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看到最靠近白色沙丘附近,有九把更大一些的黑色椅子,椅子上并没有具体的人坐在上头,而是一些物品、虚影或光。
比如说话的女性就是一张黑线简笔画的人形纸片,挂在椅子上。
有人椅子上是一块平整的花岗岩,有人是缠绕在椅子上盛开的蔷薇花,而其中有一道蓝色的光斜斜照射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宫理觉得那应该就是甘灯。
甘灯的声音也从那把椅子上传来:“在这件事上,我将自始至终投反对票。外神再次被释放,会对战场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再波及到我们身上,在座的没一个能负责。”
宫理听懂了……跟她之前猜测到的一致。
应该是外神[星茧]最早在其他国家地区被发现,他们将其收容后,没有采取妥善的处置方法,而是送到了春城的灵脉之中!
但现在方体有证据也没用,这个世界又没有让人说理的大法庭。[西联]又在春城被毁灭后发动了地区战争,议事厅中某几位委员长就是想要将收容的外神,也投放到战场上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甘灯绝对不同意。
如果外神壮大、逃脱或发育成别的形态,没人能承担这个责任,说不定也会从边缘战场波及到其他城市。
开满蔷薇的椅子上,传来慵懒的雌雄莫辩的声音:“你手底下不是有反制者吗?听说一人之力,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容了外神?大不了再来一次。”
宫理有点不爽。
能收容外神,她做的不过是其中一环收尾补刀的工作罢了。她确实很重要,但没有无数干员用命蹚出来春城的情报、没有圈禁住外神的结界、没有绛响这样的孤胆英雄——
甘灯笑道:“我确实有位反制者。那不如直接将外神放在您的故乡,我听说那里出战士,都变成污秽者该多么强大,到时候我们把外神和您故乡的污秽者一起收容,投放到战场上,事半功倍。”
慵懒声音冷哼一声。
甘灯态度坚决道:“投票吧。”
有苍老的声音道:“那关于北部13号天灾交界地战场是否使用AG-007收容物的请示,请投票。”
几个椅子前方,有沙粒朝他们飘去,连成了一条椅子连接到沙丘的细线。
这样的细线有三根。
半晌后,苍老的声音道:“同意票,三票。此请示未通过。”
看来还是沉默中做出理智选择的人更多。
“那么关于春城作为行政单位是否要在76年1月1日时从地图标记为废地,请投票——”
……
一阵蓝光闪过帷幔之后,甘灯身影出现在帷幔之后,就看到宫理正斜坐在他的圈椅上,两只脚搭在金属凳上乱晃,看着光脑上的整蛊沙雕小视频,笑的前仰后合。
她银白色的头发变长了不少。或许是她觉得这边比之前隔离的房间热,就把宽大的连体衣被解了一半,袖子系在腰上,像是穿了条oversize的裤子,挂在她薄薄肌肉的腰上。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内衣。灰色的树脂义肢跟她苍白的肤色很配,她像个实验室里的完美仿生战士。
宫理抬起眼看他:“我解除隔离了?其他人呢?”
她丝毫没有起身让椅子的意思。
甘灯点头:“他们已经出来了,正在你们之前住的民宿休息。”
宫理:“外神……真的是有些人送到春城来的?”
甘灯沉吟片刻:“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我们必须想办法反制更重要。以及如今……门派势力已毁,四足断了一足,总有人会想接手那一部分势力。”
“但门派不能倒下去,也不能被公司或者是教会侵吞势力,至少现在不能。”他道。
宫理微妙的感觉到,甘灯似乎愿意跟她说这些她或许本不该听到的东西。
一种不能直言的倾诉欲。
宫理哼哼了两声:“那就不是我该管的事儿了,我就想问能不能出去玩了,什么时候回万城,我项目奖金能拿多少?”
帷幔外头黑下去,又缓缓亮起来,似乎已经换了地方。
甘灯道:“你知道你这身义体大概——”
宫理瞪眼:“你敢说这花的是我奖金,我现在把你头拧下来当我的副头!”
甘灯弯着眼睛笑起来:“我是那种人吗?”
宫理从凳子上起来抱着胳膊:“我要走了,把我的衣服装备都还回来。”
甘灯略一点头:“都送到你之前住的地方了。你顺便去找一下小原吧,他并不在乘积脚下的这片营区,而是在远一些的治疗研究所。”
宫理两手插兜往外走,甘灯也拨开帷幔走出去,宫理瞥到帷幔外,似乎真是他的卧室。
甘灯忽然放下帷幔,转头道:“谢谢你。”
宫理:“啊?”
甘灯:“你虽然态度总玩闹似的很无所谓,但其实这其中的风险、做出的牺牲……你比我更清楚。我本以为你会拒绝我的计划……毕竟咱们之前都聊过,有可能失败。”
甘灯:“因为你愿意去做这件事,方体或许有许多人都不必牺牲了。让我觉得你是个挺了不起的人。”
宫理沉默了片刻,忽然冲他比了一下中指。
甘灯一愣。
“你现在就像个温柔坚决,大爱无疆,身心却毫不怜悯的鸭子上帝。我搞外神真失败了你都不一定掉几滴眼泪。少来给我套上‘英勇无畏’‘善良正义’的枷锁让我下次还跟你走一条独木桥。”宫理没好气道。
“你现在就像卖完了结账了,还跟我抹眼泪说你不想做鸭说你有个读书梦。”她中指往下一指:“赶紧给钱,少提梦想。咱俩一种人,不用跟我装。”
第100章
冈岘就在乘积大厅的走廊等她, 还带来了件外套和新靴子。
冈岘:“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再污染其他干员,就把研究所建在了距离乘积数公里外的几座山丘之中。有飞行器能直接送你去治疗研究所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宫理弯腰提上靴子, 道:“研究所都接收什么人,比如之前那三位川地变异者?”
冈岘摇头:“不止是。捕获的污秽者、执行任务中被沾染的修真纲干员、还有些眷族的造物等等。在外神死后这段时间,也发现了数位还存活的污秽者,也一并在研究所接受治疗。”
宫理惊讶:“还有活着的污秽者啊。说来, 我没看到乘积附近有公圣会的人, 那他们都在研究所附近?”
冈岘点头:“不过那边现在也有点混乱, 今天早上出了新令, 方体结束了和公圣会之间的合作, 要求公圣会在三日内收拾东西离开春城附近。公圣会似乎还想要争取什么,但委员会态度很坚决。”
宫理两手插兜, 边走边琢磨。
公圣会明显不是这个国家的原生宗教, 但作为外来教派,他们却成了这个国家重要的一部分, 是利用了天灾来袭时人们的恐慌,还是有计划的一步步传教?
方体也提防他们, 不肯让他们靠近乘积, 那为何还愿意跟他们合作?
是想找出更多蛛丝马迹吗?那现在断了合作, 是因为找到什么证据了?
他们走在乘积内部, 宫理就听到回廊上有些人的聊天:
“说是等到春城彻底扫描、记录结束之后,就要逐步撤掉结界了。虽说春城已经变成死城, 但总比这污染还存在要好太多了……真是有生之年难得见到S级天灾被解决啊。”
“你看论坛里说的吗?现在好多人去找玻璃缸打听呢, 问那个解决天灾的人是谁。”
“玻璃缸?那打听不出来吧, 他嘴是出了名的严实,而且他现在还在病房呢。估计也会是非公开干员吧, 咱们见不到也调不动的那种人物。你说连玻璃缸这一百多岁的家伙都算是公开干员,那非公开干员哪个拉出来不是传奇呢。”
“我倒希望是位自由人,哪怕是不给我们这种权限的人公开,但至少也有合作的机会,而不是被哪个委员长藏起来!”
宫理忍不住偏了偏头,冈岘就带她走入侧面的电梯,去往乘积的停机层。
……
无人驾驶飞行器在低空飞行,天色已深,真正的夜空没有那样浓烈的蓝紫色,也没有那么多扭曲颤动的星辰,只有几颗或隐或现的遥远冰冷的星星。宫理看了一眼表,都快半夜了,她真应该第二天早上再来。
飞行器飞过山脊,宫理看到了灰色山峦中的白色建筑群,在夜色之下,建筑内外亮着温暖的灯光。
白色建筑有着塔钟与尖顶,看轮廓像是教堂,但近距离看才发现它线条都是笔直素净、毫无装饰的,像是方体与教会风格的集合体。
附近也有许多公圣会的石质浮雕飞行器,正有人上上下下运输着些什么,有许多干员正在监管着他们带走的行囊物品。
看来是公圣会的人在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宫理下了飞行器之后,裹好身上的外套,往建筑群走去,有一些行色匆匆的方体研究人员和教会修士,她拦住几个干员问路。
“您找护士长?护士长应该是在核心研究室03,就是高处那座教堂,那里收治了部分危险的变异者和污秽者。”
宫理缩着脖子:“我不是公务找他,私事。他住在哪儿?”
“啊,您说他的宿舍?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研究室,平常也只有他一个人。”
这边山里有些冷,宫理往高处走去,时不时有些白袍的修士,穿着草鞋或罗马鞋,捧着火烛戴着白色兜帽,三五成群而过。几乎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这里安静的像墓群。
核心研究室03也是一座小教堂,屋顶与窗户有些破碎,像一座纯白的废墟,但近距离看却是毛玻璃似的结界在破口处,阻挡着外人随意进入。
一些修士从夜色中迎面而来,似乎没见过宫理,愣了愣,对她微微颔首双手合十行礼,打量着她,宫理只是一点头当做打招呼,就走向小教堂。
宫理站在正门外,顿住脚步,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下定决心可千万别被他傻乎乎的撒娇影响。
她吸了口气,凭借着光脑上的权限,推开正门走进玄关,几乎是刚走进去的瞬间,她就听到内门里,传来一些激烈的争执声,甚至是打斗声、桌椅石头被击碎的声音。
她听到原重煜怒吼的声音时,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他总是脾气傻好,虽然一惊一乍但也从不会这样喊叫啊。
但很快,声音又戛然而止。
宫理皱起眉头,推开了纯白的教堂内门,往里看去。
教堂内有着破碎的穹顶和立柱,立柱上的灯烛跳动着,顶部还有悬浮的灯球。这里有点像是修道院医院那样,数张床铺安置着一些变异者……
但此刻,地上竟然是数位变异者的尸体,床铺翻倒,狼藉一片,立柱上甚至有深深的痕迹。
发生了什么!不会是原重煜出事了吧!
宫理惊得连忙快走几步,朝小教堂中央而去。教堂内还有几个变异者,正惊恐的团在角落上。正中央的试验台上,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污秽者躺在那里,它半边身体都已经变形成为某种混合着白肉的黏液。
而原重煜半跪在教堂中央的地面上,喃喃道:“不不不、不可能……活过来,请你活过来!”
一位穿着白袍布鞋的牧师面如死灰的倒在地上,身上好几处重伤,地面上甚至还有他受伤的血迹,而他头部磕在柱子上,身体滑落下去,脑袋已几乎不可能活着的角度弯折着。
试验台上雪白的手术灯从侧面照过来,简直像是要把半跪着的原重煜和倒地的牧师都照的一片惨白。
宫理忍不住道:“原重煜!”
原重煜惊恐的猛然转过头,他看到是宫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松口气还是该更提心吊胆。
这场景看起来像原重煜杀了人。
原重煜瞳孔颤抖的望着她:“我……我……”
他手扶着牧师的胳膊,似乎还想要给他治疗,宫理走上前去弯腰看了一眼,伸出手指压上牧师颈侧。
彻底没有心跳了。
“别救了。他死了。”
原重煜却傻跪在那里,愣愣的看着尸体。如同身在噩梦般,想要苏醒过来。
如果只是对方摔倒而死,他不会是这种神情。原重煜身上也有伤痕,再看到研究室四根立柱上头的刮伤擦痕,地上还有一把荆棘软鞭,似乎是这牧师的武器。
原重煜跟这个牧师打起来了?
宫理伸手,用力拍了拍他脸颊,他瞪圆的眼睛终于眨了眨,抓住她手臂:“我……我杀了人!宫理,我杀了人!”
宫理将他扶起来,环顾四周后语气平静道:“跟我说说。”
原重煜有些语无伦次:“他突然说想要杀了这群变异者!他说外神都已经死了,我们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去治愈变异者也毫无意义。他说了很多疯话,上来就动手杀那些明明有治愈希望的变异者!”
宫理点头,伸手抚了抚他后背。
“我当然不能让他这样杀人,就去阻止他……然后他就跟我说,如果不让他清除变异者,就杀了他!他作为神的仆人不能允许这样污秽留在人间。他问我,他一个从未作恶拯救无数人的牧师的性命,和一群可能这辈子都恢复不了正常的变异者,谁的命更重要!”
“他杀了好多变异者,那些变异者除了语言不通,甚至可以帮我忙,不过是怪物的壳子里装着普通人的灵魂!我阻止他的时候,看他那么疯,也忍不住下了狠手,可我没有想杀他……”
宫理皱起眉头:“那这人是?”
原重煜低头看着他的尸体,手抖道:“他是公圣会的治愈学派的学者,最近这段时间都跟我有合作。很有名望也信徒众多,叫柯姆。但他是比较激进的治愈学派,擅长用一些斩草除根的疗法。”
宫理轻笑道:“比如得了脚气就把人截肢了那种?”
她这么笑的口气,都让原重煜有种他没做错任何事的错觉。
他咬了咬嘴唇,还想去救人试试,被宫理拦住了:“死透了,没必要。他身上确实有些严重外伤是你造成的,地上还有不少血,有点麻烦了。”
不好毁尸灭迹了。
原重煜捂住额头:“对我确实打伤他了。但我记不清他怎么死的,可能是他摔倒了,我去转身保护器材和受伤的变异者,没看他……”
宫理看到那放着污秽者的试验台,离柱子很近,似乎是牧师先撞到台子上,然后又磕在柱子上?能杀这么多变异者的牧师,好歹也是有点战斗力的,竟然能摔死?
宫理再次弯腰伸手,握住那牧师的喉咙,手指再往下,触碰着他皮肤。她皱眉片刻,既疑惑又觉得有些离谱的轻笑了一声:“不会吧……”
原重煜双手颤抖:“宫理,不要笑了——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宫理转头看他,双目平静:“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