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可是当务之急……我才从外头来,好些人都在议论此事呢。”顾朝宗的脸上透出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低声道:“如今北境正不知如何,倘若皇上有个万一,而储君却不曾指定,那……”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顾朝宗还要再说,便给顾盟严厉的眼神制止:“你最好收敛些,不要轻举妄动。越是在这个关头越要谨慎……听清楚没有!”
“是。”顾朝宗深深低头。
他不敢再多言,只又过了半晌,才听见顾盟有些苍老的声音道:“北境那边儿,到底棘手,一个薛十七倒也罢了,偏又多了个俞星臣,好好的世家公子,跟着去搅这趟浑水……”
顾朝宗心头一震。
只听顾盟喃喃道:“真以为一个个都是an邦定国旷世之才了,哼,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只怕北境不是建功立业的地方,而是枯骨英雄冢!”
北境。
薛放记得自己只是稍微闭了闭眼。
但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却已经不是先前的场景了。
朦胧中他看到了一张令他极为意外的脸。
肤色略白,眼珠微蓝。
虽不是十分真切,但——胥烈?!
薛放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定睛再看……依稀发现胥烈眼底冒出来的一点很淡的笑意。
这瞬间薛放明白这是真的。
他挑了挑眉,但疼痛也随之而来。
之前一人对付七八个来历不明的高手,虽然出其不意先干掉了一个,但这些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且互相配合进退有序,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薛放虽又杀了一人,重创一个,自己却也难免挂了彩,偏偏对方的兵刃上竟是淬了毒的,血流出来,瞬间泛黑。
幸亏杨仪给他随身带了好几颗药,薛放也顾不上找那颗是解毒的,一股脑塞进嘴里。
又找了个机会,把腿上的伤紧紧缠住,划十字挤出些毒血。
可他是且战且退,自然未必做的那么利落,到底毒发。
他只记得自己又伤了两人后,剩下那两个杀手不太敢靠他太近,正是趁着这个机会,他咬牙冲开一段距离……
最后一刻他倒在地上,眼前所见,似乎是一辆马车徐徐而来。
薛放合眼的功夫,便人事不省了。
此时薛放正恍惚,却听胥烈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哪里想到你也能落在我手里。”


第529章 一更君
◎出其不意◎
看着胥烈幸灾乐祸之状,薛放镇定下来:“这是哪儿。”
他察觉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但到底行到了哪里?自己又昏迷了多久?
胥烈道:“你猜。”
薛放遇袭的地方在春安县之南,过了春安不多久,就是定北城。
胥烈在这个地方徘徊,应该是想绕过定北城退到北原去,毕竟对他来说,留在北境,危机四伏。
薛放没有再追问,只道:“晓风呢。”
胥烈听他问晓风,脸色一沉:“你还有心思去想别人,倒是不担心你自个儿的安危?”
薛放低头看向自己的腿上,见伤口已经被料理过了。
他便闭上双眼,仿佛懒得理会胥烈的样子,实则暗暗运气调息。
不料胥烈倒也聪明:“我落入永安侯手中的时候,她表面和气,实则给我下毒,总算没把我毒死。你猜你落入我手里,会怎样?”
薛放已经察觉自己丹田之气无法凝聚,本以为是伤口的毒所致,听了胥烈的话,才知道是他下了手。
“有本事毒死我。”薛放淡淡道。
胥烈嘻地一笑:“毒死就没有意思了,留着你十七爷的命,才好玩儿。”
薛放闻言也笑了:“是吗,你想怎么玩儿?”
胥烈知道他这会儿动不了手,就如同当时他困在杨仪手中一样,但望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心头一凛,竟不由自主离他远了些,暗暗防备。
毕竟如今他身上的伤还未愈,目前只能勉强起身,若是剧烈动作,便仍可能绽裂或者伤到脊椎。
轻轻一敲车壁,外头兑三进内,胥烈用北原话说了两句,兑三上前,扒拉薛放的眼睛,又看他的手腕。
薛放毫无反应,只皱皱眉,他的手被拉起的时候,手指都是垂着向下的。
兑三回头对胥烈道:“少主,那种筋麻药,吃一份就足够两日不能动,何况他吃了两份。”
胥烈这才放心。
薛放虽听不懂,却也猜到几分,他并没如何,只又顺势卧倒:“追杀我的,不是你们的人?”
胥烈哼道:“你心中有数,又何必问。”
薛放道:“那你怎么会这么碰巧就救了我呢。”
“我只是不想薛十七不明不白死在那些人的手里。”胥烈笑笑:“何况你死了,永安侯跟俞监军他们必定以为是我所做,但是我要杀你的话,必然自己动手,犯不着借别人的名儿……”
薛放道:“你倒是挺有骨气。”
胥烈端详着他的脸,却又问道:“你本来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又返回来?”
薛放置若罔闻。
胥烈眼珠转动:“我想总不成是你落了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永安侯有个什么?”
薛放眉峰微动,仍是不搭腔。胥烈却知道自己猜中了:“她怎么了?”
薛放道:“她怎么关你何事。”
胥烈道:“我好奇问问不成么?”
“你先说晓风在哪里,我或许可以告诉你。”
胥烈嗤地笑了:“叫永安侯知道你用她来交换晓风,不知作何感想。”
薛放不理他挑拨离间,道:“杨仪自然也惦记着晓风,哼,她好心好意将你一条贱命抢救回来,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把晓风拐走,你到底把他怎样了?”
胥烈没好气地说:“你弄清楚了,你如今在我手里,说话客气些。我不过是想确认晓风的身份,倘若他是我的……”略停了停:“我自然不会为难他。这个你不必担心。”
薛放觑着他道:“他是你的什么?”
胥烈的脸色又有点难看:“跟你无关。”
薛放嗤了声:“如果他跟你有关,只怕也跟我有关。你不说拉倒。”
胥烈却有点后悔自己的失态,待要再跟他说,人家已经不理睬了。
正在此刻,外间金环探身:“少主,前方便到南驿。”
先前摩天死士中的兑三跟金环两人,同俞星臣一起及时地逃离了祖王城,中途虽然失散,但他们两人侥幸并未葬身于雪下。
当时雪崩之下,定北城外有些小村落里的百姓人等,也因而受灾,陆陆续续也进了城中。
兑三跟金环两人也假装百姓混迹进内,为的就是探听胥烈的下落,伺机营救。
而正如先前黎渊跟俞星臣所说,从祖王城内放回来的那些俘虏之中,确实有北原安插的细作,本来就按照皇后的吩咐,见机行事,而他们的首要任务自然是相救胥烈。
只不过也听说了胥烈之前在长生南山受伤颇重,侥幸救回,正是养伤的时候,就算有机会相救,也不能轻易挪动。
因此这些人也自按捺,多等了两日,也趁机跟金环兑三通了气。
恰好正又赶上俞星臣带了太医们去留县,时机大好。
事发后,他们立刻从定北城的南门出城,戚峰以为他们必定是要往北原逃的,谁知偏偏反其道行之,竟是向着西南而去。
马车在南驿停下。
薛放听见奇怪的叫声,下车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是一片冰湖,芦苇飘荡,许多丹顶鹤在雪地里嬉戏闲游。
若不是他处境危急,这般场景倒是赏心悦目。
胥烈被金环跟兑三扶着,又有一名摩天死士正跟他禀什么事。
他听了会儿:“既然都死了……也罢,不用去理了。”
先前他救了薛放后,剩下几名杀手不知他的来历,穷追不舍。
但他们几个人对付薛放一个还罢了,遇到旗鼓相当的数名摩天死士,又哪里能讨得了好。
何况他们中还有两人被薛放所伤,一番交手,竟然不敌,剩下一人被拿住。
胥烈的意思,是让逼问出这些人的来历。
然而那人竟然十分凶悍,因看出摩天死士不是好对付的,居然自尽身亡。
胥烈交代了这句,回头看向薛放:“薛督军知道此是何地了?”
薛放到北境之前,便将北境地理图了然于胸。
何况之前要往跟鄂极国交界的冻土重镇去,对于西南西北方向,更不陌生。
听兑三说“南驿”,他心中诧异,还不太肯信。
等看到这许多丹顶鹤,转头,又见北边方向,山势连绵。薛放道:“这里靠近了南丹溪河……那是图兴山?你……不是要回北原?”
也是在这时,薛放才知道自己原来昏迷了至少两天。
至于昏迷的原因,一则是腿上的伤跟毒,二来,却自然是胥烈叫人控制他,给他喂服了软筋散。此物吃下后,便手脚酸软无力,别说武功,动动手打人都难,而兑三怕薛放难以对付,便用了双倍的药,这才昏迷了两三天。
胥烈道:“那你猜我要去哪儿?”
“你要去冻土镇。”薛放盯着胥烈:“你想干什么?”
胥烈笑道:“我自然是想看热闹……也好心带上你,咱们一起去瞧瞧,没有你薛督军在,大周跟鄂极国两者到底如何联手,又是如何被北原屠戮的。”
薛放双眸眯起。
胥烈志得意满地说道:“所以我不杀你,但也不会让你往鄂极国去……倒要你亲眼看看自己的惨败。”
本来胥烈以为,薛放听了这话,一定会按捺不住。
不料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大周不只是我一个,就算我不在,也有的是人顶上。你得意什么,未卜先知,你是诸葛亮么?”
胥烈哑然。
这南驿是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越是向西,越是接近跟鄂极国接壤之地。
此处山势也开始变化,远处的图兴山上树木不算很多,稀稀疏疏,多的却是那成片连绵的铁硬岩石,嶙嶙峋峋,栉比鳞次,有的被雪覆盖,有的裸露在外,上头多有些羚羊、狐兔、雪豹之类的出没。
而南驿不过是几间小屋,是这周围的猎户路过歇脚的地方,也供行路的人躲避风雪,偶尔还有一些生活在鄂极国跟大周边界的涂温族人打此经过。
因为此处地方荒芜广阔,夏日酷热,冬季苦寒,若是稍有不慎,人便折损于此,所以这里的人约定俗成,南驿里总会留些食物、水之类的东西,以方便自己方便他人。
大家在小屋之中略做休息,金环生火,烧水,伺候胥烈喝药。
薛放坐在旁边的石床之上,闭着眼睛微微皱眉。
胥烈看他似乎有些痛色,便看了看金环。
金环便挪到了薛放身旁,替他查看腿上的伤,却见原先敷的药都被流出的血冲淡了,伤口也并未愈合,反而恶化似的。
胥烈在旁看见,说道:“那些人真是巴不得你死啊,用的兵器都带毒,毒性且非同一般。可惜永安侯不在,我们这里也没什么灵丹妙药,就委屈薛督军了。”
金环重新给薛放敷药,将伤口扎了起来。
她本来不是个爱多话的,此刻有些按捺不住,道:“我们少主也是大发慈悲,才留你性命。那个俞监军,害了祖王城多少人,还有大营里的人马……早知道这样,就该先杀了他。”
薛放道:“是啊,我也觉着遗憾,为什么你们没早点杀了他?”
金环一愕。胥烈在旁道:“杀了他,岂不是如你的愿了?”
薛放笑笑。
胥烈眼珠转动,道:“看样子你也知道了,他对永安侯……可是有心的很啊。”
薛放道:“一样绝世的宝贝在跟前,自然人人都会多看几眼,你不也惦记着么。”
胥烈脸色微微尴尬。
金环喝道:“别胡说!”
薛放笑:“别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你主子可还没出声呢。”
胥烈呵了声:“我没必要跟你逞口舌之利,只不过……你怎么知道永安侯不也惦记着俞监军呢。”
薛放嗤之以鼻。
胥烈道:“你真不知道?她睡梦里,可叫过俞监军不少次。”
薛放脸色微变,却又笑笑:“是吗,她叫你了没有。”
胥烈哼了声。
薛放道:“做梦本就如此,有梦见人的,有梦见鬼的,也有梦见狗的,有时候甚至会梦见狐狸,我梦见狗或者狐狸,总不会是因为对他们有心吧?你说呢?”
两人说到这里,便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胥烈脸色微微紧张,看向外头。
不多时,金环回来道:“是一个过路的猎户,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什么猎户?”
“看打扮,是涂温族的。”
胥烈听闻是异族的人,才不问了。
他们歇息了会儿,重新上车。薛放歇息片刻,问道:“晓风到底怎样了,你用什么法子把他拐走的。”
胥烈听他终于又问起这个来,便道:“我可并没有为难他,是他自愿跟我离开的……所有孩子都无法抗拒的,就是他们的母亲。”
薛放眯了眯眼睛:“所以他现在是在……”
“我已经派人把他送往西京了,要是天可怜见,他便能见到自己的亲娘。”
薛放斜靠在车壁上,先前他上车下车,都是被金环众人扶着。
金环心细,因他跟胥烈相处,怕有个什么意外,暗中出其不意地曾用银针刺他手指,看他反应。
当时薛放只淡淡瞥她一眼,手指仅仅弹了弹,除此外毫无动作,可见药性未退。
此刻他垂眸道:“晓风自然有母亲,就是在京内的岳屏娘。”
胥烈冷道:“如果他是我姐姐的海纳,那我姐姐才是他亲生的母亲!”
“哦……”薛放问:“那谁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胥烈知道他的意思,眼神变得有些不善:“你最好别提了。”
薛放咳嗽了几声,低头看自己的腿伤:“为什么不提?你怕什么?”
“是我怕么?”胥烈本来不想说此事,此刻被薛放一再挑引,便不由自主地说道:“倘若那个人真是晓风的父亲,那可是禽兽不如,竟把孩子从他母亲身边生生夺走,还告诉他的母亲孩子死了!何其的残忍冷血。”
薛放拧眉,眼神微冷地看向他:“禽兽不如的、是那些假情假意骗人在先的人……要不是你们处心积虑的蒙蔽我哥哥,以他那性子,岂会跟什么北原人有任何瓜葛!要不是你们自不量力,又岂会生出这许多的事端!你挑起了火,却怪灭火的人。”
胥烈张了张口,冷笑连连:“灭火?什么叫灭火,杀了自己的儿子叫灭火吗?”
“那我问你,一个定北城的守将,被北原的女人骗了,还生了孩子,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那孩子自然无罪,但他被你们养着,长大了自然还要针对大周!这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