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甘跟小连今日都没跟着,毕竟她不去别处,只跟杨佑持签了契约便直接去太医院,让两个丫头在家里多背背书,认认字,分辨药材等物,给她们些安心苦学的时间,他日自然有用。
崔家出面的,是崔家的二爷跟两名管事,也是头一次见杨仪,本来从不知多少人口中听了些流言蜚语,真真假假的,心里始终想不出这位杨侍医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当面一见,竟是如同岭上雪般的人物,这样清净秀美,气质超群,不由倾倒。
当下寒暄了几句,交割银两,拿出契约,彼此看过了无碍,各自签了字。
这崔二爷笑道:“怪不得薛侯爷对杨侍医另眼相看,真真是不俗的人物,这铺子我们让的心甘情愿。”
杨仪听了这话略觉奇怪,崔二爷却自知失言,笑对杨佑持道:“二爷,这次可要大干一场了?以后生意做大,可别忘了请兄弟吃酒。”
杨佑持笑着拱手:“好说好说,已经承了大情了,这还不是应当的?”
大家寒暄着,喝了半杯茶,起身下楼道别。
送走了崔二爷,杨仪问杨佑持道:“二哥哥,刚才他说‘让的心甘情愿’,这是何意?”
杨佑持也听见了:“我想,多半是因为他们出的价儿比市价更低,才说‘让’的吧?”
起初杨佑持只顾高高兴兴,杨仪也没多心,此时越想越觉着不太对:“就算他们说什么结个善缘之类的,可我想,自古以来从没有亏本出让的道理,而且这不是小数目,他们家既然缺钱,又怎么肯一下子少拿二三百两?”
杨佑持给她说的一愣一愣的:“这……”
“二哥哥,”杨仪道:“你没再细打听打听?到底有什么缘故?”
杨佑持之前被这天下掉的馅饼砸晕了,只想赶紧抓住吃上一口。何况交易的是鸿胪寺的官儿,又有扈远侯的背书,能有什么纰漏不成?
听杨仪说着,他才也有点恍惚。
将心比心,倘若是他……确实也不会这么做,除非对方是至亲骨肉之类的,才不计较银钱数目。
杨佑持赶紧拿出契约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确认无碍,便对杨仪道:“不用多心,大不了我再四处打探打探。横竖他们不是骗咱们的就成。反正白纸黑字的契约在这里了……”
杨仪道:“我倒不是觉着他在骗咱们。”
“不是这个又是什么?”杨佑持惊讶。
杨仪想不通,暂且把此事摁下:“二哥哥只细细打听着就是,不过在这之前,另有一件紧急的事情,我想要拜托二哥哥帮忙。”
“你别说帮忙,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去做就是了。”杨佑持啧了声:“又不是外人,老这么客气谁受得了。”
杨仪招了招手,杨佑持忙马上俯身靠近她。杨仪悄悄地跟他说了几句话,杨佑持皱着眉,有些惊讶地望向她:“这……当真?”
杨仪点头:“这件事要立即去办,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海州,亲自送到……”她犹豫了会儿,本要说陈献,可想到陈献的那个脾气,又实在吃不准他是否会信以为真,妥善起见,还是说道:“送到俞巡检手中。”
杨佑持拧眉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问了,我立刻去找修书的相公。”
杨仪看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心里宽慰:“二哥哥快去吧,这是正经大事。”
她故意说的郑重些,免得杨佑持不肯认真办。
杨佑持笑道:“放心。南市那里的脚力最多……他们的路又很熟,快的话,不消一天两天的就到了。”
事不宜迟,杨二爷扬鞭而去。
杨仪目送杨佑持离开,虽去了一件心事,但却毫无喜悦之情。
她本来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处理此事,可是夏绮提起了陈献,这好像一个合理而不可抗拒的理由,让她心底的那杆秤立即倾斜了,当下不用想了。
她得用最直接的法子,提醒俞星臣叫他留意海州的大潮。
心里乱糟糟地,杨仪拼力压下。
只当做是……为了陈十九郎,为了夏绮,以及那海州的满城百姓。
正行着,马车突然放慢了,赶车的回头道:“姑娘,好像是十七爷他们!”
杨仪很意外,忙掀开车帘往外看,却见此刻马车停在十字路口,路上正有一队人马经过,巡检司服色。
当中最惹人眼目的风流少年,身量颀长,脊背轩挺,他双脚踩镫,腰胯虚悬马背,游龙似的架势。
杨仪知道薛放的伤没有全好,见如此情形,不由叫道:“十七……”
可才叫了一声“十”,便意识到这是在大街上,倒是不好造次。
这功夫那边已然经过了。杨仪皱眉,很想叫人去打听打听薛放这是要去哪儿,怎么看着如此着急……难不成是哪里又出了案子?
可是他已经走了。杨仪闷闷地放下车帘。
马车重又向前,才行了一会儿,杨仪便听到马蹄声响,下一刻,有人在车窗上一敲。
杨仪不敢置信,猛地掀起帘子。
果然看到薛放马上俯身,向着她正笑的眉眼灿烂:“我先前就听见好似有人叫我,不死心回来看看,果然吧?”
杨仪震惊,方才她其实只是心里动了那个念头,那两个字都没有喊出声来,他怎么就能听见?
殊不知薛放虽目不斜视,但眼角余光自然照顾八方,虽没看清杨府马车,却惊鸿一瞥留下印象,到底不放心,就回过头来。
果真是她。
杨仪问道:“你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现在还不适合骑马,怎么忘了?”
薛放没有立刻回答。
杨仪惊愕:“怎么了?”
薛放回头看了眼,把心一横:“我才领了命,要出京……先前去杨家找你,谁知你已经出门,本来以为见不着了……”
杨仪没等他说完便忙问:“出什么京?你要去哪儿?”
听他说出京,杨仪本以为是去照县啊、鸡鸣县之类附近地方,兴许是为案子,可他竟然特意去杨家找自己……这显然不是近郊的意思!
四目相对,薛放突然想起她似乎说过不许自己去海州等话,只是在他看来,杨仪那只是舍不得自己去冒险罢了。
于是薛放小声道:“其实是海州那边儿有点事,冯将军信不过俞星臣那个家伙,叫我过去帮忙。”
“什么,海州?”杨仪失声,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去海州?”
薛放却笑道:“你放心,我办完了事很快就回来了,我还跟老将军说好了,等咱们成亲,他得出双份儿的礼金呢。”
“你还说?谁跟你玩笑!”杨仪的声音严厉起来,眼睛都红了。
薛放一惊。
杨仪抓了抓胸口的衣襟,让自己平静:“我先前跟你说过不许你去的,你怎么不听?”
之前是在侯府,薛放病着,随口说了几句俞星臣的玩笑,说他趁着自己的病去抢功。
杨仪那会儿曾说,就算他好好的也不许去。
他当然记得,可没想到她这样郑重……是真的舍不得自己?
或者,只是太担心他了吧?
四目相对,薛放润了润唇:“你从来是最善解人意的,今日怎么了?你难道没听说过军命难违?老将军下令,我就是领了军令,哪里还能退回去呢?”
杨仪直直地看着他,意识到真的是“覆水难收”,拦不住的。
薛放还想再宽慰她几句,见她的脸上忽然没了血色,他心里突然一疼,忙伸手过去拉住她:“到底怎么了?”
杨仪心里有好多话,思来想去:“不能改了吗?”
薛放从来不肯让她失望,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就如他所说,他已经领了军令,而且俞星臣生死未卜,虽然他自认俞星臣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死了的人,可谁说得准呢?万一真的那么不凑巧,俞某人马失前蹄呢?
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薛放道:“不能。”
杨仪闭上双眼,放下车帘,将身子往车内一退。
薛放看的惊心,索性跳下马来,上了车。
杨仪没想到他会进来,便转身背对着他。
“姐姐,”薛放半跪着上前拉住她:“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动恼,真的有个必须要去的理由。”
杨仪的眼睛都模糊了,心里隐隐作痛,说不出话。
薛放答应了冯雨岩,不肯把俞星臣的事告诉人,但是他之所以瞒着杨仪,却是怕杨仪为此更加不安。
一则她恐怕会担心俞星臣,二则,若俞星臣出了事,她自然也会加倍的为自己担心了。
没有法子,他索性把杨仪抱紧:“你到底跟我说句话,可知我不怕刀山火海,最怕你不理我。”
薛放一着急,声音也有点发颤,这是他出京离别,如果这会儿杨仪跟他置气,这一道儿只怕他都不能安心。
杨仪被他抱的紧紧地,看到自己被挤的褶皱的袍子,突然想到小连的话。
想到这个,不免又想起昨晚……那时候是真的以为一时一刻都不会再分开了,如今,这可真是“乐极生悲”。
“你松手。”杨仪终于出声。
“我不,除非你笑一笑。”
“你弄皱我的袍子,我怎么进宫?松开。”
薛放稍微松开了几分,却还环抱着她,有点委屈地低着头望着她的眼。
杨仪抬眸:“既然领了军命,那也是没有法子。”
薛放忙点头:“你别生气,我真的会小心行事,会尽快回来……”
杨仪叹息,看他急得额头微汗,便抬手给他擦了擦:“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着。”
“都记着呢。”薛放仍是眼巴巴地看着她:“杨仪……好姐姐,只要你别生我的气,要我怎么都行。”
杨仪的眼底一片潮热,她摇头:“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她目光闪烁,仔细端详着薛放的眉眼,“太舍不得你。”
薛放猛地一震。
对他而言,这简直比一万句的甜言蜜语还要令人魂悸魄动。
杨仪靠近,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下:“既然你非去不可,那就去吧,只要……你好好的……”
还未说完,薛放搂着她的脖颈,紧紧地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17:准备去捞鱼
19:咳,鱼在袋子里呢~
11:本以为会是淹死的鱼,没想到差点成了烤鱼
黑鱼:咕噜噜……


第249章 三更君
◎相见宣王,我仍是我◎
杨仪抱着薛放,感觉他滚烫的怀抱。
难舍难分。
贴在他耳畔,杨仪低低道:“你这次去……尤其是要注意海州的海潮,以及堤坝……你别问为什么。只记得我的话。”
薛放原本确实有些疑惑,听了杨仪最后一句,便道:“好。我记着。”
杨仪盯着他,感觉心里还有些话要说,但一时半会儿又哪里说得完。
薛放知道自己该走了。
之前他吩咐巡检司的人先行,到城外的七里亭等候自己,他会追上。
但是此刻四目相对,薛放道:“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
杨仪愣住。
薛放道:“你不放心我,我、我也不放心你……”
他没跟杨仪说的是,方才他去杨家没找到她,便先回了侯府一趟。
当时扈远侯极为吃惊:“好好地你怎么又要出京?这是怎么回事?”
薛放简略道:“是急差,冯将军的调派。”
扈远侯讶异:“可先前俞巡检不是已经……”
薛放没叫扈远侯提出异议:“我回来是想拜托父亲一件事。”
扈远侯疑惑:“嗯?”
“我这趟出京,别的都不担心,唯有杨仪……”他盯着扈远侯的双眼:“父亲,我说句掏心窝的话,父亲就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女儿来看待吧。若有人欺负她,父亲千万替我护着,别叫她有个什么闪失才好。”
扈远侯目瞪口呆。
薛放直接跪了下来,磕头:“求父亲答应我,一定要看好了她。”
这简直是扈远侯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场景,自己桀骜不驯的儿子,竟然为了个女子这么恳求自己。
薛放非得逼着他答应了,才罢休。
这幸而是之前杨仪说过,永庆公主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但此时此刻,四目相对,他竟仍是放不下,到底还是跟在身边才妥帖。
杨仪瞧出了他的惴惴,反而镇定下来。
“别说孩子气的话,你既然决定要去,那就把事情办好,其他的不要惦记。”杨仪清楚,就算她豁得出去,可薛放这一路必定急行,带着她哪里方便?
而且海州的事情,有了俞星臣又有了他,自然用不着她了,带着她只会累赘。
薛放道:“那我不在京内,你也会好好的?”
他从来不曾像是现在这样儿女情长过。
杨仪笑,略一点头:“走吧。别叫人久等了。”
薛放把心一横,起身要下车,又叮嘱:“要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去找我父亲。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他纵身下地,刚要上马,杨仪却又想起一件事:“等等!”
薛放赶忙回头,见杨仪在自己的荷包里乱翻,最后她索性把整个荷包摘下来,探手递了出来:“包着的是止血散,红色的是保命丹,灰色的……”
薛放探手接住,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等我回来!”
杨仪咬着唇,逼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
太医院。
杨仪才来到,就给胡太医拦住了,笑道:“杨侍医,请留步。”
“胡太医有事?”杨仪止步欠身。
胡太医拱了拱手,左右溜看了眼,笑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杨仪道:“胡太医有什么事,只管说就罢了。”
正在这时,旁边有两位太医经过,见状彼此笑说了几句,其中一个道:“胡大人,先前数落杨太医的时候数你最是起劲儿,现在怎么样了?总不成又是要向人家请教了吧?”
杨仪一怔。
胡太医脸色微变,有点窘色,旋即道:“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先前关于沙翰林的症状,又有几个跟杨侍医一样判断得当的?如今只说我?”
大家笑着走开。
杨仪看向胡太医:“若有何事,请直说吧。”
胡太医面带惭色,道:“杨侍医,先前是我多有误会……”
“不必在意那些。”杨仪打断了他的话。
胡太医定了定神,道:“既然这样,那我便直说了,前日,秦国公府请我过去,原来是国公府少奶奶有恙……”
他将声音放低,道:“她每逢经期,就脾胃不适,隐隐作痛……而且仿佛外感风邪一般,发寒且又发热,我想她是女子之症,又是经期,想必是因为血气不足导致,因此开了四物汤,用以补血养血。”
杨仪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