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众人都看在眼里。
桑野皱眉道:“这件事倒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功劳,何况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什么?”薛放隐约听出几分不对。
桑野道:“我要说的是,她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你就跟被摄了心魂似的,对她那么、那么……这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
这话若是别人提起,薛放才不理会。
但在座这些,正如他自己所说,都是有过命交情、无话不谈的人。
于是薛放道:“七哥,你还没成亲,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自然为她做什么都是甘心情愿的。”
这本是他由衷而发的话。不料桑野一拍桌子:“你说的什么!大丈夫,怎么能被一个小女子降服?十七,你的雄心壮志呢?”
薛放讶异:“七哥,你在说什么?我喜欢杨仪,跟我的雄心壮志有什么关系?大丈夫就不能喜欢人了?那你叫五哥别娶亲啊。”
牧东林在旁边轻轻一笑:“你少扯我啊。”
桑野看了一眼他,也道:“对,你少扯五哥,五哥是成了亲,但嫂子在他面前,哪里不是恭恭敬敬的?怎么你反而倒过来了?”
薛放皱眉。
初十四听到这里,笑道:“七哥,这话我不爱听,五嫂对五哥恭敬,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十七对于……永安侯如此,也是他们之间的事,不管哪一样都是天经地义,没有个非得女子对男子毕恭毕敬,就不许男子对女子也如此的……对不对,小十七?”
薛放竟笑着答应:“有道理。”
“什么有道理!”桑野拧眉道:“我不管别人,你不行!你不能被那女子压住了!”
薛放知道他喝多了,加上也知道桑野的为人,便不想跟他无谓的争执,只笑道:“好好,知道了,我不被压住……”他偷偷一笑,低头喝茶。
事情到这里,本来就该告一段落了。
不料桑野喝了两杯,未曾尽兴,竟又道:“说来,这个永安侯,外头的名声很奇怪,有说她医术高明,济世救民、功德无量的,可也有说她魅惑主上,以色侍人……之类,不过今日我看她、却不是那种苏妲己之类的……可是这么一个弱女子被封侯,若说跟内廷没点苟且,我……”
薛放听前半句还算过得去,听到“以色侍人,魅惑”,就敛了笑,再听到“苟且”,他变了脸色:“桑野,你说什么。”
他一向以“七哥”称呼,如今直呼姓名,众人都听了出来。
初十四道:“不用理会,他喝多了。”
回头对桑野道:“七哥,所谓闻名不如见面,世上多的是没道理的流言蜚语,我看永安侯不像是那种轻浮无知的人,何况小十七看上的……”
“所以我说小十七被她用了迷魂药!”桑野大声道:“我看那女子古怪着呢,配不起十七!”
“桑老七!”薛放怒道:“配得起配不起,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多说!”
桑野瞪:“你……”
薛放并不退让:“你要怎样都行,唯有一件——不许说杨仪的不是。她是何等的人我最清楚,若说她,比说我更甚!再说些不好听的,别怪我翻脸!”
桑野哪里忍得了这个:“你、你再说一遍?为了个女人你说跟我翻脸?”
此刻阿椿试图开解:“罢了,好好的吵什么?别为了这种事闹不快才好。”
桑野道:“你们都听见了?就说京城这声色犬马脂粉地养不出英雄汉,连这小子也被弄软了骨头。”
薛放的手攥紧,但他虽然生气,却仍有分寸。
克制着,薛放转头对着牧东林道:“五哥,我喝多了,不舒服,我先告退了。”
牧东林扬眉:“十七……莫要认真动恼。兄弟们说笑而已,好生坐着,再陪我一会儿。”
鹿子见他开口,才也跟着劝道:“是,不过是言差语错而已,何必闹得不欢而散的?”
薛放道:“我怕再坐下去,就不止是言差语错了。”
他没有办法容忍,自己最珍爱最珍视的人,被轻慢,哪怕那人是他的兄弟。
薛放没跟杨仪说仔细。毕竟这种事也不必细说。
再说杨仪聪明,也能猜到几分。
杨仪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当然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她也喝了酒。
“我叫瑶儿弄点水……”正要转身,就被薛放张手拦腰抱住。
他直接把人抱在腿上。
第406章 三更三更君
◎清醒,沉溺◎
薛放抱着杨仪,看着她因为喝了酒而稍微显出几分红晕的脸色。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是今儿、十四说的那句。”
杨仪听他此刻还提什么十四的话,皱皱眉:“哦,他说什么了,我却不记得。”
薛放靠近她:“就是,他说我热脸贴你的冷……”
杨仪这才明白,抿了抿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正经话,没想到还是这样。”
“这怎么不正经?”薛放正色道:“你可知当时我真想问问十四,他凭什么这么胡说,姐姐身上明明是温热的,很舒服。”
杨仪觉着自己不是温热,是有些发热。
尤其是薛放的手下滑,轻轻地地将她一托:“我难道不知道?所以说十四胡说八道。”
盈盈所爱,尽在掌心。
杨仪因为生得单薄,薛放的手垫下去,竟整个儿将她托住了,竟仿佛把她握在掌中,一应掌握。
偏他的手又那样的暖,一时让杨仪有些如坐针毡。
杨仪想要起身,却被他环着无法动弹。
“你做什么?”杨仪只得提醒:“今儿在外头胡混了一天,衣裳都没有换,不许乱动。”
她坐在他腿上,自然高一些,薛放顺势把脸埋了过来,含糊不清地说道:“可身上为什么好似更香了?”
杨仪感觉他一直往身上钻,简直要钻到自己心里去。
便伸出手来推他的头:“你老实点儿。”
手指胡乱拂过,碰到他的眉,眼睛,那英挺的鼻子,他们在她的手底,鲜活的触感,然后越过她的手,如愿以偿地贴近。
“我说真的……得洗漱,更、更衣,”杨仪短促地吸了口气:“别、别闹!”
最后一声,杨仪惊叫了起来。
原来薛放竟是依恋靠近,轻轻地去衔。
也不知他为何找的那么准,猛地就寻到了。
大概,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直觉。
等终于将他推开,衣袍已经又被磋磨的不能看。
酒楼之外,高柳之下。
胡太医跑到俞星臣身旁:“俞巡检您怎么了?”
俞星臣不能起身,无法出声,只稍微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打扰。
胡太医正两难,身后却有一人走近。
灵枢正自扶着俞星臣,还以为走过来的是太医,抬头一看,下意识戒备。
那人正是初十四,他并没有理会灵枢,反而抬手向着俞星臣的背上轻轻地捶了两下。
俞星臣起初未曾察觉,直到借着淡淡的灯光看见地上的影子。
他停下来,微微转头,望见初十四一双亮晶晶的眼,俞星臣起身,自袖中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角。
这一瞬的功夫,他的脸色已经重又恢复的泰然无波。
“护军可有何事。”哑声,他问。
初十四双手抱臂,挑唇:“不能吃,就别逞强啊,俞巡检。”
俞星臣道:“不劳费心。若无事,请恕告辞。”
“等等,”初十四拦住他:“五哥要见你。”
俞星臣微怔,转头看向酒楼上,隐约瞧见数道身影在栏杆之内,隔得略远,这模糊之意却更添了无形威慑。
这般惊鸿一瞥,竟无端地让俞星臣想到了……那传说中的二郎神,和跟随他的梅山七圣。
俞星臣做过兵部侍郎。
他当然听说过,这位幽州督军牧东林,可是威震西北的人物。
剿灭西北的沙匪,挡住婆罗洲的袭扰,多是靠牧东林东奔西走,从中调度指挥。
幽州俨然成为整个西北的中枢,而牧东林,也堪称西北第一号的人物。
他本该是一世名臣,一代名将,名垂青史。
只可惜,牧东林有个致命的缺点。
这个缺点,注定了牧东林的黯淡陨落。
当然,这是俞星臣所知的前世之事。
俞星臣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跟这位西北头一号的人物面对面。
“让俞巡检见笑了。”牧东林亲自端了一杯茶,放在俞星臣的面前。
俞星臣抬手一接:“多谢牧督军。”
牧东林三十不到,年青而英俊的面容。
称雄一方的武将,顾盼间自有一番威仪。
可细看,便能发现两鬓之中略有些许华发,不过对他来说,反而更添了几分奇异的贵气。
牧东林道:“早就听闻俞三爷大名,只恨不能相见,不料冥冥中自有天意,竟让愚同巡检在此相遇。”
俞星臣听他言语甚是谦和,便道:“不敢。督军乃英雄人物,如此抬爱,岂不叫在下惭愧。”
牧东林仰头一笑:“罢了,咱们不必说些客套的话,三爷知道,十七乃是我的弟兄,他……跟三爷乃是同僚,你我之间,也算、称得上是手足之谊了吧?”
俞星臣道:“督军威震一方,我如何敢高攀。”
“俞三爷说这话,便是见外之意了,是嫌弃愚不过乃一边漠莽夫而已?”
“请督军恕罪,绝不敢有此想法。”俞星臣垂首。
牧东林温声和蔼道:“那就好,我因倾慕俞三爷为人,才有意要同你结交,三爷不要拒人千里才好。”
俞星臣望着面前那杯茶,缓缓举起来:“督军纡尊降贵,在下求之不得,亦恭敬不如从命罢了。”
牧东林复又一笑,两人各自喝了茶,又说了些闲话。
期间,牧东林提起京城的鼠疫之事:“听说北原的细作曾想趁机作祟?”
俞星臣道:“当时京内慌乱,九城落锁,永安侯孤身前往疫情最严重的南外城,安排布置,将病者置于团练营,控制住鼠疫四传。此举让北原细作大为震惊,本来他们还想让鼠疫蔓延于京内,再趁机挑唆闹事,不料却给永安侯打乱,他们因此还想谋害永安侯。幸而小侯爷及时赶到。”
俞星臣当然猜得到薛放跟桑野争执的原因,此刻故意说的如此详细,也自有他的用意。
让牧东林知道,杨仪不是他们口中的什么“弱女子”。
果然牧东林听得很仔细:“果然这位永安侯有过人之处?”
俞星臣道:“同她相处日久,自会明白。想当初俞某初见……也是先入为主,后来……才逐渐拜服。”
“拜服……”牧东林低笑两声,忖度道:“让三爷为之拜服的女子,自然非同凡响。”
俞星臣缓缓道:“当初封侯之时,辅国将军亦有异议,指永安侯并非冲锋陷阵,亦无军功,当时皇上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他将皇帝当时所说,转述给牧东林。
牧东林眸色变化,连带门口的鹿子,初十四也都惊愕挑眉。
俞星臣道:“若无永安侯,此刻京城只怕是人间炼狱,而牧督军等,只怕连城门都不得而入,你我也无缘在此相会了。”
牧东林嘶了声,又吁了口气。
见时候不早,俞星臣告辞。
牧东林看了眼门边的初十四,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是天黑路滑,我叫十四护送如何?”
俞星臣推辞:“不必了,多谢督军美意。”
牧东林也未勉强:“对了……”
他一抬手,鹿子挽着一件黑金披风走上前,躬身献上。
牧东林接过来抖开,对俞星臣道:“秋夜露冷,三爷还要保重。”
俞星臣些许错愕,他却没有推拒:“多谢督军。”
牧东林亲自给他披上,灵枢过来帮他系好。
初十四替牧东林送客,陪着俞星臣出了酒楼。
回头望着俞星臣,“俞巡检很弱不禁风啊。”初十四笑嘻嘻地。
俞星臣垂眸养神,假装没听见。
倒是灵枢不悦地提醒道:“请慎言。”
初十四笑望着灵枢:“小灵枢,别皇帝不急太监急的。”
灵枢忍气,牙缝里嘀咕:“你很大么?”
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侍从牵了马儿来。初十四亲自把俞星臣的马拉了过来:“俞巡检请。”
俞星臣翻身上马。
刚要道别,初十四道:“五哥跟俞巡检相谈甚欢,所以我……想提醒你一句话。”
俞星臣垂眸。
初十四道:“你最好别对永安侯起什么心思哦。”
俞星臣微震:“什么?”
初十四依旧笑吟吟地:“我可不管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瓜葛,她是小十七的人,你该清楚。”
“护军管的倒真多,这难道是牧督军的意思?”
“不不,这只我个人兴趣。”
“你的兴趣,跟我无关。”
初十四望着他此刻冷若冰霜的样子,这般冷静自持的人,方才在牧东林跟前,谈起杨仪,却颇有几分神采奕奕。
只怕俞巡检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暴露无遗了。
一旦涉及杨仪,有些行迹不知不觉就显了出来。
初十四微笑道:“今晚上十七跟桑野吵架,你自然听见了。五哥他们虽然对于小十七跟永安侯之间颇有微词,但其实倒也明白,十七本就是那种热烈之人,喜欢上了自然会不顾一切,说来……我倒是羡慕他。”
俞星臣本来不想理他的,闻言还是忍不住道:“羡慕?”
“当然羡慕了,俞巡检不羡慕么?小十七有自己真心喜欢、也真心喜欢他的人,两情相悦,这本就是世间最难得的,俞巡检以为然否?”
俞星臣哼了声。
初十四抱着双臂,仰头看天上闪烁的星辰:“我这一辈子,可是不指望了。你呢?”
俞星臣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一抖缰绳,挥鞭打马而去。
身后,初十四望着俞星臣带灵枢离去的背影,正歪着头看,身后道:“你干嘛多事?”
初十四回头:“我哪里多事了?”
身后出现的,正是阿椿:“倘若这俞星臣也对永安侯有意,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初十四哑然失笑,道:“你们都未免对于永安侯太过偏见了。”他说着皱眉道:“究竟是因为她是女子而看不惯,还是因为她降服了十七?”
阿椿想了想:“为什么不能都有?”
初十四嗤笑:“你果然诚实。”
崇文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