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汀兰道:“我不太懂药,不知杨太医觉着朱砂如何?”
“朱砂?”杨登诧异:“朱砂可以安神解毒,是常用的一味药,不过也有毒,故而不能久服或者过量。”
蔺汀兰呵呵一笑:“原来如此,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杨登不解地望着他:“小公爷说什么?”
蔺汀兰淡淡道:“自然是说朱砂,不然还有什么。”
且说杨达跟顾莜回府之后,杨达叫人取艾蒿水来,里外又洗了一遍。
他对高夫人道:“这个二奶奶,真是不安好心,我以为她怎么还跑到老太太跟前哭去,竟是撺掇老太太让我陪着她去。”
“二爷在那里生死不知的,她担心也是有的。”高夫人道。
杨达道:“你懂什么?她哪是担心杨登,她是想让我去替了杨登,这姓顾的……”
高夫人吃惊:“真、真有此事?”
“我在场我还不知道?还有那个俞星臣……”杨达却不便多说俞星臣如何,只咬牙道:“真是最毒妇人心,杨登自己要往那里头钻,也没人逼他,这会让我去替他,什么道理!”
愤愤地睡了。
次日早上,杨达决定告假在家,太阳刚刚升起,外头小厮突然飞奔而来:“老爷,老爷出事了!”
杨达第一反应就是杨登或者杨佑维如何,把手中浇花的水壶一放:“怎么了?”
“是二爷、二爷他……”
“老二?”杨达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为何是他!”
“不不,不是的老爷,”小厮见他误会,忙喘了口气:“是……二爷在长安街上挂了牌子,说是为了什么共度时艰,扑灭瘟疫,只要是城内的居民,凭着大夫的药方,都可以不花钱到铺子里领药……但凡是有的药都都、都白给!”
杨达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疯、这都疯了?!”
二爷倒是没有疯,这毕竟是深思熟虑一夜做出的决定。
连金妩也是赞同的。
杨佑持非但在长安街上挂了牌子,而且一大早,杨二爷亲自押着需用到的一些药,送到了南外城城门口,请城门检校送进去,言明是杨家舍的,交给两位杨太医用来救济病患。


第379章 三更三更君
◎慎!求开恩异口同声,得升麻奋不顾身◎
皇帝因为鼠疫的事情,这两日极不痛快。
尤其是昨儿杨仪竟然悄悄出宫,还跑去了南外城。
对于林琅的请罪,皇帝倒是没说什么,因为木已成舟,多说无用。
只是私下里,皇帝对魏明道:“原来这女子太能干了,也并非是一件好事,倒不如那笨笨拙拙的,反而能够养在深闺,锦衣玉食,风雨不透万事不操心的。”
魏公公最近已经颇能摸到皇帝的脉了,便道:“哎哟,万岁爷,这就叫做‘能者多劳’呀。”
皇帝哼了声:“什么能者多劳,朕看这叫自不量力……那一把身子骨,看着都揪心,仔细保养还不足够呢,反倒净往那些荆棘之地跳,万一弄出个不妥来,那可真是玉石俱……”
竟然没有忍心把那个字说完。
皇帝的眼里难得地透出几分真心的忧虑之色。
魏明忙道:“皇上放心,奴婢觉着必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哼,但愿。”皇帝又问:“南外城的情形如何?”
魏公公道:“林院首如今判断,这病症说不定正是从南外城传进来的,南外城人多,又不似内城这样干净些……那滋生的虫、鼠之类的自然不用说了。哪里的人又多不知道什么病症,有的人病倒了,只顾强捱忍耐,也不看大夫,一来二去……”
“够了够了,”皇帝皱着眉闭着眼:“朕哪里想听这些?你只管说个不住?”
魏明忙笑道:“是是,奴婢还听说昨儿杨侍医一去,立刻控制住了局面,之前的有个什么曾在军中任职的付逍……也在那里帮手,何况后来薛家小侯爷还有她那两个丫鬟也赶去相助了呢,这左右护法的跟着,必定无恙的。”
皇帝无声,又过了会儿:“别真的给朕弄出事来就行了。倘若杨仪有个万一……哼,救再多人又有什么用!宁肯都杀了!”
魏明心头巨震,竟不敢再吱声。
还好在此刻,门外太监禀告,说是宣王跟端王两位殿下到了。
两位王爷进殿行礼。
皇帝道:“怎样,着急见朕有何事。”
因为鼠疫的缘故,今日本该的早朝也免了,早就命太监吩咐,百官避退三日。
只交由六部尚书商议要紧朝奏之事,六部无法决断的,便将该留折子的留下,等皇帝批阅。
端王看了眼宣王殿下,毕竟长幼有序:“还是王兄先说。”
宣王道:“父皇,儿臣没有什么多余可说的,只有一封信,想转呈给父皇。”
皇帝显然不耐烦,眼睛看着别处,皱眉:“什么信?只管说内容,谁写的、写的什么就是了。”
宣王道:“是杨仪昨儿叫人从南外城送出来的。”
皇帝双眸一睁,讶异,回眸看向宣王。
魏明在旁连示意都不用,立刻上前,从宣王手中接了过来。
皇帝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微蹙。
他沉吟着,好像在思忖什么事情。
忽地发现端王还在,便道:“你又有何事,说罢。”
端王这才倾身:“启禀父皇,儿臣正是为了此次鼠疫,斗胆进谏……”
皇帝的目光还在那张信上逡巡,听见“进谏”,抬眸:“哦?”
端王道:“昨日,儿臣听说两位太医去往南外城,杨侍医竟说,病者所用之药,尽数由太医院供给……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她为了稳住局面,想要自己垫了那些药给买不起药的病患。”
皇帝的目光闪烁:“说下去。”
宣王不由也看向端王,眼中依稀透出几分惊奇。
端王并未察觉,只道;“儿臣私心觉着,杨侍医这么做,大有道理。毕竟疫症非同一般病症,事关整个京城安危,倘若有买不起药的病者因为这个缘故而强撑,要么传给更多人,要么是死。杨太医这般,实在是仁心义举。可是凭她一人之力,想来也只是杯水车薪,何况她只在南外城如此,但是统观京城之内,想必用不起药的门户也多有之……所以儿臣想……”
皇帝的唇角微动,似笑非笑:“如何?”
端王撩起袖子,跪地道:“想恳求父皇开恩,命太医院开药库,散药材,救灾赈民,以度过这一场无妄之灾,若如此,百姓们也必当感戴天恩!”
皇帝嗤地笑了。
端王垂着头,看不到皇帝面色,却愕然不解他为何而笑。
正在此刻,外头报说太医院林琅求见。
皇帝叫传,林琅入内行礼。
皇帝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林琅道:“回皇上,昨日太医院派了医官,坐镇九城,从早到晚,每位医官至少看过百余人,此虽可以减缓疫症之势头,但……”
“只管说。”
“但据医官们回来禀说,有的百姓买不起药,而且有的药店趁机竟涨价……甚至出现了一药难求的现象,就算有方子在手,都无法得到救命良药。”
皇帝脸色淡淡地:“所以……”
林琅正要开口,门口一个太监进内跪地:“皇上,步兵衙门传来一个消息。”
“说。”
“步兵衙门的人说,杨家的二公子杨佑持,在他长安街上新开的药铺子里挂了牌子,说是为了共度时艰,扑灭疫症,只要手中有药方的人,都可以去药铺子拿药,不用花一文钱。”
皇帝的脸上不由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林琅跟端王也惊讶地看向小太监,只有宣王还淡淡地。
“这是真的?”皇帝问。
小太监道:“回皇上,千真万确,据说杨佑持还自己押了一些药亲自送到了南外城交给了两位太医救人呢。”
皇帝若有所思,把信纸一抖。
魏公公忙接住了。
皇帝道:“让端王,林院首过目。”
两人不明所以。
端王先上前接了,低头飞快地看过去,越看越是惊愕。
看完后他转给林琅:“林院首。”
林琅垂眸,他毕竟跟杨仪相处日久,认得她的字,一看就知道是杨仪所写,而从头看到尾,林琅的脸上也露出了悲欣交集的表情。
“皇上!”他捧着信纸跪了下去:“臣实不知,杨侍医竟也有这般想法,甚至比臣想的更加周到!臣……”
端王也感慨道:“实在是……难以想象,王兄,此信何时送到的?”
宣王迎着她的目光,道:“昨儿。因天晚、宫禁又早,所以才在今日呈递。”
端王感叹道:“原来我们所想,仍是慢了杨侍医一步,”他向着皇帝道:“儿臣惭愧。”
原来杨仪在信上所写的,就也是肯求皇帝开太医院生药库,散药以赈济百姓等等。
此时皇帝并没有拿信,而仰头自顾自地念道:“——‘疫症之中,人心惶惶,最恐孤立无援……倘或能在此刻命太医院开诊给药,百姓们自然感沐天恩,尽力求生,只要万心如一,纵然疫症无情,亦不足为惧。若皇上以万民为念,开恩放药,救民于水火,则是天下之幸,社稷之幸……”
他只看了一遍,却把这几句记得分毫不差。
声音不高,却听得人心头激荡。
皇帝念完后,轻轻一笑道:“就是不知道,这杨家的杨佑持又是怎么回事,是跟杨仪商议好了,来将朕一军的么?”
宣王道:“父皇,此信是杨佑持送到王府无疑,但儿臣担保,杨佑持对此毫不知情。他之舍药,应该只是他自己的主意,杨仪也未必知道。”
皇帝哼道:“我想这也不是杨仪能做出来的,难不成一边儿写信求朕,一边儿叫杨佑持来打朕的脸吗?”
林琅忙道:“皇上,杨佑持如此,虽是义举,但他只是区区一个药铺,到底也是僧多粥少,杯水车薪。若皇上能发诏,自然是如杨侍医所说,天下感戴。”
皇帝嘿然:“你们的心都想到一处去了,朕要是不答应,岂不是倒行逆施了。”
宣王跟端王也忙跪地。
太医院散药的事,中午之时传到了南外城。
之前杨佑持送药过来,杨仪已经喜出望外。
可对她来说,对于杨佑持这般决定的欣慰,反而更胜过得药的欣喜。
毕竟自己的这位二哥哥,这些日子尽心竭力忙碌都是为了铺子开张,现在一开张先把辛辛苦苦的药都送了……做这种决定,实在是极大的考验。
杨仪欣喜: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而付逍也道:“我却是小看了杨二爷,这关键时候,他真不含糊!”
南外城众百姓们,先前其实陆陆续续听闻了太医院没有散药的事,有的敬佩杨仪的仁心义举,也有的担心万一这里的药用完了,又将何以为继。
不料一纸诏书,如“雪中送炭”。
薛放对杨仪道:“这应该是皇上看了你的信的吧?总不会是别人跟你有一样的心思?”
杨仪道:“这可说不定。”
“怎么说不定?”
杨仪轻声道:“朝中的能人多着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说了这句,突然低低咳嗽了声。
杨仪急忙转开头。
她的体质弱,时常如此,因而薛放也并未在意,只以为又是操劳所致:“外头有杨大哥,里头有小甘小连帮手,你不要太过劳累了,来歇会儿。”
“没事,”杨仪不肯让他多碰触自己,“我昨晚上想到一个方子,觉着很可用……咳。”
薛放哪儿管那些,拉着她到了椅子上坐了:“之前那个方子不是挺好的么、我听他们说的,那服了三副的,都大有起色。”
“不、还是太慢了……”杨仪面上遮着帕子,却还是尽量挡住自己的嘴:“你离我远点儿,别靠得太近。”
“怕什么?”
“我……怕,行吗?”
“你又怕什么?”
“我……”杨仪忍着胸中不适之意,偏道:“我怕你传了我,如何?”
薛放笑道:“行行行,我离您远点就是。”他作势对杨仪哈腰行了个礼,后退两步:“杨侍医可满意?”
杨仪想笑,脸色却不太好。
薛放看出了几分,忙不再说笑:“你别是真哪里不舒服吧?”
“不,只昨儿有些太劳累了。没大碍。”杨仪垂眸:“你别说话,我想一想那个方子……”
薛放看了她一会儿,抽身退到外间。
正小连捧着熬好的药回来,薛放道:“去把杨太医叫来,”
“是姑娘的意思?”小连随口问。
薛放道:“赶紧去就行了。”
杨仪在里间,冥思苦想。
先前杨佑维开的那副药,确实管用,甚至比普济消毒饮更加对症。效用自然更好。
不过,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如此,要彻底好转,少说三五天,多则七八天。
这才只是病发之初,团练营这里不过有百余人,倘若后续控不住,人越来越多……就更难办了。
而且杨佑维那副药里的君药连翘,是主治痈结的,对付热毒袭表者对症,但对肺症的到底差了一层。
杨仪把那药方里的几味药思来想去,除去连翘外,那起效的就是葛根,柴胡等。
“葛根,鼓舞脾胃清阳之气,消渴生津,但多是用于外感表症,自然也更适合热毒袭表,柴胡,退热解郁……”杨仪拧眉:“葛根,柴胡……”
她喃喃了几声,总觉着差点什么,闭上眼睛在脑中飞快地想。
这两种药在脑海里飞来飞去,突然一撞,中间竟模模糊糊多出另一个。
杨仪睁开眼睛:“升麻!”
葛根,柴胡,升麻,这三种药,药性其实是差不多的,极其相近,都有升阳的功效,清热解毒。有时候也会配合使用。
所以杨仪方才念叨之时,才觉着少点儿什么。
但是升麻却素有解百毒辟诸邪之效,药性最强,但它偏偏微毒。
所以自古以来大夫但凡用升麻的,药量都极小,而因为微毒,故而杨佑维并没有选升麻,而是用了更合适的连翘,葛根等。
杨仪的双眼发直,已经忘乎所以,完全陷入极快的思绪之中。
虽说升麻微毒,但细想,葛根入的是脾、胃经,柴胡归肝、胆经,而升麻药性上散,入的却正是肺经。
“升麻,升麻……”杨仪自言自语,心底有一个方子缓缓地升了出来,就好像救命的金丹,如此耀眼:“是这个!”
她一阵欢喜,那欢喜好像耐不住似的开始向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