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听见那五个字,隐隐刺心,索性沉默。
初十四细看她:“我自忖是个会看人的,但对你跟他,总是看不真。这越是看不明白吧,越是想凑近了瞧……”他叹了口气:“我知道说多了你嫌烦,横竖你是个最明白的人,自己想想吧。”
终于,杨仪安排了府内事宜,预计明日一早启程。
这一夜,她早早地歇下,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
还是披衣起身,裹了斗篷向外。
江公公疑惑:“这么晚了,去哪儿?”
杨仪不语,向前走了一阵,果真看到那书房里还亮着灯。
瞧着那一点眼熟的昏黄灯光,她一瞬间就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仿佛回到了前世,他也总是深夜不寐,尤其是遇到紧急公务,难以处置的政事,或者……是重重心事。
灵枢其实劝了两次了。俞星臣总是不为所动。
直到灵枢听见外头轻轻地脚步声,小乖先迫不及待迎了出去。
灵枢看到杨仪,大为惊愕:“永安侯……”
案桌后的俞星臣几乎以为他是诓骗自己,抬头,却见江公公挑着灯笼,杨仪站在门边儿上。
淡淡的烛光中,她袅袅地扶着门边站着。
只一瞥,他没法久看这一幕,甚至没法对上她的眼神。
只是很慢地站了起来。
杨仪独自走了进来,灵枢也识趣地没有入内。
起先他们两个都没有开口。
片刻,杨仪道:“我想了又想,之前我说的话,似乎太过了。”
俞星臣拢着手。
杨仪并没看他,垂首:“其实我……早不怪谁了。过去的事也不用再提。”
俞星臣抿了抿唇:“你……”
杨仪终于抬眸,眼神幽幽地望着他,道:“不过,三爷,我现在……倒是很能明白你的心了,毕竟,我也是感同身受。”
她顿住。
杨仪所指的,当然是前世俞星臣为了杨甯“冲冠一怒”。
但是现在她为了薛放,又何尝不是不顾一切。
相比较而言,她已经够冷静的了,毕竟她不似俞某人,当时他可是成了亲!且有了……
杨仪不能再继续想下去,否则容易搅乱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
“所以你如果也明白我的心情,那就别再……别再拦阻我,”杨仪不再看他,依旧浅浅地垂了眸子:“毕竟像是三爷这样睿智聪慧的人都过不去的关卡,我,跌在这上头应该也不丢人。我也想跟你一样,不顾一切地为自己做一次。”
“我不是!”俞星臣脱口而出。
杨仪微怔:“什么?”
俞星臣盯着杨仪,他的眼睛竟也有些微红:“你不懂,我不是……”
杨仪莫名:“不是什么?”
俞星臣的喉结滚了几滚。
他沉默,只是极沉郁地望着她,神情隐约竟透出几分悲悯难言。
作者有话说:
17:捂住你的嘴,憋说了!
黑鱼:委屈巴巴


第475章 一更君
◎放手,路上◎
灵枢站在屋檐下,旁边就是江公公跟姜统领。
夜风一阵阵推来,时不时把屋顶上的积雪吹的飘洒,就好像又开始下雪。
灵枢不知姜统领能不能听到屋内的话,但是他可以。
如以前一样,他虽然听的清楚,却不能明白到底何意。
可虽不明白,灵枢却能感觉到俞星臣那无法开解的郁结心情。
从白天离开杨仪院中,他看似一如平常,有条不紊地只顾公事。
就好像把心里垒了很高的堤坝围墙,将所有的不可言都挡在里间,外头分毫不露。
杨仪不由上前一步:“不是什么?”
她疑惑不解,莫名有点惊心。
就如初十四说的,一旦面对俞星臣,她总会有些不由自主地“钻牛角”。
就如此刻,她甚至些许焦躁。
但她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可不是要跟他吵架的。
先前回想白日对他说的种种,虽然……自忖并没有说错,但竟有些……后悔。
不该闹的这么难看才是。
明日就要走了,杨仪想解开这个结。
她用了极大耐心等了半晌,俞星臣仍是没有回答。
杨仪当然了解他的脾气,他不愿说的,别人用尽手段也是枉然。
“也许我确实不懂。”还是杨仪主动开口,“我对你的事本就……知道的不算多。”
她笑了笑,何止不多,简直少的可怜。
“你不跟我说,也有你的道理。”杨仪虽走前了一步,仍是着意跟他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不过再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陈迹,大可不必再纠缠或者沉湎。你比我高明到不知多少,这些道理,自然该很通透了,不用我多说。”
通透?高明?她虽是真心实意,在俞星臣听来,却仿佛嘲讽。
俞星臣道:“我若真高明通透,又何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他没忍住。
杨仪微怔。她其实不太清楚他的“这地步”指的是什么意思。
忽然有点觉着自己来的冒失,本来想在临行前解开那个结,看他的反应,却不像那么回事。
“你、要是还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杨仪决定还是走吧,她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推心置腹”,见苗头不对,免得更适得其反。
俞星臣却道:“杨仪。”
她停了下来:“你请说。”
俞星臣看着她,从本来是一心为他、满眼是他的人,到现在虽近在咫尺,却连靠近些都是奢望。
她从进门,看似随和,却始终跟他隔着几步远,他如何看不出来。
她处处谨慎,不想跟他有任何的逾矩跟不清楚,可一旦是薛放……她便什么都不在乎。
俞星臣竭力定神:“我……不是为了她。”
杨仪抬头:“什么?”
“那样做,不是为了杨甯。”他用力咬了咬唇,让自己清醒,也想让自己打住。
杨仪显然不信,眼中是明显的错愕:“你……”她想说,到了这会儿又何必否认呢?何况除了杨甯,又有什么原因会让他不顾一切?
“你可以不信,但,”他的目光闪烁:“你迟早晚会明白我的话。”
杨仪皱眉:“你为何现在不告诉我?”
“因为……”俞星臣看着她:“说了也没有用。”
杨仪更不懂:“没用?”
俞星臣道:“是。”
杨仪本来是不想生气的,但看他这么冷冷清清的,微微火起:“为什么会没有用,你告诉我,至少对我有个交代。”
俞星臣深呼吸:“你不是说,过去的事情已经放下了么。又要什么交代。”
杨仪的双眸睁大:“俞星臣……”她的唇抖了抖:“我是想往前走,不愿总是回头,才要放下那些事,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倒像是比她还要从容决断,“放下”了似的。
俞星臣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无他意,只不过也不想……再旧事重提而已。”
杨仪盯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果然通透,原来已经如此想开,可见我今晚来的多余了。”她点点头:“到底是我太肤浅狭隘,不晓得你俞三爷的心胸之广阔,好吧,那咱们就一别两宽。”
杨仪转身往外就走。
刹那,俞星臣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杨仪本就气虚,被他一拽,踉跄撞了过来。
俞星臣合臂将她揽住,半是怕她站立不稳,半是从心所欲。
杨仪大为惊愕,咳嗽出声:“你干什么?”
俞星臣垂眸望着她:“你真的都不在乎了?尽数都忘了?可记得先前决明说的……一对夫妻……”
没等他说完,杨仪用力推了他一把,但竟没有推开,她咬牙,浑身颤抖:“你最好别再说下去,放开!”
见他不动,她提高声音:“放开!”
门外廊下,有些骚动。
就在俞星臣拉住杨仪的时候,姜统领的神色便有些变化,只是尚未如何。
等到杨仪说地一声“放开”之时,姜斯转身。
可刚走了一步,就被灵枢拦住。
姜统领皱眉:“你想怎样?”
江公公并没有听见,只影影绰绰地。
如今看他们两个对峙在一起,正觉着莫名,就听见杨仪大声的那两个字。
“怎么了?”江太监惊疑。
姜统领则冷对灵枢道:“闪开!你总不至于想看着俞监军犯错吧。”
灵枢面上掠过一抹犹豫之色,却冷然道:“大人不会犯错!所以你也不要贸然行事。”
“放肆!”姜统领愕然:“别以为他是监军就不顾规矩……”
江太监在旁呆看了会儿,啧了声:“这是怎么说的……”横竖灵枢没拦着他,他赶紧往门口跑去。
才到门边上,就见杨仪捂着嘴,半靠在一张太师椅上,仿佛正在咳嗽。
俞星臣站在她身边三两步远,沉默地凝视着她。
江公公赶紧进门:“怎么了这是?”赶紧过去扶着杨仪,又回头对俞星臣道:“俞监军,永安侯可是存好意而来的,怎么又弄成这样?”
俞星臣道:“抱歉。”
杨仪看也不看他,扶住江公公的手,哑声道:“走。”
这会儿门口上,灵枢跟姜统领一左一右站在那里。
见里头“消停”,他们自然也没有再剑拔弩张的必要,只是姜统领仍是皱眉盯了俞星臣一眼,才陪着去了。
俞星臣走到门口,目送几个人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所有都告诉她。
或许……或许她会原谅。
但俞星臣更想问杨仪,假如自己告诉她真相,她会不会别去这么喜欢薛放,仍旧做他的……仪儿。
这念头虽极强烈,他心里却清楚,这不可能。
那些感情岂是说收就收,说放就放的,就如同他一路磕磕绊绊到现在,倘若真的能那么轻易地放手,岂会缠绵如此。
何况那件事本就不是什么能够张扬出口的,而且对她也是有害无益。
既然说了,对她对自己都毫无益处,何必开口。
谁知一时不能自已,反而更闹得不可开交。
书房的灯烛亮了几乎一宿,在寅时过半之时,残烛滴尽了最后的泪,化成袅袅一点青烟。
俞星臣靠坐在太师椅中,只觉着通身沁凉。
灵枢在门口道:“永安侯一行……启程了。”他低着头:“只带了姜斯跟徐明,并五十个侍卫。”
俞星臣仍是合着眸子,似乎没有听见。
就算江太监跟小甘都不肯留,但谁能拗得过杨仪。
何况她留他们在武威,不仅是因为此行艰难,要轻装简从,而且武威这里自然也有大把的事情需要有人从中照应。
一行人改换衣装,驱车向北,行了大半日,已经远离了武威。
眼见人马疲倦,前方影影绰绰有村落出现,姜统领欣喜,吩咐徐明:“带两个人去看看,能不能借地歇脚。”
马车之中,杨仪的对面是决明,他是头一次出城,很觉不适,偷偷地从车窗向外打量,看累了,便倒下睡觉。
此刻察觉马车颠簸,决明睁开眼睛:“到了吗?”
杨仪道:“还早着呢。”
决明揉揉眼,掀开车帘向外看,望着前方的村落,他的眼睛蓦地睁大,继而眯了起来。
“那、那里……”决明有些语无伦次,回头拉着杨仪。
杨仪跟着看了眼,并不见怎样:“怎么了?”
决明似乎害怕,抱着她的手臂:“不,不,不要过去。”
杨仪愣怔:“有什么不妥?”
决明把头垂的更低了,只反复念道:“不、不行,不行。”
车外,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是徐副统领去而复返。
姜统领迎上:“如何?”却见徐明的神情难得地透出些慌张,他犹豫片刻才道:“那村子里的人……好像都死了。”
“什么!”姜斯大惊:“都死了?怎么回事?”
徐明道:“看情形,应该是昨日发生的。”
姜斯回头看了眼马车的方向,放低声音:“可看的出是什么人干的,北原人还是土匪?”
徐副统领道:“那些村人房中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再加上那些村民身上的痕迹,应该是匪贼。”
姜斯咬牙:“我也觉着不可能是北原人,他们才被薛督军重创,不可能再这么快孤军深入。”
徐明道:“统领,这些土匪太嚣张了!”
但与此同时,脸上又挂上了忧色:“怪不得俞监军不肯让永安侯出城,越是往北可越是乱了。这些土匪动辄竟屠村,只怕势力不小,我们……”
姜斯皱了皱眉:“开弓哪有回头箭。不要再说这些话。”
杨仪因为见决明反常,便留意外头动静,此刻听了个大概,着实心寒:“真的全都死了?”
两人见她听见了,便上前来,徐明禀告:“只看了几家,都被杀死了……整个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的模样,没有任何声响,判断应该是……”
半晌,杨仪叹道:“再去看一看吧,万一,还有活着的呢。”
徐明只得答应,又多带了两个人折返。
姜斯打量地形,见往北是一座连绵山麓,冬日的树木都是黑色的,一根根如同钢针似的向天空戳着,瞧着就透出几分凶险。
姜统领道:“大人,只怕前方会有匪贼出没。”
若他们先前带了二三百人,自然不惧,可倘若贼匪人多,那就难办了。
杨仪问道:“可还有别的路?”
正在商议,徐明带人去而复返,道:“回永安侯,果真发现有个活的。”
他们救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看似二十开外,衣着普通,手臂跟身上各处有伤,已经昏迷不醒。
徐明他们发现此人的时候,他正倒在一户农家的院墙下,人几乎都给冻僵了,侥幸动了动,才被发现还活着。
杨仪忙去查看他的伤势,见身上好几处的刀伤,看着仿佛有好几把刀一起戳过来,幸而伤的虽骇人,可细看只有一道穿入了体内,有点致命。
因是在野外,没有热水之类,杨仪只能便宜行事。
稍微将他伤口清理,撒药,缝合,又给他嘴里塞了一颗回天保命丹,喂了点水。
能不能活,只看他的造化。
姜斯觉着,他们正要赶路,路上且充满了不测,多带一个人,更添麻烦。
不过人救都救了,按照杨仪的行事,没有再就地扔下的道理。
姜斯只得叮嘱:“大人,此人看相貌,不太像是本地村民,又伤的格外重,我看他的身份有点可疑。让他在车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杨仪道:“他伤的重,不会再怎样,等他稍微醒了,问明白情形,前方找个有人的地方,把他放下就行了。这会儿他昏迷不醒,扔在此处,必死无疑。”
于是重又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