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仪知道俞星臣七窍玲珑的,方才又喝令那小厮蒙面,他一定会懂自己的意思。
果真俞星臣道:“我知道。但……”顿了顿,他道:“凡事有所为,有所必为。”
杨仪简直窒息。
俞星臣望着她面色苍白,定定望着自己的样子,那样惊讶中带着一丝惘然、就好像才认得他一样的眼神。
俞星臣很想再跟杨仪说两句话,但这显然不是时候。
于是他只克制着转头,扬声说道:“里头众人听好,本官是巡检司俞星臣,皇上钦封的平远伯,端王府咨议参军,尔等不要喧哗,且都退后,本官将亲自入内……”
里头原本么听见动静,可前面的人听到“巡检司”三字,忙叫后头的人安静。
于是,大家把那“平远伯,端王府”等的响亮名头都听的明白了。
鼓噪声果真停了。
只有杨登的声音:“俞巡检,不可……”
“世叔不必担心。”俞星臣的声音温和,吩咐道:“开门吧。”
两个士兵上前将门打开,杨仪一把攥住了俞星臣的手腕。
俞星臣讶异地看向她。
杨仪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杨仪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觉着他不能进去。
也许是觉着太过危险,不管是里头的人、还是那来势汹汹的病症。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道身影缓缓地从杨仪背后经过。
俞星臣抬眸,起初以为他只是走过来说话的,但看他竟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
俞星臣望着他从容不迫走向那敞开门口的姿态,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小公爷!”
杨仪本来没有察觉,被俞星臣这么一声,她猛然回头。
眼前所见的,只有蔺汀兰麒麟的袍摆在面前一散,他的身影已经从刚开了一道的门扇间入内。
蔺汀兰并没有转头,只是说道:“俞大人,你是文官,不适合这种场合,你镇不住的。”淡淡说了这句,他双手向后一合,把那两扇门重又及时地关了起来。
门扇之内,有人道:“你、你是谁?”
“你不是巡检司的俞大人……”
隔着门扇,是杨仪带怒的叫声:“小公爷!”
也有人叫道:“蔺统领!”
蔺汀兰充耳不闻,顺势负手站在台阶上。
他的声音不高,但足可镇住所有的吵闹声:“蔺国公府蔺汀兰,大内禁卫统领,你们有什么话说?”
没有人有话说,所有人望着那少年苍白凛冽仿佛如同冰上雪的脸色,甚至有人悄悄地开始后退。
蔺汀兰垂眸看着地上的杨登。
杨登果真被打伤了,嘴角渗出一点血迹,衣裳上有几个明显的脚印。
眼神一暗,蔺汀兰上前要扶起杨登。
杨登却顾不得起身,便哆哆嗦嗦吩咐道:“小公爷快、蒙上脸。”
门内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杨仪怒喝了两声,听到里头蔺汀兰镇定自若地自报家门。
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只是没想到,蔺汀兰如此的不由分说,连给她劝阻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知道没有用,杨仪还是气的踹了一下门:“你就疯吧!你要有个万一……”她本来想说永庆公主会很伤心,但这话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何况蔺汀兰,于是改口:“我怎么跟公主交代?!”
门内,蔺汀兰听到她这气愤的声音,以及踢门的响动,这才是“真情流露”了啊。
刚蒙上帕子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幸亏已经蒙住了,不然只这秀美灿烂的一笑,只怕就再也镇不住里间这些人了。
“去办你该办的事吧。”蔺汀兰微微转头,尽量地让声音依旧冷淡,却仍是隐隐地透出了一点愉悦:“我会照看好……伯父。”
杨仪因为踹门,被弹的后退出去。
俞星臣扶住她,两人对视,杨仪看出他眼中的无奈。
她很快清醒过来。
杨仪不肯让俞星臣进陈府,但必定得有个人入内,这不仅仅是为了杨登的安危,最重要的是,必须稳定局面。
所以,此人必定得是个有身份的。
葛静大人当然不会干这种“舍身饲虎”似的“义举”,除了俞星臣,还能有谁?
或者,蔺汀兰的确是最佳的选择,他进内,甚至比俞星臣还要合适。
而他说的很对,如今,她该去办她该做的事了。
杨仪的脑筋开始转动。
“这条街从街头到巷尾,都要暂时地封起来,不能有人出入。”杨仪皱眉,“然后派人去挨家挨户询问,哪一家里有没有……高热不适之人。对了,让差官们都蒙上帕子。”
葛静在旁竖起耳朵听着,听到说封巷子还没觉着怎样,听到“高热不适”,他差点从陈府门口跳飞出去:“不不不会是……瘟、瘟疫……”
最后两个字,好像怕声音略高一些就会把“瘟疫”本身给惊醒了似的。
俞星臣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葛静双腿一软,几乎要晕厥。
杨仪看了一眼那还缩在墙根的陈府的小厮:“细细问他,最近跟陈府来往的人都有那些,多少在外头的……分别叫人上门询问。”
俞星臣点头,吩咐身边副官:“照做。”
他对杨仪做了个手势,两人离开门口往旁边走开了几步,俞星臣问道:“你觉着……陈少戒是怎么得的这个……”
杨仪见左右无人,低声:“若是没弄错的话,是鼠疫。”
俞星臣道:“他是怎么染上的?”
杨仪道:“据我所知,有两种途径,一是碰过老鼠、或被老鼠身上的跳蚤叮咬,二来,是接触了患有此病的人。”
“可知道若是被咬过,多长时间发病?”
“多半是两到三天,也可能六七天。”
俞星臣长叹了声。
“怎么了?”
俞星臣把先前关押陈少戒等在牢房一节告知:“陈少戒曾嚷嚷说被叮咬过,多半是在那时候。”
可笑的是,陈少戒跟欧逾两个人合谋演了一场假病脱身的戏码,可如今一个是真疯了,一个是真病死了。
杨仪一阵紧张:“他碰过的东西,需要烧掉,千万不能让别人再去碰触。还有牢房内若有老鼠,千万别去碰,打死之后,同样焚烧掉,最好把整个监牢都……火烤一遍。”
她越说越是情急:“包括整个巡检司,也不能大意,要尽快查明巡检司内有没有人出现身体不适之状的!发热,发寒,呕吐,包括倦怠乏力……”
当听说了杨登烧棺木之类,杨仪心里就已经打鼓了。
她当然知道前世京城那场大疫,可惜,她先入为主地认定了那场疫症是因海州的大疫引发的,海州既然平安无事了,那京城只怕也就安泰。
哪里想到,竟是如此防不胜防。
现在回想,前两日在太医院里已经有了征兆,几个太医说起南外城有被老鼠咬死的人……她只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混沌,为何就认定了只有海州一个隐患。
至于俞星臣,却也是大意了。
他知道以杨仪的脾性,绝不可能明知有疫症而不做准备,毕竟当初杨登因白淳之事而有难,她都对他旁敲侧击了。
既然杨仪泰然自若,那必定是无事。
他哪里知道杨仪也是被一叶障目了。
两人紧锣密鼓地商议,一时忘了还有个人原本也该在这里的。
而此时的薛放,却也正遇到一个极意外的棘手之局。
薛放请了廖小猷等人去酒楼上吃喜宴。
老关笑道:“我们今儿是沾了屠竹的光了,十七爷前一阵子总嚷嚷说缺钱,还以为一毛不拔了呢,今儿这么阔绰大方起来。”
“去你的!”薛放笑啐了口:“说的我好像总是克扣刻薄你们一样。”
小梅也打趣道:“十七爷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给杨侍医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薛放道:“钱要花在刀刃上,她若知道,指定比我还高兴呢!”
廖小猷正在吃一条鱼,因为小甘曾跟他说过,吃鱼伤口长得快,幸亏这鱼刺并不算硬,小猷连肉带刺的嚼吃,闻言道:“就是,你们懂什么,小太医是最大方的人了!”
薛放笑道:“听听,小猷可是最憨厚的老实人,他说的再没有错。”
大家嘻嘻哈哈,大笑大说,又传小二上了一坛子寒潭香,只是小梅跟廖小猷都有伤在身不能喝,薛放谨记杨仪吩咐也不喝,艾静纶酒量浅,只有罗洺老关等几人,浅喝了一轮就罢了。
正高兴,冷不防隔壁墙边上有几个人盯着他们,看了有一阵子了。
薛放跟老关、小梅其实也留意到了这伙人,在他们落座后两刻钟才进门的,一个个生得膀大腰圆,不像是什么“良善百姓”,而且口吻也不是京城里的。
说客商不似客商,却仿佛是什么江洋大盗的行径。
不过薛放因今日是屠竹的好日子,不愿意节外生枝,这些人不来如何,那就罢了。
谁知那几个人落座后,频频地往他们桌上打量,见只有老关跟罗洺几个喝酒,其中一个竟冷笑道:“一桌子大男人,却扭扭捏捏像是娘们行径,不能喝酒就别喝!丢人现眼!”
薛放很惊讶,这可真是不知死活,他本来不想找别人的晦气,这要是往他手心里钻,那怎么好意思。
他转过头看过去。
罗洺立刻起身喝道:“你说什么?”
老关跟薛放换了个眼神,也把酒杯放下。
那边一个脸上胡须浓密、一头蓬发的汉子道:“你是脑袋被驴踢了,听不到老爷说话?”
罗洺大怒,转身:“你故意找事是不是?”
老关拍拍他的肩膀,往前走了两步,笑对那些人道:“不知几位打何处来,到京城有何贵干?”
那人冷笑道:“干什么也不与你相干!你管的倒是宽!”
老关道:“不好意思的很,我还真管得着。”他把衣裳里的巡检司令牌拿出来:“看明白了吗?”
那桌上四五个人都看过去:“哟,是巡检司的差官啊。”
另一个人道:“听说巡检司有个薛十七,好大的名头,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什么徒有虚名啊?”
此刻罗洺跟在老关身后,隐约听出这话不对。
冷不防艾静纶因想着不可在今日生事,便也跟着走了过来,劝道:“各位,话不要说的这般难听,我表哥确实能耐,你们自然不知。”
这桌上的人听他说“表哥”,那胡须汉子道:“十七郎是你的表哥?”
艾静纶颇为自傲:“当然!其实我表哥就在……”他回头看向薛放,却见薛放拧眉,正盯着他身后。
老关哪里像是艾静纶这么天真的,听了这两句,已经知道他们是故意找茬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们是……”那汉子嘿嘿地笑了声,目光跟薛放的短暂相碰。
他一边笑着,手腕闪电般转动。
原来他的手先前都压在膝上,此刻抬起,手中竟反握着一把匕首。
刀锋从下向上斜挑,却是对着站在身前的艾静纶。
老关眼睛都直了,没想到白日青天,有人敢公然对巡检司的人动手。
离的颇近加没有提防,老关完全来不及反应。
而艾静纶更没意识到性命攸关,他的头都没来得及转回来,还在疑惑为什么薛放竟阴沉着脸色。
那匕首的尖儿已经刺破衣带,肌肤生寒。
眼见那匕首要把艾静纶开膛破肚,那汉子的手腕忽地抖动,匕首竟在间不容发的时刻失了准头,往旁边滑开。
死里逃生,老关跟罗洺趁机拉着艾静纶急忙倒退。


第371章 一只加更君
◎吃喜宴引发混战,封九城稳住大局◎
“当啷”一声脆响,有东西掉在地上。
这桌上几个人垂眸,却见竟是一只小汤匙!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艾静纶尚且不知发生何事,就给老关跟罗洺揪了出去。
而那桌上,薛放冷哼了声,站起身来:“原来你们不是来找茬的,竟是来找死的!”
方才薛放就看出不太对劲,就在艾静纶自报家门的时候,这伙人的脸色就不太对。
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冲着艾静纶动手。
这几个人里,艾静纶身手最弱,又没对他们言辞无礼,可对方一出手就是狠招。
假如方才不是薛放见状不妙及时将那只汤匙扔出去,击中对方的手腕卸去了刀上劲力,艾静纶只怕要真的被开了膛。
这一下子,完全激怒了薛放。
而之前那持匕首欲对艾静纶不利的人也看见了地上的汤匙,方才他只觉着虎口处被什么一撞,手腕都如断了般又疼又麻。差点儿没握住匕首。
如果是什么正经暗器倒也罢了,没想到是这个玩意儿。他一时紫涨了脸,霍地站起身来。
这会儿薛放那张桌上几个也都站了起来,只有廖小猷还坐着。
小猷坐着,却跟小梅罗洺等站着还差不多高,他手中新捧了一个烧鸡,方才吃的投入,只听见他们吵吵嚷嚷,也不以为意,兀自憨笑。
此刻见大家都站起来,廖小猷左顾右盼,才看见对面那桌人表情不善。
小猷又看见薛放冷冽的脸色,赶忙把手中烧鸡塞进怀中,怒吼道:“哪里来的杂毛!敢惹我们十七爷!”
他这么一站起来,声势惊人。
那声吼更是把人震得耳朵都聋了。
离他最近的薛放都被惊了惊,转头看了廖小猷一眼,决定下次要离他远点坐着。
这威力,堪比俞星臣的惊堂木。
原本酒楼里的人还有些想看热闹的,猛然看到小猷起身,这样威猛惊人,一旦动手起来,怕要遭受池鱼之殃,顿时哗啦啦地跑了一半。
那掌柜的想过来劝,又不敢,自己也缩头躲在柜子后面,只暗暗念佛,希望他们别把自己的这酒楼拆了就行。
而对面那几人也被廖小猷的声势震了震,然后,那先前动手欲伤艾静纶的汉子便骂道:“便如何?老子惹的就是薛十七!”
话音未落,迎面一个盘子被扔了过来,竟来的极快极猛。
那汉子及时抬臂一挡,盘子砸在手臂上,发出沉重一声响,裂成几片落地。
而这汉子的脸上却热乎乎地有些腥气,原来是廖小猷把之前那只吃鱼的盘子扔了过来,鱼肉虽然被他吃光了,还剩下约略残骨跟鱼汤,都泼在这人身上。
廖小猷道:“这样的好鱼汤,便宜你了!”
那汉子忍无可忍,怒吼着跳上前来。
“囚攮的!”老关上前挡住:“敢跑到京城里来撒野!”
对方桌上其他四人也都齐齐跳起来,罗洺将艾静纶往后一拉,自己冲上前拦住一个。
廖小猷哇哇大叫了声,也跟着冲了过去,一人就挡住了他们两个。
还剩下一个,小梅待要过去,薛放道:“你别动。”
身旁,艾静纶此刻才反应过来,看看自己被切开了一半的衣带,少年惊怒:“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