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道:“是方体的特快胶囊隧道。”
老萍嚷嚷道:“现在要是从地面上走的话, 万城到东海岸,直线距离上能有多少天灾?”
冯大巴双手离开方向盘, 宫理透过喊道:“十几个吧。最近短期小型天灾越来越多了, 现在几乎没人跑公路了。”
随着随机天灾布满大地,跨地区的移动成本越来越高, 地区上也逐渐出现原子化的情况。城市与城市之间越来越孤立,人们很多时候也会选择一辈子只生活在一个大城市及周边的卫星城。
大城市的抱团, 使得他们应对小型天灾的能力更强, 但一旦有毫无原因的超级天灾爆发, 可能整座城市就会瞬间毁灭。
就比如万城。地下管道运送电、油、气, 大部分资源都可以在城市卫星群内解决,所以外部道路车辆不算多, 也相当年久失修, 如果万城爆发天灾, 可能逃离这里的只有小部分有飞行器的人……
当然,东国人口已经不足两个亿, 方体最强大的分馆就在这里,必然会想尽办法保护这座近两千万人口的城市。
巴士在胶囊轨道中飞速自动前行。宫理从包侧面掏出一把UONO跟大家玩,跟平树讲解着玩法,转头就给老萍来个+4。
宫理看了一眼前排蜷抱着尾巴与膝盖的柏霁之,他明显没睡着,因为他们打牌有时候爆发笑声,他会因为太吵而受到惊吓,耳朵控制不住的颤两下,宫理忍不住戳了戳他那死气沉沉的样子,道:“你昨天没睡好吗?”
柏霁之半张脸从蜷起的手臂露出,抬眼看了她一眼,他都想让她别玩牌了,上网看看她家那位都闹上热搜了。平日宫理总在那儿刷光脑,这会儿她可能是觉得出来春游快活了,也不刷光脑了,光在那儿叭叭叭跟人聊天。
但他又觉得不想多嘴,转过头去了。
柏霁之也在琢磨,看了一圈网上的反应,看来是炮友不如恋人?古栖派中他那位几乎没见过的爹,就在家族里搞什么正室侧室妾室……还说是什么复兴传统。
炮友就是妾吗?
宫理看起来这么现代的一个仿生人,怎么会纳妾呢?她不也没成婚吗?
他自己琢磨着,并不理会宫理。
连续两次被无视的宫理:“……?”
宫理可不太会去安慰情绪敏感的小孩,她便转头去继续玩牌了,自然没注意到在她的欢声笑语中,柏霁之耳朵越压越低,手指紧紧抓着包。
他忽然腾地一下转过头来:“好吵。”
左愫刚要说道歉,宫理就笑嘻嘻拽他:“来玩嘛来玩嘛,再说车上说话的人真的很多,你耳朵那么尖也睡不好的。”
她手一拽他胳膊,轻轻地,但是有股诱骗似的口气,柏霁之竟然一瞬间犹豫了,他刚要硬下口气说不玩,就听到好多人惊呼道:“这就已经出隧道了!好快啊!”
冯大巴转动着方向盘:“胶囊隧道只到了东海岸边沿,距离春城基地还有段距离。大家还不要开窗,现在已经进入危险地区。而且刚刚信号有波动,似乎有些消息没收到——”
宫理看到了隧道出口,外头是一片浓重的宝蓝色,隧道内部似乎莫名有些碎石,车辆越来越颠簸,冯大巴把油门踩到底,车辆疯狂加速,简直要把人从座位上掀飞。
有人问:“隧道里怎么会这么颠簸?出了什么事吗?”
宫理赶紧收牌,平树看向窗外,瞪大眼睛。
隧道外是湿冷浓重的水雾,他们的巴士冲出隧道后行驶在崩裂或落满石柱的海上高架桥,显然冯大巴之前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她表情不善,却怕学员们不安,一言不发。
冯大巴一路避开那些石柱与裂痕,黄色的车灯随着车辆的颠簸乱甩,忽然前排有位视力超群的学员尖叫:“桥断了!”
冯大巴抓住换挡变速杆,喊道:“别嚷嚷,我看到了!”
但这高架桥的断裂,并不是同一高度的桥断成两截,而是他们飞速行驶的道路往下垂着快要扎进海里,而断口处在他们头顶。
冯大巴吼道:“还有谁没有系安全带!!”
宫理突然听到砰一声响,她从窗户往外看,车的后轮化作两条青蛙般的粗壮金属大腿,而后在断桥上用力一蹬,直将半截桥梁踩碎,整辆巴士竖直着朝上飞去!
与此同时老萍抬手,双手飞速交织,无数毛线在车内穿插,那曾经锋利到能割碎身体的毛线在此刻柔软而有弹性,将每个人捆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连想要起身护住宫理脑袋的柏霁之,都以半站起来的姿势捆在了座位上,只有一条胳膊朝宫理伸了过去,他那只手化作肉球毛爪,按住宫理的脑袋。
冯大巴咬牙:“给我跳过去、给我跳过去!”
左愫胳膊还能动,她从怀中快速抽出一张纸符,贴在了车顶上,宫理看她咬破手指,将血液甩向那纸符,纸符上用荧光笔写的“轻”字,突然发出金光——
巴士向上的推力还在,“轻”字符让重力势能大为减弱,瞬间就飞跃过高处断桥的断口。
冯大巴喊道:“谢谢!大家抱好头!小心落地伤害——”前方有位学员,轻咤一声,击碎窗户,将手中一把种子抛向他们即将落地的水泥断桥,那片水泥道路忽然化作绒绒草地、柔软泥土,车辆落地的瞬间缓冲了极大的力量。
车辆嘎吱嘎吱的在草地上划出一段凹痕,掀飞了泥土,冯大巴才松口气,转头笑道:“你们这一届挺牛逼的啊,我还以为又要有几位撞断肋骨、头破血流呢。”
毛线瞬间缩回去,收拢进老萍的外套之下,所有学员连忙起身,柏霁之也看向宫理,却发现宫理一只手也按着平树的脑袋,指节处有些擦伤,显然在撞击的时候,她手垫在他头上帮忙缓冲了一下。
柏霁之缓缓收回了爪子。
宫理身子探出窗外往后看,忽然皱眉道:“冯大巴老师,这桥很有可能是刚断没多久的,海风这么大,断口的颜色确是浅色的、干燥的。”
许多学员听到宫理的话,也纷纷往外看:“真的哎,这代表着什么吗?”
左愫:“要不然就是有人故意炸桥的,可不太像爆炸啊,碎块没那么多。要不然就是……”
柏霁之眯眼接话道:“否则便是恰有巨物刚刚破坏了这座桥。”
他耳朵向远处侧去,在海风的流淌中,他似乎隐隐听到了漩涡的涌动、水雾的喷薄,甚至是硬物碰到另一种硬物的声音……
柏霁之转头道:“咱们能不能快走,我听到——”
宫理很敏锐,她似乎也察觉到危险的靠近,而这危险来自高架桥下汹涌的海浪。她几乎是踩在车窗边沿,扶着车框妄图看清海雾下海面里隐藏的东西,她一开始只看到轮廓,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那应该只是海底的礁石,然后她就意识到那是……一块嵌在指尖的指甲。
一根手指。
几根手指。
她似乎在礁石中辨认出了轮廓。
深灰色的粗糙的大小无法估量的巨手就潜伏在水下缓缓靠近,手指像是在海底摸爬,浑浊的海水、深色的海底礁石与薄雾都给了它最好的伪装。
那种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的模糊直觉,让宫理一时张不开口提醒,只陷在妄图辨识它的思绪里,而就在下一秒,柏霁之喊出口的同时——
“轰!”在高架桥下方的海水,掀起如蕾丝裙摆般的白色浪花,那只手从拍打的高架桥都摇摇欲坠的巨浪中抬起,朝他们拍去!
冯大巴简直是尖叫着骂出几句脏话,学员惊恐到无声,死死盯着那只灰手——宫理只瞧见巴士四轮此刻化作四只金属蹄子,车身离地三四米高,四蹄甩开,如同一只逃亡的藏羚羊一样,带着他们在空荡荡的高架桥上狂奔!
四个蹄子跑起来,一会儿车头低车尾高,一会儿车尾低车头昂,只把车里的学员甩的像筒里的骰子。
那只手从也从海水中立起来,海水从它手指缝间涌泄如瀑布,指甲附近的倒刺、关节处的横纹与常人的手无异,它深灰色的肌肤像是年迈的蓝鲸,车上的学员也看清了它的掌心——
它手掌内部并没有指纹,而是如同多棘海星!手指内侧是五道深紫色的软肉沟壑,汇聚在掌心处,沟壑附近全都是海星移动时挥舞的触足、簇毛与肉瘤,紧密排布着扭动着!
而那每一个相对它而言细小的肉瘤触足,都仿佛能碾死无数人。
若他们这些人类落在那手的表面,便是视汗毛为丛林的螨虫。
海浪的巨响与眼前的震撼甚至能把人的思绪拍飞出身体之外,宫理听到几位学员甚至发出了窒息般的嗬嗬声……
有几位学员已经受不了,作势要呕吐,被身边的人捂住嘴,强逼着咽下去:“你要是吐了就甩的满车都是了!”
冯大巴疯叫道:“谁会用枪!给我射它!它已经发现我们了,咱们没必要藏了!”
宫理听到几声放屁般难以言喻的声音,车体后方像是喷出了几台机枪,就架在后窗处。宫理也顾不上这玩意儿出现的原理,冲过去架住机枪把手,拧动机枪身调整角度对准那巨手的方向,按下扳机。
机枪发出密密麻麻激光弹似的光雨,朝那巨手射去,其余几位会用枪的学员也连忙跟上。
行李早就掉的到处都是,平树看着几个学员的行李差点掉出车外,连忙接住,塞进自己身体里,直把自己塞的胖了几倍,卡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柏霁之则抓住行李架,脚踩在天花板上,不断地把从座位上被甩出来的学员按回原处,左愫打开外套,抽出圆珠笔来,从行囊中扯出几米长绢来,抬笔要写字。
老萍喊道:“我都看到了!你衣服里不是有一张‘疾’字吗?不能直接用?”
左愫按了一下圆珠笔:“不,那是从病字裁的字头写的疾字,也就是疾病疾苦的疾!”
与此同时,在后方开枪的宫理发现,机枪射出的光弹虽然射程上远超过实弹,但水雾对它造成了相当的衰减。浓雾之中,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击伤了巨手。
不过幸好,冯大巴的巴士四蹄狂奔,速度也惊人,他们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远。宫理本来以为它是介于手掌与海星之间的大型单体生物,却忽然看它似乎高高跃起——
旁边学员喃喃道:“它在……跳?它这么大,怎么可能跳的动……”
宫理瞪大眼睛:“不,是它还有手臂的部分,它不是跳起来了而是抬起来了——”
学员们尖叫一片,谁见过这架势,拍着椅子哭喊道:“冯大巴!快跑啊!快点跑!它要拍死我们!”
冯大巴握着方向盘狂叫道:“老娘当了二十三年的大巴车从不扣驾照分,上战场的时候连保险杠都没刮花过!就你也想给我给我弄个事故?!”


第64章
那巨手朝宫理他们的方向重重拍下, 宫理眼看着那触足扭动的手指就要拍到他们头顶,它一根手指就几乎要跟他们双向六车道的高架桥一样宽……
就在那手落下的一瞬间,大巴车猛地蹬地高高跃起, 冯大巴爆发出一阵几乎要呕吐的咳嗽声,这咳嗽的瞬间,车顶几根透明的金属色蜻蜓羽翅展开,飞速且脆弱的震动着, 勉强拖着车体, 低空飞行出一段。
老萍坐在位置上, 哆嗦着手指给自己点了三根烟全塞嘴里, 含混道:“吼吼, 没想到吧,以为能拍到我们爆浆, 可我们是能长翅膀的!”
学员几乎是看着巨手手背的皮褶与指甲边缘擦过车窗, 重重落入海里!灰色巨手将高耸在海面上的高架桥整个拍碎按进海水,掀起了数十米高的水雾水浪, 撞的大巴车东倒西歪,海水拍灌进大巴车里, 几乎把所有人都浇湿了。
老萍骂了一声, 攥住自己三根被浇灭的烟, 扔到一边。
高架桥就像烧过的线香一样, 剩余的部分不断塌陷,掉入海中。在更加白浓的水雾中, 冯大巴似乎很痛苦才变形出几对透明翅膀, 但根本拖不动沉重的车体, 眼见着越飞越低,眼见着已经比海岸边的悬崖要低下去了。
这样下去他们会撞在悬崖上或者坠入海中啊!有些哭起来:“冯大巴!你想想办法——”
也有学员是自己能飞, 他身后衣服破裂,露出骨翼,在车外拽着车框,咬牙想往上提,却几乎没什么用。
左愫颤抖的手几乎要写不下那个“疾”字,老萍忽然看到她手指在圆珠笔logo处一抹,笔后出现一小截刀片。宫理记得,她当时很喜欢这笔,不止是因为无限墨水,更因为有刀片方便她划手以血写字,当然,当时笔内的毒囊已经被她拆掉。她张开常年包满创可贴的手,刀片在手掌心用力一划,一串血珠甩在长绢上,她抬手蘸取血液,顺畅许多,终于写下了“疾”字——
“老萍,帮我贴在车外,会更有效!”
她抱着鲜血溢出的手掌,老萍手中一根毛线穿过薄绢,带着薄绢快速飞出车窗,将绢连带着毛线一起缠在车体上!
那振翅速度陡然快了数倍不止,将车体缓缓在气流中带起,学员们纷纷惊喜道:“有戏有戏!”冯大巴转头看了左愫一眼,手中方向盘快速转动,大巴车堪堪擦过悬崖边沿,落在了地面上,冯大巴也脱力的伏在方向盘上,喘息不止。
老萍对左愫道拧眉:“至于把手割成这样吗?就是撞上了我也有办法让咱们几个E班的不死。他们没保护好我们,是作为干员的失职,你有必要这么拼吗!”
左愫却摇了摇头,她用灵力简单恢复伤口,将剩余的血在道袍上“云浪楼”几个字附近擦了擦,哑着嗓子道:“我只是觉得我要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也没必要来这里。”
冯大巴回头:“抱歉……我确实没想到这种状况,有位学员说得对,如果没保护好你们是我的失职。我收到消息,最快的处理小组已经到达了——”
她话音未落,很多人的光脑已经发出了警报声:“附近有方体干员实行消杀任务,请无关人员尽快撤离!尽快撤离!”
冯大巴抚了抚胸口,有学员给她送上去两瓶水,她喝了几口,破破烂烂的大巴车在石崖上崎岖的野路上继续缓缓行驶。
浓雾之中没人能看清巨手在何处,所有人都被这一掌打懵了,恐惧、茫然又对自己失望的在车里随着颠簸摇晃,沉默的瞪大失焦的眼睛,妄图发现危险或安全的迹象。
柏霁之还是听力惊人,他耳朵在车窗外吹的随风摇摆,指着远处道:“有飞行器在那边——”
车正巧也往那个方向转动,学员们终于在雾中略微看清执行消杀的组。
他们乘坐着一架烈焰红唇飞行器,说是红唇,因为整座飞行器的形状就是美人的下巴与微微轻启的红唇,只是唇中探出一根长舌,那长舌就是飞行器的甲板,舌尖的位置上站了个粉色头发的女性干员。
她戴着防毒面具,脱掉了身上的风衣外套,抓住舌尖甲板上的栏杆。宫理看到她只穿着内衣与短裙,从胸口到肚脐的位置是一道裂缝。
她两手在自己腹部的裂缝处一扯,身体中央竟然出现了杏核形状的裂口,风与雾从她腹部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