫理觉得有点眼熟。之前去春城的时候,好像是她从这条裂缝里吹出了泡泡。
还路过了一间会议室,屋里就跟达人秀海选的等待室一样,群魔乱舞。
戌彪解释道:“战略部只养类似军师的战略干员,和一些军事设施及基础干员,每次行动时,都会根据计划从各个部门抽调干员。你会见到行动部、收容部甚至是自由人等部门的干员。但我们会对这些干员的相关记忆进行权限管理。他们有的人会忘掉任务,有的人记得却描述不出来——”
戌彪也引她到了靠近主舰指挥中心附近的一个拐角。
这拐角隐蔽的就像是商场里的厕所一样。
拐角处似乎本来没有门,刚刚才从墙上生长出一道门来似的。与灰色树脂嵌板和隐藏灯条的高科技感回廊不同,这是一扇有些掉漆的绿色铁门。
还有着那种古老的锁舌门锁。
戌彪示意她打开门,宫理拿毛巾包起头发,拉开了门。
门后,还是一扇门。
但两扇门之间大概隔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宫理身后的门关上,她站在两扇门之间,左右两侧是空旷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没有风也没有光。这两扇门之间的缝隙,更像是时间与空间的缝隙。
宫理面前那扇门里,有地震与爆炸的声音,她推开门,从门缝里率先看到了昏黄的灯光,粗糙的水泥墙面,没有窗的四面墙以及墙壁上镶嵌的金属排气扇。
果然。这是曾经甘灯邀请她共进午餐的房间。
而她走进去,房间里摆了一张长桌,似乎刚刚在这里开过一次多人会议,房间微微震颤,天花板上掉下细碎的粉末,而甘灯坐在这密不透风的类似地下室的房间里唯一一张办公桌后。
甘灯衬衣袖子挽起到小臂,两手搭在桌子上,右手还握着一支木杆钢笔,目光朝她看来。
怎么说呢?是一种公事公办的眼神。
果不其然,他开口道:“干员宫理。”
宫理却擦了擦头发,一边走向他,一边环顾四周,道:“所以上次,你是请我在工作场合吃饭吗?”
他还没开口,宫理便拿开了他靠在桌边的拐杖,而后坐在了办公桌上。甘灯只感觉一团热腾腾的湿气坐在了她面前,她垂下头擦着银色发丝。
宫理头发长得很快,此刻都快到胸口了。擦头发的动作就像游完泳的长毛犬,失礼的在他裤腿上胸膛上甩下一些冰凉的水滴。
甘灯皱眉:“宫理!”
她却荡了荡脚,软底绸缎拖鞋从她脚尖上掉下来,她光着的脚踩在了他办公椅的扶手上,宫理将浴巾搭在肩膀上,脸前是弯曲的湿发丝,她笑起来:“干嘛,因为不爽就要跟我装领导吗?什么公务,不就是以公谋私要来见我吗?”
甘灯坐的笔直,看着她,瞳孔似两点墨:“我一直是以公谋私的人。毕竟我心里会想要谋得私,也不多。”
宫理笑了起来:“你说让我聊聊旅程,原来是知道马上就要见到了啊。”
甘灯看了她眼睛片刻,吐出一口气,松开了笔,身子往椅背上靠去,显得轻松了些,一只手也抬起来,像是要搭在椅子扶手上一般,搭在了她脚腕上。
宫理垂眼看着他的手,却只是嘴角勾起,脚尖翘了翘:“怎么聊?”
甘灯眉毛松开,他的那点不爽似乎又烟消云散了:“我也是要说几句正事的。”
她感觉出来了,跟甘灯说话有种十分有趣的弯弯绕绕,但跟别人需要掰碎了说的事,跟他从来不用,他似乎是心思细致的类型,但又意外的对很多事豁得出去、放得开来。
宫理猜测,他确实因为跟凭恕斗嘴的事有些不爽,甚至可能会后悔自己怎么会陷入这么低端的聊天里,但此刻他绝对不会提这件事。
他成熟得让人十分舒坦,十分有趣。他之前的行为像是扔下石块,宫理再见的时候,品出了那圈圈涟漪。
甘灯道:“铁城是个特殊的地方,而且你还进入到了瑞亿封锁多年的研究中心里……啊。”他顿了一下,似乎到嘴边忘了词。
因为宫理推开他桌子上的文件,手撑在桌面上挪了挪位置,坐稳在了桌子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托着脸望着他,脸前的头发丝还在时不时往下滴着水,她笑起来:“你说。”


第223章
甘灯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一些, 伸手又拿起桌子上的笔,转动道:“你是被谁指引来到这里的?不会真的是平树吧?”
宫理笑:“我以为你会知道,你像是对我的仿生身体有些了解。三座雕像的秘密, 你之前也暗示过我,不是吗?”
甘灯转笔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道:“T.E.C.,果然是它指引你的。”
宫理扁嘴道:“在扮演缪星的任务时, 你也暗示我参与那个任务会得到更多跟T.E.C.有关的消息, 很显然你对T.E.C.是有大概的了解。世界上都不知道名字的三座雕像, 你却知道一些他们的故事。你知道塔科夫的存在, 也知道网络中游荡着塔科夫制造的人工智能的幽魂, 更知道我的诞生来自塔科夫当年的科技成果。”
宫理手指梳了梳头发,将湿漉漉的长发拨到一边:“我大胆猜测一下, 这些事并不是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知道的。就像我与塔科夫、T.E.C.有着一些联系, 你与三座雕像中的其中一位也有联系,对吧?”
甘灯垂下眼睛去, 似乎在斟酌要不要与宫理谈及这些,宫理就盯着他鼻尖, 她并不着急, 因为她知道甘灯会说的。
这个男人看起来深不可测, 却也有弱点, 他渴望找到同类,宫理与他知道了同样的世界遗忘的秘密, 他无法对她忍住诉说的欲望。
他有弱点, 这对宫理来说很重要。
否则宫理绝对不会接近他人眼中的那个“甘灯”。
果然, 甘灯思索片刻,开口道:“ROOM与TEM, 是方体的创始人中最重要的两个人。ROOM的能力如同她的名字,是创造空间与收容。从收容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核战争爆发的开始,她收容了许许多多可能会毁灭人类的天灾,也能创造各种各样既存在也不具体的空间。而TEM——”
宫理:“绘里子。对吧。”
甘灯微微颔首:“她则是擅长发现世界上存在的各种各样特殊物品,她能感应到它们并使用它们,这些特殊物品就像是……有超能力的法器一样,她能洞悉这些物品的使用规则。而且她还拥有着将其他人的能力物化为物品的能力。对,她才是真正的物化派的鼻祖。”
“收容部便诞生在她手里,那些一个个格子里收容的千奇百怪的物品,都是她收集而来的。她认为这些物品如果流落在外,会造成更频繁的斗争。收容部继承了她的意志,多年来一直在收集特殊物品。”
甘灯手指敲了敲她脚踝:“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新国的市面上你很少能看到特殊物品,因为方体在管理,在收容,而我们认为TEM本人并没有死,因为也有许多的特殊物品,在我们出手之前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在人类之间流通过。我们认为是她依旧在收容着这些物品。”
宫理思索道:“那也就是说,她的强大程度可能远超所有人的想象,谁也不知道她手里有着怎样的收容物?那会不会所有人忘记三座雕像的身份,就是她使用了某个特殊物品,可以抹去所有人类记忆中的相关词条?”
甘灯:“有可能。但因为可能跟她相关的事也从世界上被抹掉了,所以我们无法得知。”
宫理眯眼:“那ROOM呢?她怎么样了?”
甘灯决定还是有所保留:“……那就不能说了。”
宫理突然抬脚,将裸足踩在他的大腿上,甘灯呼吸一顿,她声音晃晃悠悠道:“跟我说说嘛?”
甘灯动作有点僵硬,搭在桌子上的手也收回来,搭在扶手上,抬脸看她:“为什么?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么多事?”
宫理表情拧巴了一下,嘲讽道:“哈,因为我背后有个邪恶的组织,雇佣了我来当女间谍,我不但要从你嘴里套出消息,还要把你吃干抹净,拍了你的裸照发到网上,然后一脚把你踹开回到我的组织里升职加薪。”
她说到一半,甘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可怕的组织。”
宫理脚用力往下踩了踩,甘灯闷哼一声,她道:“因为我就想从你这张嘴里多撬出来一点事儿,明明你早就对很多事心里有数,但到上次掀我裙子的时候还都不提及,直到发现我也了解了事情内幕,才肯说出来。我就是喜欢多逼着你说点什么,不行吗?你底线对我低一点,我就是高兴,不行吗?”
甘灯沉默了一下,宫理以为她不想说,也松开了压着他的力气,只是将脚心贴在他膝盖上。
甘灯忽然抓住她脚腕,将她脚拽回来,按在他大腿上。
宫理一愣,缓缓笑起来,脚趾动了动。
甘灯清了清嗓子,竟然还能继续说下去:“而方体本身,那无限生成的空间,那随机打开的门,连接在城市里的隐秘出入口,还有连通在各个分部之间、包裹着所有干员与设施的意识体,就是ROOM本身。ROOM为了给方体一片更独立、更隐秘的空间,她选择让绘里子将自己物化了。”
宫理有些惊讶。
甘灯却娓娓道来:“你可以想象,是她的骨头与血肉变成了一棵巨树,方体内无数的空间都是她的枝杈与叶片。但她没有死,当有新的方体分部诞生时,她的血肉会蔓延生长过去;她也有意识存在,顺应着方体的发展,拓宽自己的空间。”
“那些拿出去可以收容的黑色方块,也是她缔造的,就像是她结出的果实,可以让我们暂时使用她的力量。她更像个……女神。”
宫理眯起眼睛:“那你跟ROOM的接触很早?”
甘灯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宫理认为他成为委员长是ROOM扶持的结果,认为他是ROOM的代言者。
甘灯道:“是很早。但她相当缄默,也并不会直接作出任何指引。我认为她在潜移默化的塑造方体,而我们都是她塑造的一部分。你知道吗?其实每一个被选中参与加入方体的人,都是由ROOM来决定的。”
宫理思忖道:“我想到夜城。夜城被整个收容之后,夜城方体分馆,就相当于是从她身体上砍掉的一根枝条,但砍下来的部分并没有完全死亡,只是跟主体失去了联系。而你姐姐,就像是融入了那一根枝条。随着夜城方体融入回了整个方体的意识,就是这根断掉的枝条与大树重新连接在一起,你姐姐也成为了ROOM的一部分。”
甘灯点头:“其实不只是姐姐,过往有很多能力者,选择在生命最后的阶段,将意识融入ROOM。就像是落叶归根的意思。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方体的意识是曾经方体的创始人。”
宫理:“那,那本ROOM的书典,其实是你最早要去夜城找的东西?还是说你只是很介意你的家乡被当做杀人考场,所以才去插手?”
甘灯:“都有吧。只是我不需要那本书典了,落到你手里,就说明ROOM对你很有兴趣。”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抬起手抹了一下宫理的脸颊,她并没有躲开,眼睛看着他,甘灯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我们有共同的秘密了。毕竟知道ROOM与那三座雕像的人,非常少。”
宫理任他目光从她睫毛、脸颊落到她嘴唇上,她开口道:“那么绘里子在哪里,你们也不知道?”
甘灯摇摇头:“对。我们在找,但没有办法找到她。甚至我们对塔科夫的了解,都可能远不如你。”
宫理撑着桌子,头顶再次有类似地震的响动,天花板上挂着的铁皮罩的白炽灯,在微微晃动着。甘灯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要感慨一些几十年前风起云涌的话语,但宫理只是脚踩了踩他的大腿,道:“甘灯,你的腿真的没什么肉。”
甘灯:“……”
他将手顺着她脚腕摸上去,她格子睡裤的裤腿宽大,他捏了捏她小腿的肌肉:“你确实比较结实。”
甘灯看到宫理瞳孔像猫一样缩了一下,那在灯光下经常变幻成各种色彩的灰白色瞳孔显得颜色深了些。
她缓缓开口道:“可惜我今天没有穿裙子。”
他一下理解了这句话背后的暗示。
甘灯瞬间感觉自己耳朵后头都烧起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小腿的手指,像是摩挲着古堡里上过清漆的红木楼梯扶手。
宫理好像也是在表示:她确实被他勾引到了。
显然她现在已经推开了旅行前的情绪,重新恢复了良好的胃口。
甘灯一瞬间想抓住她的手,将她从桌子上拽下来,让她坐在这把椅子上,坐在他腿上;或者是他就不要拐杖这么站起来,站不稳的撞到她身上去,抱住宫理,把手伸到她睡衣下,她脊背上一定还有未干的水痕。
什么文件或书册,大都可以扫到地上去,她可以拿起笔,用金属尖在他身上写下算式,每一个墨水笔触下都会因为过敏而微微肿起——他绝对不介意。
什么战略会面室,去他的,这里没有窗户,这房间既在舰船中,在战场下方,也在方体中;也算是在飞行,算是在土里,也算是在ROOM的注视下。这是发动过无数场战争的地方,历史上有无数定夺战略与兴衰的小房间,这就是其中一个。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发生点刺激的地方了。
甘灯没察觉到自己眼睛直了,他视线微微下垂着,直到宫理的脸突然出现在他视野里,她弓着腰仰脸看他,脸上是捉迷藏时抓到他一般的狡黠笑意:“如果不是你硬了,我大概会以为你在考虑什么雄才大略。”
甘灯低头快速的看了一下自己,他靠着椅背抚着额头。
他没办法辩解,也没有必要辩解。但甘灯觉得这女人玩心太重,他一路主动,到这时她一句主动的话,他就毫无保留了,很容易被她当成尝一口就嫌太甜而吐掉的糖。
而且这个空间确实也不安全,目前正处在战事中,有部分指挥长可能会在紧急汇报时就敲开门——
宫理的脚还要顺着他的大腿往上攀,他却按住她脚背,同时手伸向地板,侧着弯腰,捡起了她落在地上的绸缎拖鞋,然后套在了她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