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叫了灵枢过来,手遮住唇低语了一句。
灵枢出门,叫了个侍从来,如此这般吩咐。
杨仪在旁边听着,竟是要传胡太医,她忙问:“为什么要叫胡太医来?”
灵枢道:“大人这么说的,毕竟那天晚上胡太医见过带路的人,如果那人是沈掌柜,自然是让胡太医来认人。”
杨仪摇头:“可是胡太医说过多次了,当时天黑,那人又蒙头盖脸的,他实在没看清那人是谁,叫来也是白搭的。”
此时俞星臣咳嗽着从里走了出来,灵枢忙取了新熬好的天麻钩藤饮给他喝。
俞星臣喝着苦药,那点苦涩让他的舌头都麻了。
他轻声道:“胡太医看清、看不清不打紧,只要让沈掌柜以为他看见了就行。”
这话有点绕,杨仪拧眉想了会儿,才隐约明白:“原来你……”
还未说完,吵嚷声隔墙传来,灵枢侧耳:“好像是廖小猷他们。”
杨仪听不清,但听出声音不对,便忙拔腿向外走去。
自从小猷上京,薛放做主留他在巡检司内,名义上是自己的副手,倒也罢了。
后来又来了罗洺几个,却无法安置,就只权当是“朋友”。
罗洺很会为人,知道不能一直都在巡检司内,前些日子他便带人在外头寻差事做。
多亏葛静暗中帮忙,罗洺因为识字,如今暂时在顺天府谋了一份胥吏的差事。
其他两个一同上京的,一个补去了顺天府的衙役,一个去了漕运司做仓守。也算都有了栖身之所。
小猷因为养伤,没有差事给他,加上罗洺等人又不在身旁了,他整天无所事事。
吃了睡,睡了吃,每日倒也还练练力气,只是不敢十分用劲,免得伤口有碍。
可虽然如此,小猷心里仍是憋闷得很,加上最近杨仪跟薛放也不大跟他照面,他只管去寻小梅等,不料小梅也回了家。
这日,小猷因为早饭吃的不如意,便又叫嚷起来,杨仪赶到的时候,他正拍着桌子嚷嚷道:“不吃,不吃,又是这些,嘴里淡的很!”
那些伺候的人正不知如何,见杨仪到了,急忙退后行礼:“永安侯。”
冷不防廖小猷在里头听见了:“什么永安侯,什么猴子老虎来也没有用!别想吓唬我。”
杨仪安抚了众人,一步进内:“谁吓唬你了?”
廖小猷猛然见是她,才忙转怒为喜,迎上来道:“小太医,你可来了!想煞我了!”
张手拥住杨仪肩头,就如同把杨仪撮上马车似的,将她从屋外轻轻巧巧地搬进了屋内。
门外众人看了,各自咋舌。
杨仪一笑,看向桌上,倒也还算丰盛,有三四碗面条,几碗白粥,十几样的小菜,卷子等。
“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吃?不是好好的么?”杨仪惊奇地问。
廖小猷嘟囔:“没有包子,也没有肉饼。”
门外一个侍从探头:“因为厨子告假,所以忙不过来,没有包包子,已经叫人出去买了……”
廖小猷道:“厨子好久不来了,这两天都没吃上包子。还把人关在这里,将要闷杀了。”
杨仪见他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思忖了会儿,说道:“你不愿意在这里,不如去崇文街住?”
廖小猷喜道:“是小太医那里?”
杨仪道:“你愿意的话,我叫人送你过去。”
廖小猷站起来,迫不及待:“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
杨仪指指桌上:“先吃了吧,人家好不容易备的,别糟蹋了心意。”
廖小猷听说能出去,百依百顺,赶紧低头吃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满桌子的东西都清空了,而侍从又从外头买了一包包子跟肉饼,廖小猷笑道:“我不吃了,我要去小太医那里吃,那里的姐姐长得好看,说话好听,做的饭也好吃。”
别人听说小猷要离开巡检司倒也罢了,唯有葛静听闻,恨不得就地跪倒,对杨仪磕几个头。
廖小猷在这里住的这段日子,把巡检司半年的伙食费都吃空了,葛静每天看着厨房的花销单子,都觉着是在从自己身上片肉。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去借贷了。
如今听说杨仪把小猷这神接走了,葛静简直要给杨仪烧高香。
杨仪派了自己的马车,让护送小猷去崇文街,横竖车夫知道路。不在话下。
安置了小猷后,杨仪看看时辰,惊奇为何薛放还没有来。
昨儿侯府匆匆叫了他回去,也不知何事。
正沉吟,胡太医却先到了。
胡太医看她在这里,如吃了定心丸,小心翼翼地问:“俞巡检急找我来是何事?”
杨仪低低交代了几句,两个人便来到了大堂门外。
此刻堂中俞星臣道:“沈掌柜,你回头看看。”
沈掌柜转身,却见门口处杨仪跟胡太医两人站着。
胡太医死死地盯着他,脸上露出惊讶地表情。
伸手指着沈掌柜:“他……”胡太医激动难耐似的,回头看向杨仪:“就是他!”
沈掌柜脸色煞白。
俞星臣道:“你真以为你蒙头盖脸,鬼鬼祟祟就无懈可击了?如今人证就在跟前,你还不肯招认,是不是要让本官动大刑?”
惊堂木恰到好处地跳出来,“啪”地一声,惊魂夺魄。
沈掌柜被胡太医“当堂指认”般,无所遁形,又被俞星臣如此威吓,六神无主。
他的身子摇晃,双膝一软跪地:“大人饶命,大人!人真不是我杀的!”
俞星臣扫了眼门口处,却见杨仪正跟胡太医笑,冲着胡太医举了举大拇指。
胡太医则擦擦额头的汗,小声跟她说了句什么。
这一场自然是虚张声势——就如俞星臣所说,胡太医看没看清楚不打紧,只要让沈掌柜以为他看清楚了就是。
而俞星臣望着杨仪的笑脸,心里就仿佛是晴空万里,却下了一场春雨。
沈掌柜瘫软在地:“大人,那夜那人,确实是我……但我没有歹意,我、我是想找人来救易仼的……我没想他死……”
俞星臣垂眸:“从头说来。”
沈掌柜自以为行迹败露,只求别真被判为杀人凶手,便把自己所知来龙去脉告诉了。
之前沈掌柜窥破易仼跟自己女儿的私情大怒,可虽然打发了易仼,自己的女儿是从小惯坏了的,一时却掰不过来。
沈小姐竟咬牙,仍是非易仼不嫁,甚至以死相逼,弄得沈掌柜极为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女儿,毕竟舍不得如何,只恨是易仼教唆坏了她。
易仼身死那日,沈掌柜本想去找易仼的晦气,在他们家巷口,却发现易仼鬼鬼祟祟的带了个人,往前街去了。
沈掌柜见情形不对,就悄悄跟了去。
易仼进的正是魏云的旧宅,不多时,里头传来奇怪的响声,起初他不知如何,靠近细听,竟仿佛……是男女欢好。
沈掌柜惊怒不已,以为易仼带的是自己的女儿,便踹开门冲了进去。
他大骂易仼是个禽兽,上前揪住了就要厮打。
谁知就在他给了易仼一拳的时候,却发现姓易的身下之人,哪里是沈如音,竟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当然,不是陶娘子。
此时那妇人受惊,也猛推了易仼一把,尖叫起身。
易仼竟顺势往旁边一倒,口吐白沫,妇人吓得抓住旁边衣裳,披在身上,竟逃之夭夭。
沈掌柜不明所以,试着叫了易仼两声,他竟不应,只是抽搐。
“我当时也想一走了之,但……但我、于心不忍,”沈掌柜低着头:“忽然想起前面那条路,经常有宫内的太医打那过,于是才蒙了脸出来求救。”
堂中静默。沈掌柜说到这里,抬头:“大人,那易仼的死确实跟我无关,不然小人为何还要冒着被人看出来的危险也要去救他?”
偏厅处,杨仪跟胡太医听到这里,觉着差不多是水落石出了。
那易仼真是不可貌相,原来他勾三搭四,非但跟沈姑娘有一腿,而且还勾引了不知哪里的妇人。
其实男女之间交gou媾事,虽是欢畅,但也有诸多风险。
比如茅山陶弘景所著《延性养命录》便明言:房中事,可延年益寿,也可杀人。
养生术不必说了,好些禁忌。
中医上亦是这般认为,毕竟情yu欲涌动,正是血热汗出而肾气亏虚之时,若此刻受惊受寒,风邪内侵,最易害病。
而俞星臣先前身燥血涌而喝凉水,导致有恙,就是这个道理。
易仼便更好说了,多半是正在情热非常的时候,突然被沈掌柜出现惊动,身心陡变,这就好像是烧红了的一块铁,突然间被淬入冰水里,所谓“马上风”,这还不是妥妥的?
何况易仼还吃了双倍的药,他只顾好色贪欲,这简直是生怕无事。
而堂中俞星臣思忖:“你先前明明恨极了易仼,竟能在那时候冒险相救?”
沈掌柜低低道:“是、是啊大人,恨归恨,但没有想他死。小人毕竟……是知法的。”
俞星臣冷笑了两声,并没有再问下去,而只是说道:“去传沈如音。”
沈掌柜的眼睛发直,叫道:“大人,万万不可啊,小女还未出阁,怎能过堂?”
俞星臣漠然:“本官见她做的那些事,却不像是没出阁的。”
不像是没出阁,而很出格。
“大人!”沈掌柜急了,跪着上前:“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了,为何还要传召小女?”
俞星臣凛然盯着他:“你当真都说了?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沈掌柜面如死灰。
杨仪跟胡太医没听见这一段儿。
他们以为案子已经结了,正出巡检司准备进宫。
不过杨仪心里还牵挂一件事,那就是薛放怎么今儿迟了。
有心叫人去打听打听,但身边侍从虽多,怕他们不知怎么处事。于是就对小甘道:“你带个人陪着你,去看看竹子在哪里。”
小甘不愧是跟她久了的,抿嘴笑道:“是,大人。”
这会儿马车送了廖小猷回来,杨仪请胡太医上车同行,胡太医坚决推辞不敢。
虽然都在太医院当差,但家境也有所不同。
有的太医骑马,有的太医有车,但也有很多太医只能雇骡子或者车驾,多半时候若是不急,或者实在要节俭,那就步行。
先前胡太医是还没进宫就给叫来,那传他的人骑着马带着他来的,此刻回去,想雇车一时哪里能够。
还是跟那车夫机灵,道:“太医就委屈些,跟我们坐在一处吧?”
既然不用进车厢,自然不至于冒犯,胡太医并不觉着委屈,反而觉着沾了光,于是欣然从命。
幸亏这马车比杨仪之前的车驾要大的多,三个人坐在车前也不觉着拥挤。
打马过长街,耳畔听见不少啧啧议论之声,无非都是“永安侯长永安侯短”,胡太医只觉着与有荣焉,整个人飘飘然。
正将到长安街,忽然南街跑出了几匹马,阻住了路。
前头的侍卫放慢速度,赶车的车夫也忙勒住马儿。
胡太医被晃了晃,狐假虎威地抱怨:“什么人在这里跑马?”
开路的侍卫扬眉看去,却见竟是四五个衣着鲜明的青年,个个都身形矫健,器宇非凡,骑的马儿也都是高头骏马,着实威武气派,引得路人驻足凝视。
而被簇拥最前的那人尤其醒目,猿臂蜂腰,剑眉星眸,笑吟吟地不知在跟他们交谈什么,竟正是薛放!
胡太医也看见了,惊喜交加地叫道:“是小侯爷!”
作者有话说:
黑鱼:啧啧
11:哎哟,怪不得不见人,原来是外头有狗了~
17:姐姐……(跪)
ajada、kikiathena、阿北阿北1个;


第402章 二更二更君
◎开局纳贤,广惠天下◎
杨仪听到胡太医嚷嚷,待到了车门边,推门的时候,正看见那边几个人呼啸而过。
她简直连开口叫人的机会都没有。
胡太医回头,迎着杨仪略有些失落的目光,忙道:“看他们好些人,好像还都是武官,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杨仪因没看真切,信以为真,竟猜不到是什么“正经大事”,一时又暗暗为薛放担心。
往宫内去的时候,杨仪心里还想着小甘会不会及时过来报信,谁知直到进了午门,也没等到人来。
胡太医尾随杨仪,将到太医院的时候,前方门口处张太医正向此处张望,看见他们,顿时飞奔而来。
毕竟张太医也还惦记着那件事,早上又见胡太医“迟到”,便猜可能有事,之前一直担心巡检司的人会不会来找自己,简直风声鹤唳。
直到看到杨仪跟胡太医出现,张太医快步上前:“怎样?”
胡太医道:“还能怎样,看你这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有永安侯出马,自然没有平不了的事儿。”
杨仪正在寻思薛放究竟是怎样,没有听见他这吹嘘的话。
张太医惊喜道:“事平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太医其实知道的也并不完整,就只搪塞:“就是南街一个水粉铺子的掌柜,其女跟那死者有奸/情,阴差阳错就弄出这种事来了。横竖有永安侯出马,还有小侯爷的面子,俞巡检办事又利落,先前已经是结案了。”
“那、不跟咱们相干了?”张太医双眼发光:“好快!”
胡太医道:“本来就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
“那银子……”张太医看了眼杨仪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俞巡检没提吧?”
胡太医笑道:“提了……”
张太医顿时变了脸色。
胡太医却慢条斯理道:“俞巡检下令,让你把那半块还给我!”
张太医气的跳起来:“你、你……这也是能开玩笑的?”
“看你那样儿,”胡太医嗤笑:“得亏被叫到巡检司回话的不是你,不然,只怕你要活活地被吓死。”
他忘了自己在俞星臣面前如避猫鼠儿似的模样,颇为自得。
杨仪没理会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只管进了太医院,正好林琅派人来找她,见她来到,忙带了去。
杨仪振作精神,向林琅行礼。
林琅忙起身制止:“别!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按规矩我还得跟你行礼呢。你要是给我两分老脸,就不用这样行礼的折煞我。”
杨仪道:“我只以晚辈对长辈的礼罢了。”
林琅笑:“知道你懂事,只是落在别人眼里到底不像话。还是别逾矩的好。”说了这句,便敛了笑,“叫你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件事,你可还记得,之前你跟我提过,说太医院的医学生少的?”
杨仪一振:“是,我以为院首没在意。或者忘了。怎么又提?”
林琅皱眉道:“我原本确实不想另外生事,只不过,这一场泼天的疫症,差点儿打的措手不及,虽说众人齐心协力,过了难关,但一来是你父亲发现得早当机立断,二来也是你处置得当又得灵药。这一次,简直是上天的庇佑,才险险地过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