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哪里还有第二个男子会对一个女子这般性命也不顾的好呢。
而此刻,林琅颇有点儿心神不宁。
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但那想法过于离奇骇人,他又不敢深思,不能相信。
四月下旬,杨仪的双腿仍是毫无知觉,眼睛也依旧,但体质却确实比先前有了起色。
但身体上虽然有所好转,杨仪却越来越心神不宁。
这日,江太监仍旧捧了黄酒跟鹿血丹来给她服用。
杨仪迟疑了会儿,还是喝了,勉强喝光,心中却翻涌起来。
正在强忍,一只手拢住她的肩头,将一杯蜜水贴在她的唇上。
杨仪闻着那浓烈的薄荷气息,低头喝了口。
清甜的蜜水润入喉中,杨仪平缓了一下心绪,轻轻地嗅了嗅,竟道:“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她感觉拢着自己肩头的那只手轻轻地一抖。
内室异样的安静。
然后是江太监的声音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呢?”
杨仪感觉出一丝异常,便道:“我、我好像闻到了一点血腥气……还以为是弄错了,真的伤着了?”
那“哑巴药侍”自然是没出声,并且放开了杨仪。
杨仪转头,虽知道看不见,却依稀寻找他去了哪里。
江公公赶忙走过来,扶住她,含笑道:“哦,他先前在太医院里……切药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不要紧,伤的不重。”
杨仪道:“既然这样,怎么还叫他来照看我呢。”
江公公道:“这、你不叫他在这里,他在太医院干的活更重。”
杨仪想了想,却也有道理。便又问道:“伤处可敷药了吗?”
江公公回头看了眼,低声道:“敷了,放心吧。”
这日下午,杨仪小憩醒来。
忽然说道:“公公,你跟皇上说,不要再送鹿血丹了。”
江太监一惊,脱口而出:“为什么?”
杨仪道:“我……总之,我不想喝了,鹿血虽是大补,但过于热性,吃太多,只怕反而不妥。”她抚了抚胸口处:“请转告皇上。”
江太监呆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道:“转告朕什么?你亲自跟朕说就是了。”
江公公赶忙起身接驾。
皇帝进内,看了眼那个看似规规矩矩的人,一笑不语,只又看向榻上的杨仪。
他走上前,道:“朕怎么听着你说,不吃鹿血丹了?”
杨仪道:“是。”
皇帝道:“林琅先前才跟朕说,这药对症,这会儿岂能停?你虽然用药如神,但如今是病者,还是听人家的吧。”
杨仪沉默了片刻,忽然有点忐忑地问道:“皇上,可有了十七的下落了?”
皇帝往身侧瞥了眼,一笑道:“又问他做什么?担心他了?”
杨仪不语。
皇帝微笑问道:“是不是想见他?要不要朕把他叫回来?”
室内再次安静。
良久,杨仪才道:“我不必要见他,只要他好好地……比什么都强,十七也该知道我的心意。”
皇帝轻轻地哼了声:“那,万一他自己找回来了呢,你仍旧不见他?”
杨仪咬了咬唇:“我不想……让十七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皇帝道:“你怕他嫌弃你,还是怎样?”
“他不会嫌弃,”杨仪垂着眼帘,低声:“我就怕他不会。”
皇帝挑了挑眉:“这是为什么。”
“我不要连累他,”杨仪的声音越发低了:“我……我想十七找个好女子,至少不像我这样的……”
话音刚落,耳畔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皇帝道:“去吧。”
然后另一个人匆忙追了出去。
杨仪听着杂乱的脚步声远离,她听得出,追出去的是江公公。
她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呼吸都开始急促,她只能用手拢着唇,身子微微发抖。
皇帝皱眉看了杨仪一会儿,终于起身在她旁边坐了,抬手扶住她的肩。
杨仪在他的手底,依旧在止不住地战栗。
“你……”皇帝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色,空洞无措的双眸。
心竟也跟着一颤,皇帝沉声喝道:“打住,不许再想下去!事情已然如此,也许……乃是天意,你又何必为难!”
“他什么时候……”杨仪还没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脑袋一时转的太快,晕眩如一座山压了下来。
皇帝回头喝道:“快传林琅!”他拥着杨仪,只听杨仪在昏迷之前,含糊地说了句什么,隐约听着,倒像是“情何以堪”。
杨仪再度醒来的时候,鼻端萦绕不去的药气竟消失无踪。
她闻到了很清新的仿佛是雨后草木的气息,许久不曾闻过这样新鲜的气味,一时让她以为自己是不是还没醒,伤在梦中。
直到另一股熟悉的薄荷气袭来,杨仪一震,手不由地抓紧了身下被褥。
她先前虽然看不见,但总是会试着转头四处“寻找”,但这次,她像是受到惊吓,又仿佛做贼心虚,低着头,不敢抬头乱看。
那气味越发浓了,到了她的身旁。
杨仪止不住咽了口唾沫,紧张的浑身瑟缩。
直到对方伸手,将她轻轻地抱入怀中。
杨仪猛地挣扎起来,好像要躲开这个怀抱。
耳畔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那声轻叹仿佛一只手,在她的心弦上狠狠地一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杨仪被那声巨响震的整个人发晕。
过了半晌,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加上轻微的脚步声,他好像走了。
杨仪再度吞了口唾沫,手在榻上摸摸索索,也不知要找什么。
“江公公……”她试着唤了声,无人应答。
虽然看不见,杨仪察觉这不像是在宫内,因为她感觉到有风流动,而那股清新的草木香味也更浓,耳畔刷拉拉的响动,不知是下雨,还是风吹树木。
皇宫之中,绝不会有这种……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突如其来的惊慌失措,偏偏动不了。
杨仪咬了咬唇,终于摸到了床边坚硬的一角。
她用双手扒着床边,奋力挪动身子,虽然不知自己到底能逃到哪里去,但本能地不想留在这里。
杨仪不晓得的是,就在她徒劳无功的时候,在距离她数丈开外,那在她以为已经离开的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
直到看见杨仪挪到床边,差一点就要栽倒下来的时候,他才闪身上前,将她稳稳地扶住。
杨仪没想到他悄无声息地就过来了,抬眼一阵乱看。
她看不见,但却又仿佛看到了,因为他一直都在她得心里,而此刻她的心一阵剧烈抽搐:“这是哪儿?”又问:“江公公呢?”
耳畔,是她又盼又悸的声音响起:“你,是在问我吗?”
作者有话说:
十七,永远的行动派~mua!
第583章 二更君
◎苦尽甘来,温泉行宫◎
杨仪本来还有些无措,听到这个声音后,反而镇定下来。
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其实她早就猜到了,那个什么哑巴药侍,就是薛放。
本来只是试探,在皇上问她想不想见他的时候,杨仪故意说了那些话。
当听见他脚步声响的时候,杨仪明白过来。
怪不得对自己那么亲近不遮,怪不得江公公格外纵容他的行事。
而且他无时无刻都在的浓烈薄荷味道……这自然是怕她感觉到昔日熟悉的气息,认出是他薛十七。
本来是想为了他好,偏偏他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之势冲到她的跟前,让她无处可逃,无法选择。
杨仪定神。
薛放照看了自己半个月。
非但抱过无数次,更也为她擦拭过身子,揉过腰腿。
虽然绝非杨仪所愿,但无可讳言,她在他面前是毫无遮掩的,一切好的坏的,难看的丑陋的,他都知道。
“你……怎么那么快回京了。”杨仪垂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宫内?”
薛放顺势蹲在床边,仰头望着她,道:“决明带我回来的。”
“决明?!”这个回答让杨仪又惊又笑。
居然是决明!她自诩已经考虑的很周密了,居然忘了决明。而薛放居然又能想到用决明。
“这么说决明在京内了?”她问。
“我叫十九照看着他,”薛放又问道:“让我找到了,你很不高兴么?”
在一片混沌漆黑中,杨仪却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
灼灼然如烈日之光,几乎能烫伤了她。
她转开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不喜欢你不顾自己。”
“我该怎么顾自己?”薛放轻笑了声,道:“你无非是想用那些编造出来的信稳住我,然后……也许天长日久的我就忘了你了,对了……如你所说,再去娶个身子康健无病无灾的女子,最好还儿孙满堂,是不是?”
杨仪心酸难忍,眼中已经含了泪。
只是听着他说的,她就已经开始难过。如果上天给一点机会,她希望自己才是那个跟他白首偕老的人。
可是……
“嗯。”杨仪不能回答,便咬着唇,逼自己应了声。
下颌被捏住,薛放将她的脸转开对着他。
杨仪能感觉他慑人的双眼正瞪着自己。
她听见薛放说道:“杨仪,你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
“黎渊陪你回来,陈献去接的,连俞星臣也知道你在宫内。”薛放的声音很是平静,可细听,还有磨牙的声音:“只有我,像是个傻子,被你蒙蔽在外。”
“不是……”
“不是什么!你要真信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只想你好。”
“我好?什么才是我好?”薛放轻笑:“你真以为,你所愿会成真,真以为我是那么容易就移情别恋的人,杨仪,你未免太看轻了我,也太看轻了你自己。”
杨仪无法回答,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我不是,”她停了停,说道:“你跟我不一样,十七,我不管做什么,都绝不想伤害你分毫,都想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耳畔是松涛阵阵,风撩起帐幔悄然袭了进来。
薛放松开了她。
他站起身,淡淡道:“若没了杨仪,我要怎么‘好好的’?我竟不知。”
杨仪听到他的声音远了点。
说完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这次薛放是真去了。
松涛声更大,松木的香气随之飘入。
杨仪缓缓歪倒身子,她恨现在的自己,恨所有的残缺,更恨会因为她而伤害到薛放。
她想叫他回来,让他到跟前,抱紧他或者让他抱紧自己,再也不分开,不管天崩地裂,物是人非,总归要同他在一起。
但是她怎么能那样自私。
可现在,又该怎么了局。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重又响起。
薛放来到跟前,把杨仪扶了起来,有什么东西送到她的嘴边。
杨仪本无反应,直到闻到熟悉的味道:“我不……”
那是鹿血丹,她不想再吃。
薛放没有勉强,只将她抱住,下一刻,有点凉的碗贴在唇上。
杨仪以为是水,正好也口渴了,谁知喝了入喉,才察觉不对。
她的心乱颤,咳着问:“什么、这是什么!”忙着扭开头躲避。
耳畔薛放道:“你喝了,才能好。”
“这是什么?”
“鹿血。”
“不、不是,”杨仪的眼睛徒劳地睁大了些,脸上掠过一丝惊悸,道:“鹿血不是这个味道。”
之前在宫内的时候,虽然服用鹿血丹,但每次都用黄酒送服。
那黄酒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杨仪只当是林琅在酒里添了什么,透着腥,口感也怪,也许是新鲜鹿血,哄自己喝下。
所以最初她没有点破。
但是正如林琅怀疑的一样,杨仪也猜不透为什么这次的鹿血丹会如此有效。
她毕竟是大夫,糊弄不过。
何况,从“哑巴药侍”的身上,她屡屡嗅到血腥气,一种令她心惊肉跳的有点熟悉的气息,跟那薄荷味交织,像是真相在眼前,呼之欲出。
薛放道:“我问你,你想不想好起来。”
杨仪咬唇。薛放道:“你若想好,就快点喝了。”
“我不喝!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的手哆哆嗦嗦,摸到了薛放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掠过,黏湿。
杨仪像是摸到了烙铁似的猛地缩回手:“你、你……你干了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你到底干了什么!”
话音未落,嘴唇便被堵住了。
杨仪完全料不到,本能地睁圆双眼。
薛放是闯关夺隘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于她身上更是。
她完全来不及抵御,便已经被他长驱直入的,有什么东西被渡了过来,等杨仪察觉不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本能地咽了一口,感觉他离开自己,她才得空吸了口气,可他又贴上来,不由分说又喂了她一口。
腥甜的、那是血,他甚至不加黄酒来掩饰了。
杨仪呜咽着,不肯,他却一反常态的强势,只逼得她全部咽下才罢休。
她又惊又怒又是伤心,咳嗽着,唇边带着血渍,是他的。
“你、你……”杨仪语无伦次。
薛放个声音却温和了几分,道:“我知道你不肯,只能这样做。”
“是你的……血吗?”杨仪带着哭腔问。
薛放道:“是。”
别说是血,就算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给。
他们两个的心意本就是一样的,为了对方,掏心掏肺,一无保留。
望着杨仪伤怒的神色,薛放重新把她揽入怀中:“别急。我问你,还记得我腿上的伤吗?”
杨仪本来正沉溺于那让她发疯的痛苦中,听了这句,注意力便转移了:“怎么了,你的伤不妥当吗?”
薛放一笑,道:“是啊,我正想让永安侯给再看看呢。”
杨仪诧异,薛放握住她的手道:“你的眼睛暂且看不到,那就劳烦用手吧。”
他解开衣带,牵着杨仪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旧伤所在之处。
杨仪忍着不适,屏住呼吸。
她亲自给他料理的伤,自然最清楚不过,他这里的肉当时已经溃烂,被她挖去好大一块,就算痊愈,此处的肌肉也不会再生,必定会留下一个颇大的深陷疤痕。
杨仪做足了准备,但当她的手摁落的时候,指腹所及,确实平整的一片。
她以为没找到地方,便试探着上下挪动,试来试去,未免不小心误打误撞地碰到了不该碰的。
偏偏她还后知后觉,正疑惑是什么物件想一探究竟,薛放握住她的手,及时地将她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