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黎渊看了他一眼。
戚峰一怔,笑道:“我又不是说你。你瞪我干什么。”
这一句还不如不说。
黎渊哼了声,转身往外走去。
杨仪望着黎渊的背影,方才她跟黎渊说起,现在胥烈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之前因伤重不能动,如今……或许该把胥烈送往定北城,交给薛放处置。
至于她自己……是得去留县一趟。
刚刚她就是跟黎渊商议此事,让黎渊去准备启程种种。
这会儿把决明叫来,杨仪看了看身后房门口处,带着决明往前走了几步,才问道:“之前,那个人领你上山,到底是找什么?”
关于去长生南山的事情,杨仪曾问过胥烈,但胥烈十分狡猾,说的话真真假假。
他如实说是去找宝藏,但问他宝藏是什么,胥烈道:“自然是金银珠宝,金山银山。”
这句话就未必是真。
他是北原的皇族,难道还缺了钱?
就算缺了金银,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冒险去找寻。
何况倘若真如他所说是金山银山,就算给他找到了,又怎么悄无声息地运回北原?
所以这话,不管是杨仪还是黎渊都不相信。
先前杨仪试着问过决明,决明支支唔唔,说不出来。
从黎渊带他下山后,决明比先前更加木讷内向,甚至连话都少说,杨仪知道他是受了惊吓,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这两日,杨仪一直都没催问过,只让斧头带着决明玩耍。
眼见小少年的情绪恢复了不少,直到现在,她觉着可以再试一试。
望着决明依旧躲闪的眼神,杨仪道:“别怕,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怪你……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高兴。”
她也差不多摸透了决明的心思,对于决明,不能拐弯抹角,要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好恶。
而对决明来说,她的“喜欢”,至关重要。
杨仪倒是不在乎什么宝藏,但那“宝藏”是胥烈所在乎的,那她就不得不留意。
决明听了她温声的两句话,果真慢慢抬起头来:“我我……我不想你去。”
杨仪一愣:“什么,我去哪里?”
决明的眼珠又来回挪动:“去、去找宝藏。”
杨仪笑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去找呢?”
决明的嘴唇动来动去,似乎在说话,却没有声响。
杨仪道:“那为什么你不想让我去?”
“咬、咬……”决明的手扭来扭去:“危险。”
“你是说那只很大的猛虎?”杨仪猜出来。
决明赶紧点头。
杨仪满腹疑窦。那猛虎,就是李校尉他们这些本地人所说的“守山神”了。
但胥烈一行人,到底是偶然遇到的那只老虎,亦或者,是那只老虎真的在“守着”什么东西?
“那……老虎守着的东西,是什么呢?决明可知道吗?”其实杨仪自己都没有把握,决明会明白这句话。她自己都觉着匪夷所思。
“是……”决明的手指比划了一阵。
望着这艰深的“语言”,不出意料,杨仪不懂。
决明胆怯地看她,好像怕她怪自己。
杨仪却嗤地笑了:“我太笨了,竟然弄不懂决明的话。”说着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决明的头。
决明稍微缩了缩脖子,却感觉到她温柔的心意,便也向着她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会儿,有侍卫从外头进来,在台阶下行礼道:“永安侯,戚将军,外头有百姓来了。”
戚峰立刻站起来:“什么事?”
那侍卫道:“是前日永安侯给治好的那个孩子,他的家里人来道谢。”
戚峰皱皱眉:“哦,那不用了,让他们回去吧。”
侍卫有点为难,道:“还有好些人,都想见永安侯呢。”
戚峰啧了声:“听不懂是不是?说是永安侯身体不适,让他们请回。”
这倒不是戚峰不近人情。
他原本自然是个开朗热络之人,之所以如此,却正是因为杨登的前车之鉴。
戚峰很担心有个“万一”,“冷不防”之类的。
谁知道眼前的那些人,是人是鬼。
虽然薛放在留县公开将那些罪囚斩首示众,又命殊县如法炮制,同时颁布了新的北境严罚令,已经震慑了无数宵小。
这段时间内,大到强匪,小到小偷小摸之辈,均都不敢冒头胡为,生恐撞在刀刃上。
但戚峰丝毫不敢懈怠。毕竟谁能料想,会不会又冒出一个“失心疯”、却知道如何杀人的该死的家伙呢。
前日,小甘夏绮等还未到来之前,在县衙之外有人前来求救,原来是一户人家的孩子,似患了风寒,但吃了两天药仍不见好转,情形反而更危殆了。
爱子之心,无法可想,这户人家的妇人便抱了孩子来请杨仪相救。
她跪在门外长久不起,这样冷的天,怕不是要人命。
门口的侍卫已经劝了多少次,也试图强行把人带走过,但从门口赶走,那妇人就跪在街心,实在无法。
戚峰本来不想惊动杨仪,出门看了眼,瞧见那女人冻得嘴唇都紫了,怀中的孩子不知死活。
他本来就是个热心的人,只是为了杨仪着想才狠心如此,可见这情形不免心软,也知道杨仪的心,恐怕她日后得知,亦会不快,于是便告诉了。
杨仪立刻命人把这对母子带到厅内,出来相看。
那妇人冻的手脚僵硬,还是跪在地上给她磕头,那孩子只有七八岁,脸色微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杨仪叫人扶起妇人,自己上前给那孩子诊脉。
就在这时,李校尉从外跑了进来,匆匆叫道:“永安侯,不能看,不能碰!”
他一下子跳到杨仪跟前,粗粗鲁鲁地几乎没把杨仪一把推倒。
黎渊忙扶住杨仪,呵斥他:“你干什么!”
李校尉张开双臂挡在那孩子跟前,叫道:“他得的是疟疾……不不,是大风寒……反正是很厉害的症候,是会传染给人的……”
戚峰跟黎渊众人都变了脸色:“什么?”
李校尉虽然惊恐,却还是挡在跟前,说道:“我是见过这个,这确实是能传染的病症,之前守东门的几个兄弟,就是这个症候,也都是因为这个死了!幸亏没有传开。”
戚峰跟黎渊听了,立刻就要把杨仪弄走。
李校尉又回头对那妇人喝道:“你是不是疯了!要是永安侯有个不妥,别说你我这孩子,就算整个城内的人都填了,也补不得!你还不把人抱走!”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呆若木鸡,闻言流下眼泪:“我、我不知道……”
杨仪皱眉道:“先别吵嚷,听我的……咳,留下他……”
那妇人却哭道:“永安侯大慈大悲,只是,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得的能传染人的病症,却是我不该把他带来给您看……若因他而让永安侯有个万一,我就是罪人了!”她哭的喘不过起来,走向那孩童,“我立刻带他走……”
杨仪忍着咳,提高声音道:“我说没事就没事!不许……动!”
李校尉道:“永安侯!”
杨仪道:“给我住口!我看过了再说。”
李校尉虽然不敢违抗她的话,但这次一反常态:“不行,您既然在神鹿这里,就该是我的职责,我不能让您有任何不妥。”
杨仪屏息,对戚峰道:“把他拉开。”
戚峰努了努嘴,嘀咕:“我觉着他说的有理。”
杨仪指着他,手指都有些发抖:“是不是要气死我?”
她索性走上前,盯着李校尉:“走开。”
李校尉无可奈何,挤出笑容讨好一样:“永安侯,求你了……”
杨仪上前一步,李校尉无奈退后一步。
这样对峙中,黎渊走过来,他掏出一块帕子抖开。
无奈地看了眼杨仪,黎渊给她围在脸上:“谁能奈何得了你?薛十七吗?”
杨仪轻声道:“十七不会拦着我。”
黎渊默然退后,李校尉见状,无可奈何,只得也退下了。
杨仪上前给那孩子诊了脉,脉滑数。
而他的身体极热,舌苔发红,但脸色却有点儿发黄。
细看,时不时还轻轻地打寒颤,寒热交替,竟是个湿热内结的症状。
乍一看,确实像是个大风寒的样子。
“毒血炽盛,侵入肺腑,走黄内陷……”杨仪望着那孩子微黄的脸色,肃然:“这哪里是风寒……”
众人都不解,杨仪看向那妇人:“他有没有生过疔疮?”
妇人一惊:“是、是手臂上有个小疮,好似无碍的……”
杨仪忙叫解开,细看,那疔疮表面已经发黑。
叹息:“你说先前他吃过药,治疗风寒的话,是用过……麻黄桂枝等药吗?”
那妇人满眼含泪地望着她,眼神就像是看到了菩萨降临:“是是是,您说的都对了,大夫说那些药可以解表发汗的。”
杨仪摇摇头:“这疔疮本就是热毒内蕴,那些药都是辛温之物,遇到这疔疮,反而将热邪散入了血中,病情更重。”
李校尉在旁听着,眼睛都鼓了出来。
他盯着杨仪,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默默地低下头去。
判断了症候,杨仪用了茵陈蒿汤并黄连解毒汤,清除热毒,退去黄疸。
又用提脓消腐的八二丹涂在疔疮上,金黄膏敷在周围,以聚提疔疮内的毒,免得再行内侵。
那妇人按照她的吩咐,给孩子内服外用了药,不过一日功夫,孩子脸上的黄已经退了大半,也不再似之前动辄寒热交替,神志不清的了。
今日,自然是那妇人亲自来拜谢,而神鹿城中百姓也跟着来了不少。
都知道永安侯自来北境,好事做尽,都是大利军民之举。
如今又且妙手回春,将个半死的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更何况,在定北城那边儿新打了胜仗,让大周扬眉吐气的,正是永安侯的夫君……小城百姓们心目之中,俨然已经将杨仪看做神仙了。
里间侍卫出来告诉,让大家自散去,众人不敢勉强。
那妇人便在门口跪下,向着门上磕头。大家见状,纷纷地跟着跪倒,如拜神明。
而在所有人都肃静跪了一片之时,却有两道身影站在其中,茕茕独立,格格不入。
门口的侍卫正在叫那些百姓起身,一眼瞥见两人孤零零站着,惊讶之余,突然警惕起来!
这几日李校尉跟戚峰都耳提面命,让他们警觉些,就算是平时认识的街头巷尾的乡亲,也不能完全没有防备,毕竟永安侯的安危乃是第一。
如今他们见这两人竟只站着,而且站在前方的那个人竟还蒙着脸……行迹十分可疑!
侍卫顿时手按刀柄,喝道:“喂,你们是什么人!”
说话间,那为首的人已经走了过来,笑道:“你问我吗?”
侍卫道:“站住,别再上前!”
那人笑了两声,侍卫突然觉着肩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定神,却见那人已经闪身到了门口处,竟是头也不回地说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站住!”侍卫心惊,眼见拦不住对方,着急地大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里头立即听见了。
戚峰正在劝杨仪不要理会门口那些人,听见这句,脸色大变:“妈的,什么人这么不长眼,老子正想练手!”
谁知这么快,眼前就见一道身影晃了进来。
“该死……”
戚峰正欲跳过去,只听杨仪道:“别……”
杨仪定定地看着来人,脚下挪动。
而那人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三两步掠过来。
杨仪正欲下台阶,可不等她踏落,那人已是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张开双臂将人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说:
沙狐: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们排排坐吧
黑鱼:还不揍他更等何时?
沙狐:我愿奉三爷为第一
黑鱼:咳,狐狸乃是保护动物,还是好茶好菜伺候着~
17:好啊,看我来伺候他!
么么宝子们~~(づ ̄3 ̄)づ


第509章 二更君
◎不留情◎
因为门口的士兵一声“有刺客”,外间的侍卫们如临大敌围拢过来。
只因来人身法极快,竟没来得及拦住,就给他闯了入内。
可跟随他的那人却被拦在了外间。
其他的侍卫则都继续冲了进来。
大家猛然看见那蒙面人抱着永安侯,不由都惊呆了。
戚峰把吊起的心缓缓放下,看看那两人,又看看门口众侍卫,终于笑道:“不要紧,不是敌人,都散了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可……”
戚峰啧了声:“回去吧。”
忽然又听门外有些吵嚷声传来,戚峰赶紧出门一看,原来是之前那些在门口磕头的百姓们,因为听见说刺客,所以竟都奋不顾身地冲了进来。
有人手中握着一条冰鱼,大声叫道:“刺客在哪里?”
那来磕头的妇人也紧紧攥着才拔下来的发簪,满脸紧张,好像随时准备拼命。
众人又看到侍卫们围着一个人,竟义愤填膺地欲冲过去:“敢伤害永安侯,打死他!”
戚峰忙制止道:“住手住手!这人不是刺客,是弄错了!”
百姓们闻言才呆呆地住了手。
军民等听戚峰一再否认,才终于都偃旗息鼓。
之前被围住的那人走到戚峰跟前,笑道:“戚将军,大水冲了龙王庙。”
戚峰笑笑:“为什么蒙头盖脸的?差点儿弄出误会来。”
原来此人,竟是跟随薛放身边的小林。
而此刻在里间,薛放把脸上的蒙面巾子摘下,露出一张眉眼鲜明的脸。
杨仪细看他的容颜,虽然没有分别太久,但总觉着度日如年一样,尤其是在此刻。
她的眼睛顿时湿润。
薛放紧紧地拥着杨仪,望见她涌出的泪,他的心都像是涨开一道裂缝。
想也不想地,薛放亲了亲杨仪的眼角:“没事,没事……”
杨仪本没有想哭,只是身不由己沁出了泪,但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她的泪忽然间轻而易举地决堤。
就好像连日来忍着的那些情绪,突然之间被触发了。
无法遏抑。
黎渊,夏绮等听到动静赶了出来。
却见薛放拥着杨仪,她埋首在他颈间,没有出声,但窄瘦的肩头一直在轻轻地发颤。
薛放深深吸气,又屏住呼吸,只能拼尽全力就那么抱着她,似乎是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永远都在,永远也不会离开。
定北城那边稍微消停,薛放便立刻马不停蹄赶来了神鹿小城。
他原本并没有就想蒙面,只不过他现在是定北城的主帅,整个北境的督军,一举一动,不知多少人盯着。
若是给北原人知道他离开了定北城,若趁机做点儿什么反而不妥。
因此才秘密行事。
只是没想到刚来,就遇到百姓们在门口跪谢杨仪。竟给警惕的侍卫们捉了个“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