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典与方体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也……
她翻开书典,却发现打开的页面已然不是空白,两面是难以阅读的杂乱手稿,其中夹着一张拿不出来的借书票,右上角有一个标记,写着“夜城-A1级-图书馆”。
这指的是刚刚他们去过的图书馆?
她来不及细看,书页陡然乱翻,再次翻到了一页空白。
柏霁之、老萍、左愫几个人,朝宫理看来,她半跪在地,头顶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
宫理也扬起了脸。
那半球形的穹顶,在塌陷!
不,准确来说是在向下变形,高度变矮,就像蓬松的面包被压扁……就在她看到穹顶已经变成一个平面天花板,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穹顶却开始向下生长——
穹顶的顶尖向他们缓缓逼近,向上的凸起变成了向下的垂悬,就像是被风吹翻面的伞。穹顶庞大且伴随巨响的向下生长着,宫理有种自己倒挂在天上向地面看去的眩晕感,也有种即将要被这穹顶碾死的压迫感。
然后,那穹顶尖顶上,在距离地面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宫理觉得自己抬抬手就能摸到穹顶尖上的石立方。
柏霁之退开两步,有些惊讶:“你做了什么?”
宫理摇摇头没说话。
她的手被地面吸住了。
而她手中的白色书典还在乱翻,简直像是开卷考试却找不到公式在哪一页的学生手忙脚乱狂翻书,宫理突然听到一声“轰”。
她面前,穹顶顶尖正对着的地面,突然出现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圆形凹地,边缘齐整,凹下去五十多公分左右的深度,像是被夯地机狠狠压出来的。四周的积水涌到了这圆形凹地之中,众人屏息望去,过了又好一会儿——“轰”,在圆形凹地之中再次出现了一个凹坑,和之前是嵌套的同心圆,又低下去五十多公分——
“台阶。”老萍喃喃道:“这像是在筑造一个向地面深处的台阶。她这是要带我们去方体的地下吗?”
就在第三个凹圆出现之后,柏霁之耳朵抖了抖,看向周围几个回廊:“有人来了。”
“是其他入试者?”
“不……不像是。”柏霁之金色的瞳孔盯着墙壁,他摇头:“他们没有乱转,反而是直冲这里来的。”
话音刚落,几个回廊口处,便出现了四个人的身影,这四个人都穿着同款深色半高领斜扣制服,显然是一个团队。这团队四人看到宫理她们后,转头轻声低语。
柏霁之显然听觉异常灵敏,他皱眉轻声道:“他们在说,关闭监控,就地解决。”
平树眨眨眼:“就四个人,来杀我们吗?”
就在他这句话话音未落时,远远一声响指,那四个人已然瞬移到了他们面前!平树只感觉自己脖子前顶着个尖锐物,他动也不敢动,瞪大眼睛往下看。
是一把透明三角尺。
拿在一个烫卷短发,红色眼镜框,长得就很像班主任的中年女人手里。
身旁,左愫也是被一个男人从背后用剪刀抵住。
至于师弟师妹们,完全被当成了满地的杂物,被无视了。
老萍和柏霁之倒是没被制住,柏霁之长枪正抵着其中一人的武器,老萍则挂在半空中几根毛线上,往下看来。
手持三角尺的班主任开口了:“古栖派小少爷先别杀,他哥正在大闹呢。不过那个老太太,杀夫骗保、偷窃、行贿还有几项谋杀案的嫌疑,可以杀。”
老萍眯起眼睛:“这制服,你们不是入试者,是方体的公务员啊。看来是发现我们还没被夜城的绒雾弄死,着急了,自己动手了啊。”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露出微笑:“老萍。三次了,方体选中你三次了,你每次都是在终点处摆摊叫卖,赚的盆满钵满的离开。但这一次,你没法活着出去了。”
“轰!”
班主任话音刚落,就脚下震动,听到身后巨响,回过头去,这才注意到一个年轻女人半跪在杂物堆后,手抚着地面。大堂内穹顶低垂,地面上出现了阶梯般的四个同心圆凹陷。
那是谁?他们都没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跟柏霁之对峙的持枪墨镜男人反应更快,拧身朝年轻女人冲去——既然柏霁之不能杀,就先杀她。
宫理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而来,而她左手捧书,右手被地面牢牢吸着,战斗站不起来,谈何躲避。
身后柏霁之似乎想要救她,但根本比不过那墨镜男干员的速度——
宫理猛地合上白色书典,朝墨镜男砸去,墨镜男偏偏头便躲开,枪支已经对准她。她以为书典离手,自己的右手也能离开地面,但没有,她还是被紧紧吸着!
拖鞋够不着恐怕也打不中,宫理摸了一把口袋,只剩下一个黏黏滑滑的东西……
宫理还记得它的文字说明,此刻也顾不上,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快被她洗秃噜皮的章鱼,一把糊在在了自己的头顶,章鱼触手湿哒哒的甩在她脸上,她突然感觉这小章鱼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吸盘陡然吸附在她额头脸颊上,软塌塌的章鱼脑袋似乎立了起来。
一阵头晕目眩,她察觉到自己头上的小章鱼的装备说明的颜色,竟然在飞速变化,从白色到绿色、蓝色、紫色,如同跑马灯一般,然后停在了绿色。
与此同时,眼前疯狂在跳乱码,宫理似乎在某些瞬间看清了乱码中一闪而过的数字:
理智-1
理智-1
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到嘴边什么话都想不起来,甚至组织不起来一个短句、一个词语!
她在变傻!
他妈的,她戴上这玩意儿之后在变傻!


第15章
但她现在必须说点什么,只要开口,她就能命令对方!
宫理就像是英语考个位数分数的人在做完形填空,刚牙牙学语的儿童想要发出弹舌音——她费尽全力憋出一个字:“gu——鼓!”
不,她要说的是滚字!但字音却被卡住,像是有种力量钳着她的灵魂,让她无法完全吐字。
但这一声,却也回荡在厅堂之中,平树忽然听到耳边一阵仿佛从宇宙那端、历史深处、沙丘尘埃中传来的低哑神秘嗓音。
平树被原地骇住,只感觉宫理头部好像被一股不可直视无法言明的星辰黑雾笼罩,若不是身上还穿着那件镭射外套,脚上还套着洞洞鞋和玻璃丝袜,他根本认不出来。
这词句不但震慑了他,更震慑了几乎到宫理面前的那个墨镜制服男,他后退半步,恐惧的几乎身躯都半弯了下去,手中的枪已然垂下,他喃喃道:“……鼓……鼓……”
他看向自己的胸口。
鼓。
敲鼓。
他自己也是鼓。
平树瞪大眼睛,看那男子弯起手臂,用力击打向自己胸口。这个行为本来没有什么出奇的,人们在愤怒激动时,也会有捶胸口这种动作,但把自己的胸口当做鼓一样,往死里锤打,甚至明显听到了肋骨击断的声音,就太离谱了——
“咚咚咚!”
再配上男子因疼痛而抽搐却又沉醉崇拜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轰!”
又一层台阶向下凹陷,污水向下流淌汇聚,甚至翻起白色泡沫形成微弱的漩涡。
“咚咚咚!”男子还在猛锤,柏霁之表情有些微妙,宫理眯着眼睛看着男子,制服四人组中一人清醒过来,猛然冲到男子身边,用力抓了他手腕一把,怒喝道:“清醒点!”
宫理等的就是有人来救他。
显然这四人组是方体中的一个“组”,这样的“组”应该长年一起合作,彼此之间感情深厚吧。
宫理头疼欲裂,甚至几乎作呕,但她还是对着面前二人,咧开嘴,牙缝渗出血丝,她轻声道:“坐。”
这一声轻柔的像是请人到家里来做客般,更让人毛骨悚然。但实际是宫理只能发出这样气若游丝的声音了。
前头二人,竟然两腿一软,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无法自控的像在睡梦中被人摆弄四肢,仰头望着她,神态呆滞而迷醉。
“轰!”地面还在向下塌陷出同心圆。
班主任距离足够远,并没有被这一声蛊惑心神,但她头颅几乎无法转向宫理在的方向,更别提将目光看向宫理……
她好似听到耳边的呢喃,听到雾、神佛与藤壶的气息朝她涌来,她几乎要颤抖。
一个多月前,他们这个等级为C的四人小组被派往了东盐海处理事务,那噩梦般的几天回来之后,四人都经过了方体的记忆清除流程,才保留了自身的意识清醒。
虽然他们都已经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但为了嘉奖他们在东盐海期间的“英勇表现”,他们组别跨级升为B-,并且将他们调离了“春城专案团”。
他们休整一段时间后,被派来潜入某一场考核。等待号令,在合适的时机,将剩余的考生“赶尽杀绝”。
方体却没告知他们,这些入试者跟东盐海是有关系的!跌坐在宫理面前的两个人吓坏了,像是被低语吸走了灵魂,像是回到了东盐海。就连班主任,一嗅到这股气味,就像是勾起她被压在深处的疯狂记忆……
横亘在海岸上吐着泡沫延绵千里的灰白色尸体与漫天飞舞的宽袖衣袍。
埋在沙子中吐水的半透明头颅。长满藤壶与海藻的红缨宝剑插在海岸边。
她几乎要喉咙发颤,她几乎觉得眼前宫理头顶上戴着的小小东西,就要让她顶礼膜拜,让她肢体溃烂,让她胸口裂开产道或眼珠……!
忽然,像是一阵冷风吹入鼻腔,她在头痛中清醒几分,看到宫理将那东西摘下来,拎在手里,望着他们。
宫理目光中并没有杀意,她流着鼻血,轻声道:“这东西应该没这么厉害,但你们吓破胆了。”
班主任发现自己后背冷汗湿透,前头跌坐在地的两个人像溺水般大口喘息着。
班主任故意避开眼睛,没有看宫理的手里的东西。而在余光中,那就像一团雾,她也无法辨认是一顶发冠还是一团软肉。
但她感觉到了安全,那东西拎在宫理手中,不像她记忆深处的那样具有威慑力与寄生力,反而变的温顺,甚至……奄奄一息。
班主任牙关打着哆嗦道:“你从哪里得到的……你对它做过什么?”
宫理偏头:“做什么?就是拿肥皂里里外外洗了六遍,用漂白剂泡了两遍,还放案板上用刀刮了刮了皮,最后冷冻了几天。现在味道好多了,之前可太臭了。”
班主任震惊。
这东西如此……但她却把它当要下锅的海鲜、不、简直是当掉进厕所里的抹布一样来处理,这不就是十大酷刑吗!
若真是有恶魔的留存,恐怕也被她折磨的半死了吧,现在看来却反被她降服了?!
宫理:“你们之前是去过东盐海?还是春城?”
班主任努力压住声音的颤抖,昂头道:“……东盐海。”
“轰。”
宫理还半跪在那里,大厅中的地面又一次凹陷下去,只是这一次,水涌过去之后消失,在一圈一圈台阶般的环形凹陷中心,出现了一个黑洞!
宫理的手从地面上拿开,她耸耸肩,朝后退去:“方体不止派了一个组来追杀我们这些入试者吧,你们就别跟来了,让别的组来吧,否则我怕你们会疯掉的。”
班主任:“……我们是此次行动级别最高的组了。”
也是因为有柏霁之和老萍两个棘手角色,上头才会派他们来追杀,但没想到跌在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短发女人身上了。
宫理两手插在镭射外套的口袋里,朝后退去,平树朝她奔来,四人组中唯一一个还有战斗力的,似乎想要拦截,班主任却抬起了手。
万一宫理再对他们喝令或低语,她觉得四个人里最起码会疯掉两三个……
他们四人,眼睁睁看着宫理从地板中央那一圈圈台阶中心的黑洞跳了下去。
……
宫理能感觉自己在坠落。但却不是坠落向某个深井,因为平树吓得嗷嗷叫了一声,但没有回音,甚至她还感觉到了横向吹拂她脸颊的风。
她依稀能在黑暗中看到左愫紧紧拽着她那几个慌手忙脚的师弟师妹,老萍手一张开,毛线朝他们飞去,打成一股绳,将他们手腕联结在一起,就不会飘远。
柏霁之神色看不清,只有一双金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他似乎远远跟宫理四目相对,却又合上了眼睛。
宫理拽住了平树,平树从身体里掏出之前黑伞男的伞,在空中撑开,减缓了坠落的速度,二人像落叶一样缓速飘荡。平树仰头慌道:“我眼前也出现提示了,光球要亮了!”
宫理道:“没事,正好照亮一下咱们周围的环境——?!”
平树头顶的光球如期而至,但问题是宫理并没看到周围有任何墙壁石砖,左愫惊讶:“抬头向上看!”
宫理仰头,只瞧见头顶是漆黑中被勾勒轮廓的整座城市,城市的众多屋顶与天台逐渐远离他们,还有那些高耸入云的太阳能塔——
整座夜城,倒挂在他们头顶!
柏霁之拧眉:“非也!城市依旧在地面上,而是我们在向天上飞去。我听说有些人的能力,是制造一个领域,让其中的重力倒置。”
宫理启动的机关,就是启动了一个重力倒置的领域,让他们一路“坠落”至天空之上。她本来以为当年许多方体人离开夜城,是通过什么地下的密道、铁路,然而离开夜城的方法,根本不是在方体分部的地下,而是在天上!
说来,他们今日就是被胶囊从上方投放下来的,其实也能证明夜城的出口在上方。
仰头仔细看去,夜城中有几点白莹莹的灯光,像是黑色天鹅绒上的几颗珍珠,正是其他入试者头顶的光球,他们还在其中奔走着……
忽然一团温柔普照的光在距离他们数公里的半空中亮起。
带着清晨的微凉,蓝白色的辉晕。
众人惊讶,向那团光看去。
那不是任何人头上的光球。
光慢慢铺开,像是柔软舒展的花瓣般,缓缓亮向四方却丝毫不刺眼。隐秘的将光的薄纱笼罩在一切事物之上。光照亮了屋顶、街道与落满灰尘的招牌,还有竖着旗杆的操场,在路边紧紧排列的车辆,整座夜城像是从漫漫极夜中苏醒。
如同低垂的月亮悬在半空中。
宫理看到,那光团核心处似乎有个几乎在光中隐形的身影。
他身量修长,像一抹月亮上的云,悬浮在空中,微微垂头看向这片几十年未被照耀过的大地。
眼前场景与几十年前工作日记中的描述——那个照亮夜城上空的男孩——如出一辙。
难道是……甘灯?
难道他要像多年前一样,驱使绒雾杀人了吗?
宫理却看到,众多绒雾被光照亮,却既不兴奋也不躲闪,就像是沙丁鱼群,竟围在一起,缓慢且平静的旋转起来。它们生前虽然是女人、父亲、学生、企业家,此刻却是不分彼此的绒雾,在光芒普照下于城市中巡游、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