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也快要昏过去,他眼前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肺里肠胃里像塞满了尖锐的石子,精神上的痛苦仿佛让他每一寸血管都痒痛到极致……他快要半昏过去。
而在这里,显露出了巍峨的罗马石柱或拜占庭王朝的样式,空旷大厅的周围石壁上,都有着等间距的“柱子”与“浮雕”,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些都是霉菌自然形成的,这种秩序更像是自然界中的斐波那契数列。究竟是这里的构造在模仿人类的神殿,还是人类模仿自然秩序之美建造神殿呢?
而在这巨厅中,还有无数帷幔般的霉菌黏连着,汇聚在顶部的一枚卵茧上。
但那颗卵茧已经破裂,上头缠满了滴血的血根,下方甚至有一处彻底被击破。而血根在大厅内纠缠乱长,根上沁出的血液将白色霉菌神殿染红一片。
就在茧附近,就有一团如同心脏般的血肉烂根汇聚。
宫理看向那堆血根汇集的地方,道:“死了吗?”
那坨根系之中,忽然响起沙哑的嗓音:“是你!……你不该来……不该来!”
很显然,那曾经完美的莹润卵茧,被这烂肉根系强行砸开碎片,烂肉根系想直接进入蛋壳之中,却被挡住,最后生出无数的根系,将它紧紧包裹,似乎在疯狂吸收、反噬着什么。
从卵中无形的力量与那血根在进行角力,双方已经两败俱伤,但显然外神还是更胜一筹。眼前,血根许多地方都显示出了被炸烂的痕迹,卵茧还保持着形状的完整。
血根心脏处,无数根条缓缓挪动着,露出了绛响那头红发,那张脸。他胸膛与半边脸被盛开的腊梅而吞没,从太阳穴中生长出荆棘,缠绕着头颅,他双目几乎是淌出血来。
宫理以为他这么近距离碰到外神,早就失去了自我意识,但如今他还能开口,还能辨认她,几乎是凭借意志超越了人类极限。
他那从太阳穴长出的荆棘,是不是为了让他保持为人的尊严……?
宫理其实就猜测过,或许绛响一直向定阙山隐瞒了一件事。
就是他有他父亲那样的能力。
他的血也是能够专杀修真者的。
或许原理类似于他的血能够摧毁灵力等。甚至他可能尝试过用自己的血去摧毁过附着灵力的法器甚至是一些灵石、灵脉。
他便想到,如果将自己的血灌入春城的灵脉,甚至是直接用血接触那寄生在灵脉最深处的外神,会不会也能杀了外神?
所以他才说: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事实证明,确实有效,他将血与自己成为眷族之王后的能力相结合,把植物根系当做毛细血管,将自己的血输送至各处——外神蔓延在灵脉中的力量被他重挫,甚至本体的卵茧也被他打伤。
目前看来,绛响如同灾难面前力挽狂澜的英雄豪杰,一人之力,几乎将外神打残。
但他自己也几乎是濒死边缘了。
而宫理就在此刻,走入了两方筋疲力尽的战场。
宫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死了吗?”
绛响似乎见到它也恢复了几分意识清醒,没好气沙哑道:“……死到73.5%了。”
宫理两手插兜,站在那儿仰头笑道:“不愧是孤胆英雄,死都带着进度条,有零有整的。哎你身上花开的太多了,之前给我的那朵小梅花都不特殊了。”
绛响失望的声音却响在空旷的地底巨厅:“别插科打诨——你为何要让自己变成眷族之王……!你以为你能够独善其身吗?”
宫理耸肩:“是吗?我只是跟你做了差不多的选择,独善其身我倒也没有想过,只是来工作罢了。”
绛响听到宫理此刻调侃的话语,似乎意识到她融入了眷族,成为了眷族之王,却也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仍是道:“不要轻举妄动……再给我点时间,或许只要一点时间……”他就能用根系与血绞死外神。
绛响虽想这么说,但他比谁都了解自身的灯枯油尽,他的血流干了,外神利用某种力量炸烂了他蔓延在地底灵脉中的血根,甚至引发了剧烈的地震。
而他不确定,外神还保有着多少力量。
他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却听到一声不祥的滴答声。
那挂在洞穴巨厅顶部的卵茧,下方的破口处,忽然缓缓滴落了一滴液体。
不是血,而是某种似雾、似黏液的蓝紫色闪耀星光的液体。
一滴又一滴,那液体在地上积蓄起来,像个藏着星空的水洼,宫理也感受了既回响在巨厅之内,也回响在自己头颅内的声音或思想。
[上“前/上方/内部”来]
[我的“孩子/代理者/王”所驱使的肉体啊,来我的“里面/心”来]……
第95章
如果说照片, 是三维空间二维化,那宫理就感觉这些出现在她头脑中的语言,是“高维度语言”在她头脑中的低维度投影。
人类的语言是尽力描绘意思的工具, 那这语言便是直接将某种复合的、多重的含义直接输入她头脑。
[妳已是我最后的“子嗣/工具/王”,我因这“妄徒/人类/渣滓”而“感染/疼/濒死”,替我杀了它!]
[“剔除/治愈/吃”它!]
那血根之中的绛响怒道:“不要靠近它了!”
宫理感觉到,她体内的四只眷族陷入疯狂的兴奋中, 而那颗蛋的破损处, 也流下越来越多蓝紫色的液体/虚雾。
[将你“制造/选中/寄生”的肉体沐浴在星空之下吧……你将会……成长为“真正/唯一”的“半神/意志/我”……]
三个种族的眷族之王, 其中一个被绛响所杀, 绛响自身选择了反抗袭击外神。那么被寄生的宫理就是最后一个眷族之王。
所有的眷族之王都可以觐见眷族之王, 但外神表达过,只有争斗中最后一位眷族之王才有成为半神的能力。
那所谓成为半神的能力……
宫理此刻扔下的背上的包裹, 任凭包里的服装与武器散落一地, 看起来恍惚般走向那流淌在地面上的雾或液体。
她寄生着小章鱼与小海葵的白皙手臂露出来,肌肤上生长着鳞片、鳍与粘液, 甚至手的形状已经不是手,指缝之间有蹼与肉膜。
随着靠近, 那手臂皮肤之下, 肌肉痉挛蠕动着, 终于, 指尖探向了流淌的星尘,四肢落入那卵茧下方流淌的液体中, 几乎是瞬间被淹没!
手臂肌肤缓缓融化, 交叠的四肢几乎是化成一团液体, 然后像是被看不见的手重塑,捏形……
[啊……]
[不要抵御, 感受与我融为一体的“狂喜/痛”,我的“子嗣/眷族/奴”,我见到了你们的努力,我认可你们的融合,我之下造物皆可为我所用……]
[我将用它生出双足,我将用它离开此处,我将去往下一个“山峦/聚居地/城”,你们是曾替我探索外部的先驱者,理应由你们获得这份“成神/被吃掉/死”的殊荣——]
宫理脑内似乎传来小海葵那四个眷族的喘息与尖叫,仿佛在说,多么冰冷,多么甜蜜,它们身为眷族的意识,像马路边栅格盖上融化的雪糕,维持个体的边界线都像是融成一滩奶油流淌进下水道里……
宫理意识到,眼前的外神将四个眷族融合又融化,化作像它一样的液体搅在一起。
这是将眷族升为神格?
还是将它们吃掉?
是眷族之王成神?还是眷族寄生的躯体连同眷族自身都被外神寄生?
视野涣散,精神碎化,“祂/母亲/神祇”颤抖着未成形的嘴唇,睁开新长出的双眼,在这个灵脉深处扎根的时间,使它得以复苏与成长,但它也陷入了困境与包围。
春城已经成了囚牢,它必须要第一次寄生第一次离开卵——
这眷族们找来的身体,就由祂接手了。
而当“祂/母亲/神祇”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看到的却是另一双无机质的灰白色瞳孔,以及那张面容上嘲讽的笑容。
祂有些疑惑。
是镜面,是幻觉,还是……
若说眷族接手了人类的躯壳,而它融化吸收了眷族,自然也寄生在这具躯壳上,那眼前的是什么?
是陌生的来者还是——
祂忽然注意到自己变形的身体如此残缺,胸腹只有成排的参差如獠牙的肋骨,不但如此还有几根细管连接着它与眼前银色手臂的女人!
细管内似乎有什么红色液体在流动,就像脐带或血管,它无法理解……
而血根中的绛响开始狂笑,笑的快吐了:“这就是尼玛仿生人的玩法!傻了吧,爷有两副胳膊腿儿!你寄生的不过是四条备用的胳膊腿罢了!”
宫理啧了一声:“你比我更像反派啊。”
眷族当然可以寄生在她的身体里。
但假设她的身体不止一套呢?
宫理最早提出这种想法,就是在与甘灯见面时。
她拨弄着棋子:“你说,如果我就让这群眷族寄生又怎么样呢?寄生在我手臂上吧,到时候我把寄生着他们的胳膊一换,它们也掌控不了我的身体。”
甘灯手肘撑在桌子上,盯着她:“我也是这种想法。而这种事,能做到的仿生人或许只有你。别的仿生体,其本质跟机械合成物并无区别,但你的仿生体可以再生、可以变化,正处在人与仿生人的暧昧区间内。它们能寄生吗?它们会察觉吗?”
宫理垂眼,又喝了一口酒:“这就是关键。而且哪怕如果它们寄生在我手臂大腿上,可我不能像绛响抵御它们侵袭我的大脑怎么办?太危险了,别说是引狼入室,这简直就是在鲨鱼池里便血——”
甘灯喝酒的手一僵,无奈道:“……你能好好打比方吗?”
宫理摇头:“算了算了,我也就想想,我仿生四肢如果不连在身上,它们十有八九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寄生,那就不可能带我去觐见外神。但我如果连着仿生四肢去见外神,给我来个突然反噬怎么办?”
甘灯眯着眼睛,缓缓道:“那就利用它们的本能如何?”
……
在这段时间,小海葵不断地妄图去游说宫理,说服她成为眷族之王。特别是在绛响这位眷族之王选择反抗外神之后,它更加百般诱惑。
宫理一边“烹调”它们,一边假装被它说动,考虑接受这四个眷族寄生进自己的身体,但提出要求只可以分别寄生在她的四肢内,不可以侵蚀上她的躯干。
这四个眷族早已被宫理折磨服,它们修炼出了隐忍与谄媚,以海葵为首的自然同意,甚至口中天天把宫理称为“我们的王”。宫理用刀划开自己腿上的肌肤,先将最弱的海葡萄放入其中。
她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放松下来,如果她的仿生体不能被寄生,那后面的计划全都白扯淡,但海葡萄并没有理解到仿生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是在“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的疑惑中,快速融在她仿生肌肉之中,而皮肤表面也出现大量黏液。
看来成功了!
之后宫理迅速打开甘灯送来的木匣,其中躺着四枚尖锐菱形的青铜刺,其内部似乎有着储血槽。
她刺入自己的仿生义体。
甘灯说这法器是他委托他人制作,其中蕴含了跟春城有关的修真者的灵血与大量灵力,他怎么搞出来的,宫理不关心。
无非是利诱或胁迫来的。
而这法器上蕴含着的大量灵力,在刺入宫理体内之后,就会让寄生在她肢体内的眷族甘之如饴——它们本能驱使他们像饥饿的孩童般,盲目啜饮着法器上的灵力,而不是扩散向宫理肢体的其他部分。
宫理就用这个方法,将眷族寄生在她的四肢之上。只是寄生后她迅速将仿生手脚摘了下来,只用身体内的导液管连接着滋养着,让寄生在其上的眷族以为自己还跟宫理连接着。
但实际宫理肩膀大腿处的接口早已换回了银鱼义体,只是把仿生手脚放在了背包里。
这些眷族一旦察觉到不对劲,宫理就会为了自保,立刻切断导液管。
而当外神诱惑宫理将被寄生的肉体沐浴在蛋壳流淌的液体时,宫理只是将把自己的包打开,把装在包里的寄生着眷族的仿生四肢扔过去了。
但她真没想到,眷族寄生人类,而外神会寄生眷族。这外神都层层包办,中间商赚差价呢。
根据外神类天灾的记录而言,他们的目的一般有二,一是发育,吸收一个地区的能量,发育自身,而后离开这里;另一类则是占据,从外界而来,希望能够掌控这片地区。
而眼前外神如果是为了发育,那应该是春城灵脉枯竭,而不是它借着灵力散播污秽。
那也就是它更想扩张势力、占据地球上的一片天。
但当方体的结界抵消灵力,并将它和它的眷族、污秽者全都扣在结界里的时候,它的目标已经失败了。它必然会想要离开这里,在别的地方继续扎根,以别的形式继续播撒污秽,继续扩大势力。
它就选择了利用“眷族之王”。哪个种族存活到最后,就意味着这个种族的污秽者更能适应外部的世界,而这个种族的眷族之王实力更强大。
它要做的就是直接寄生眷族之王,与之融合就好。
而眼前的宫理,更是好的不能更好的选择。一个还保持着人形的眷族之王到它面前,甚至对方人类形态的身份,还是方体的一员,如果它寄生在宫理上,成功离开春城,说不定能潜入方体,在其他城市继续播撒污秽,制造更多的污秽者——
但此刻,祂一切的命运,就掌握在宫理手里,因为宫理握住了连接着仿生肉体的导液管!
[住手/跪下/停!]
宫理却丝毫不受影响,手中的匕首一把割向导液管,人向后飞跃而去。
祂不成型的身体还似乎向下滴答着液体,几乎要融化。
祂看向宫理带来的另一个人类。如果控制不了宫理就去控制那个人类——
祂却发现那个在金属椅子上的僧侣似的少年,四肢用锁链紧紧捆束在椅子上,口中还塞了布条!
甘灯当时便说:“这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只有宫理你一个人能去执行的任务。很明显这外神对绝大多数干员都会有精神干扰,你带的人很可能会在外神的驱使下成为你的敌人。”
比如此刻,被她绑着的玻璃缸正在疯狂的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狂喜与尖叫……
宫理忽然朝着玻璃缸的方向伸手:“解除收容!”
祂意识到事情不对,几乎是立刻精神控制玻璃缸,甚至连绛响都受到精神攻击的波及,痛叫一声,血根抽出。
玻璃缸想要去伸手阻挡,想要去向外神跪伏,却只能在椅子上挣扎,眼睁睁看着胸口收容的视窗打开,封存在他体内的黑色方盒朝宫理飞去!
宫理的银手抓住了那巴掌大的黑色立方体。
黑色立方体似乎极其不稳定的在震颤着,多个时间、地点、维度如同透明幻灯片般叠在这一处,在它周围甚至出现了棱镜般的多维幻象,抓着它的手仿佛在幻象中有千万只,有宫理的银手,有灵长类的前爪,有机械臂,有戴满戒指的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