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行事正邪难定,但却从不干这种下作事情。
简直是一辈子的“邪名”,都要毁在这上头了。
紫敏却道:“这条蛇疯了!”又笑:“别钻,好痒。”
他们虽然已经出了城,正在人迹罕至处——本来颠道士是打算要么毁尸灭迹、要么扔下远离的。
但听紫敏咯咯地笑,颠道士只觉着老脸都挂不住。
当即怒喝:“别出声!”
紫敏可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便强忍着笑,又向周围张望,只见一望无际的原野,目之所及,一个人都没有,格外清净。
这简直是她出生以来都没经历过的“安静”,紫敏心中一阵兴奋,问道:“白胡子老爷爷,我们要去哪儿?”
“什么我们!”颠道士呵斥。
紫敏看他脸色很不好,又想起这小玉仿佛一直赖着自己,倒是猜到了颠道士的意思,便道:“老爷爷,它是不是不喜欢你?不想跟着你?”
颠道士鼓起眼睛。
紫敏道:“我把它还给你,你……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要说什么?”颠道士随口问。
紫敏道:“你、你不要去害顾二夫人了好吗?”
颠道士嗤之以鼻:“你替她求情?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她对甯儿姐姐很好,对我也很好。”
颠道士觉着这丫头实在愚蠢的很:“那你眼里谁是坏人?”
紫敏眼珠转动,竭力想了阵:“好像……俞巡检是一个。”
她兀自记恨俞星臣出卖自己,但若说他是坏人又太严重了:“不过他也不算坏,只是有点狡猾。”
“这么说你眼里没有坏人了?”颠道士快要大笑出声:“蠢丫头!”
“当然也有,”紫敏低头,有点难过地说:“害死了我父王、让我连母妃也失去了的,就是个大坏人。”
颠道士的笑僵了僵。
终于他清清嗓子:“总之,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也不用管。”
紫敏想了想:“那,你答应我另一件事好不好,你陪我去沁州吧?”
颠道士大惊:“你真会异想天开,去沁州做什么?”
“找一个人!”
颠道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你的情郎?”
紫敏忙道:“不不,不是,是我十九哥哥。我很久没见到他了,十分想念。”
颠道士嘶了声,狐疑问道:“陈十九郎陈献?长武伯的孙子?”
紫敏惊喜交加:“你也认识我十九哥哥?”
颠道士望着紫敏,若有所思。
杨仪离开巡检司,本是要回崇文街的。
但她心里惦记着紫敏,思来想去,便命人去公主府打听,看看蔺汀兰在宫内还是在府里,若在府中,就请他出来碰个头。
很快侍卫返回,说是小公爷正在府里,请她去府里说话。
于是杨仪先行来至公主府,侍从迎接,就在内堂中见到了蔺汀兰。
“小公爷……”杨仪行礼,抬头却见蔺汀兰仍坐在椅子内没动。
心中升起一点奇怪的感觉,蔺汀兰却笑道:“永安侯到我身边坐吧。”
他一张口,杨仪惊觉:“是、公子?”
“蔺汀兰”仰头一笑:“这会儿我就算想冒充是他,也不能够了。”
原来这是蔺夜兰。
杨仪走近两步,疑惑问道:“公子为何如此?小公爷……可在?”
蔺夜兰道:“他不在,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你找我也是一样的。”
杨仪惊愕:“是……吗?”
蔺夜兰淡淡道:“你是为了今儿在宣王府外发生的那件事,为了紫敏郡主而来,对否?”
杨仪仓促一笑:“瞒不过公子。”
蔺夜兰抬手示意,杨仪只得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落座。蔺夜兰道:“你不必担心,皇上已经下旨,汀兰也在参与追查,明日必定会有消息。”
杨仪颔首。
蔺夜兰打量着她道:“之前你为了京内的鼠疫,以身涉险,身子现在可都好了?”
杨仪道:“多谢惦记,已经好了。”
蔺夜兰道:“你这样的人,也难怪汀兰喜欢。”
杨仪听了这句,觉着不妥,便站起身来:“公子,我来的唐突,小公爷又不在,我还是不打扰公子了。”
蔺夜兰笑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你就不受用了,本以为你不是那种小气的。”
杨仪本来不想多言,一忖度,还是抬头道:“我是订了亲的人了。也当不起别人的抬爱。”
蔺夜兰的眼中透着几分笑意:“当得起当不起,岂是你说了算,别人要喜欢你,难道你不许人家喜欢?咳……”他咳嗽了两声:“就如同这京城之中,如今一多半的人都是喜欢你的,难道你要拦着大家的心意?”
杨仪沉默,这两者自然不可类比,只是她也不愿意在这上面费心跟一个病人辩解。
蔺夜兰道:“你坐着,今晚上我的精神还好,我想给你说一个故事。”
杨仪微怔:“故事?”
“你一定喜欢这个故事。”蔺夜兰微笑。
此刻有宫女进来,送了茶果,蔺夜兰脸上的笑敛了几分,淡淡道:“我要跟永安侯自在说话,不许扰。”
宫女深深低头:“是。”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杨仪转头,感觉到一点暖意。
蔺夜兰道:“你若觉着热,我叫人撤了去。”
原来他的身体极弱,虽是初秋,晚上仍是寒意不禁,所以早就用上了炭火。
杨仪摇头道:“你我的体质自是差不多,如此正好。”
蔺夜兰笑道:“我、实跟你相见恨晚。”
杨仪看看他苍白消瘦的脸颊:“同病相怜吗?”
“也许,”蔺夜兰一笑,喃喃,“也许……”
杨仪见他身上盖着的毯子滑下了些,便欠身给他往上拉了拉。
蔺夜兰抬手出来,原来他手中还握着个铜手炉,递给杨仪:“你拿着吧。我还有脚炉,这个不用。”
杨仪接了过来,拢在手里,嗅到一股淡雅绵密的香气。
蔺夜兰沉吟片刻:“我要说的,是一个孩子的故事。”
他垂了眼帘:“那孩子生在一个颇为显赫的门第,从小体弱多病,但幸而脑袋还好用。他足不出户,为家里料理一些杂事……而他的一个兄弟,则在远方,做这些事。”
杨仪听见“孩子的故事”,便猜他要么是说自己,要么是说蔺汀兰。
听到这么一句,又惊又疑,似懂非懂。
蔺夜兰道:“那个孩子每天都能听见下人向他禀报,他的兄弟如何遇险,如何脱身等等。他很难过,因为知道有可能他唯一的兄弟就会死在远方,不会再回来了。但他偏偏没有办法,因为这是家里的规矩。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他的至亲之人,曾经被一个恶徒玷辱过。只是当时……没有人知道那恶徒遁逃到哪里,直到……有高明的人,追查出那恶徒的身份。”
杨仪惊心,心底顿时浮现出那枚“龙纹玉佩”,目不转睛地看着蔺夜兰。
他道:“这件事并不光彩,处理的不好,会伤害他所有的亲人,于是他违背规矩,请了一个高手将那贼徒杀死,把事情平了。而他的身体也实在撑不住,家里才把他的兄弟叫了回来,替他撑着这个家,替他去接手那些事。”
杨仪很想问“那些事”是指的什么,但她被这个“故事”震惊,心中转的飞快,竟没出声。
蔺夜兰道:“那个孩子,他总算能松一口气,但是他很担心,因为……”
杨仪屏住呼吸,蔺夜兰看向她,默然。
“担心什么?”杨仪忍不住问。
“生,老,病,死,他的病在身上,”蔺夜兰望着杨仪的眼睛:“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另一个人的病在心里。”
杨仪窒息:“你说的那个孩子,真的是……”
抱着的手炉有些发烫,她将手炉放下,想尽量消化方才听的这番话。
其实已经彼此了然。蔺夜兰闭上双眼:“你治不了我的病,不过你能结束这一切。”
“结束?”杨仪越发不懂。
蔺夜兰长叹了声,抬眸看向杨仪:“你杀过人没有?”
杨仪惊心:“为何这么问。”
“我的情况,你很清楚,之前就给过散叶脉的判断,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状,我受尽折磨,已经不想再撑下去了,”蔺夜兰淡淡道:“曾想过服药,但我吃了一辈子药,不愿临死还含着那份苦,其他的法子又太污糟,听说你的针灸之术天下无双……”
“不可能。”杨仪明白了他的意思,惊心动魄,断然说道。
蔺夜兰道:“你不想救汀兰吗?”
“什么?”杨仪惊疑。
蔺夜兰道:“你治不了我的病,但可以救他。只要你杀了我就行。”
“胡说!”杨仪猛然站起身来,手炉冷不防跌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一边儿。
殿外,几道人影隐隐闪现,却又归于沉寂。
蔺夜兰缓缓道:“我不是胡说,你知道我跟他是同胞兄弟,心念相通,你以为我不知他的所思所感?所以,只要你亲手断了我的心脉,他必定会感应到,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已经是一无是处,唯独一死还有点用……”
“不可能!”杨仪不肯置信,怒喝:“荒谬!”
殿外,一个宫女的声音响起:“公子,薛家小侯爷来访。”
杨仪转身。
蔺夜兰喘了几声,道:“小侯爷是我……咳、请来的,休要无礼。请他进来。”
第413章 二更二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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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放今日奉召去兵部,兵部司的主事会见之后,便引着他去见卢侍郎。
约莫小半个时辰,薛放出了门,向外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出神,直到屠竹提醒,才发现原来牧东林等几个人正站在门口处,都在望着他笑。
原来牧东林一行今日也是来兵部公干,只是比薛放来的早。
出门后看到屠竹,知道薛放在这儿,于是索性等候。
薛放忙打起精神,上前抱拳:“五哥。”
牧东林笑道:“你这小子,还以为你是当真恼了,目中无人了呢。”
薛放笑笑,旁边桑野说道:“十七,那天我喝多了,确实不该说那些糊涂话,回头酒醒了,给五哥好一顿骂,我向你赔礼!”
他拱手致歉,薛放抬手一扶。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一笑了之。
牧东林便道:“兵部召你,可是有什么大事?”
薛放垂眸:“虽没有明说,但……看着是要调动。”
牧东林眉心微蹙,望了薛放半晌:“可知道往哪里去?”
薛放摇了摇头。
牧东林身后桑野张口,却给旁边的阿椿拉了一把。
大家没有再说此事,牧东林忖度道:“我们在京内,还能再留两日,以后离开,要相逢不知何年何月了。”
薛放惊愕:“这么快?”
牧东林点头:“你知道西北的局势也不能松懈……对了,别的倒也罢了,唯有鄂极国的索力士跟你们那位打擂台,倒是非看不可。”
桑野饶有兴趣地问道:“十七,胜算多少?”
薛放哼道:“那还用说?”
桑野笑道:“你这小子,怎么比你自己打都要信心十足,就这么相信那个大个子?”
薛放叹息道:“他是昔日东南廖勋之子。”
桑野粗莽,鹿子年轻,两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牧东林跟阿椿却都惊动,牧东林讶异道:“原来是将门之后……难得!呵呵,昔日廖勋将军力败倭贼,如今自然是青出于蓝,想必廖小猷不会丢廖将军的脸。”
薛放道:“不消说,自是必胜。”
说了这几句,牧东林道:“你可还有事?若没有要紧事,一起去吃饭如何?”
见薛放有些犹豫之色,桑野道:“你不去,就是还怪着我呢?”
薛放笑道:“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宣王府那边,有人当街掳走了小郡主,这件事可还在巡检司。”
桑野道:“我虽不在京内,却也知道巡检司颇有能人,比如昨儿的那位俞巡检,有他在,你怕什么?”
牧东林道:“吃了饭你就干你自己的事,横竖不会缠你一整夜。”
薛放只得相陪,又问道:“怎么不见十四?”
阿椿在旁说道:“他闲不住,说要趁着这个功夫,到处去走走看看。也不知道这会儿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在酒楼吃了饭,说了会儿西北的事,却听见楼下在议论要跟鄂极国打擂台种种。
大家侧耳听了会儿,阿椿趁机笑道:“假如这次廖小猷赢了,十七,能不能把他给五哥呢?”
薛放惊愕:“什么?难不成请我吃饭,是为了要人?”
牧东林道:“起先不知廖小猷是廖将军之子,我便觉着他可用,如今更是难得了。不过,我看你像是舍不得?”
薛放一笑:“倒不是我舍不得,只因我管不了他。”
“他不是你身边的么?”桑野问道。
薛放就把当初杨仪救治廖小猷,带他上京种种告诉了。说道:“所以,小猷是杨仪的人,如今他还去了崇文街那里住着呢,不信你们自己去问他,看看他最听谁的。”
在座几个皆都啧啧称奇。
牧东林笑道:“既然是永安侯的人,这下子挖不成墙角了。”
此时屠竹从外头跑来,站在门口。
薛放出外,屠竹附耳同说了几句话。
牧东林回头看见:“怎么?”
薛放道:“五哥,我有点事先行告退,改日再相陪。”
“幸而也算吃了一顿饭,”牧东林点头:“你只管去吧。”
等薛放带人下楼,桑野在旁说道:“十七看着有心事。可又不肯说,难道还记恨我昨日的话?”
阿椿道:“别小看他,也别高看你自个儿,他的心事岂会为了你?”
桑野捶了他一下:“你聪明,你说他为什么?”
阿椿看向牧东林道:“兵部急召五哥,先前那位侍郎又总问西北的事情,不会真的要调动吧?”
“调动也调不到咱们头上,”鹿子道:“五哥在西北多年,西北还算稳,换了人,一切又要重头开始,哪是那么容易的。这道理他们自然也懂。”
阿椿道:“可咱们在回来的路上就听了消息,北原几次在边境挑衅,弄不好什么时候……东北之界就也稳不住,鄂极国如今虽派使者和谈,但诚意有限,要真跟北原动手,难保鄂极国偏向哪一方。之前不是传说朝廷要遣将调兵往东北么?兵部的人应该就是为选合适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