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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腾,到了天亮。
城内的人已经听说了此事,而那被食人怪啃伤了的人也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据他说来,昨晚上他正在船头喝酒,突然间一道黑影从水里窜上来,竟把他生生地拖了下水。
他只记得那物死缠着自己,身上各处剧痛,又没法儿吸气,只以为必死无疑。
谁知竟死里逃生。
陈献问道:“可记得那食人怪的样子?”
船家支支唔唔,好像被吓呆:“不、不太清楚,只是看着很大,很吓人,一张血盆大口……”
陈献觉着有点怪:“你看见它的嘴了?”
船家心有余悸:“是、是……很大的一张嘴,牙齿有这么长……”他用手比量了一下。
宁振在旁问道:“那它逃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船家摸摸头:“我那时候以为自己死了,哪里还有胆子看别的。”
陈献望着停靠在河岸边儿的船只,船头原本放着一张小桌子,此刻都被掀翻在地,有两个碗碟落在船板上,一样是些绿色的菜蔬,另一样却仿佛是卤肉般的东西。
十九郎扫了一眼,又看向那河道上,见碧绿的水向前延伸,一直从护城河通向了外头的灌河入海口。
此时巫知县跟牛仵作也相继赶到了。
牛仵作一看那船家,稍微失望:“没死人啊?那叫我来做什么。”
巫知县啧了声,忙问宁振情形如何。
宁旅帅才说了几句,见陈献在吩咐手下准备船只。
他忙过去:“陈大人,备船做什么?”
陈献道:“那食人怪是从水里出来的,先前宁旅帅又说岸上没发现此物痕迹,也许……它是藏身于水中的。我想顺着河道向前搜一搜,看看有无收获。”
宁旅帅觉着这话有理:“我先前怎么没有想到?”于是竟叫人多准备了几条船,每条船上四个巡差,沿着河道细细地搜查。
如此,把海州城内的六条河道都搜查了个仔仔细细,忙了足足一整天,可直到入夜,并无所获。
只有一名士兵提了一句,说是看到水面上仿佛有一道怪异的影子曳过,但只是转瞬即逝。
这日卯时将至,有个差役来禀告:“大人,有城外乡嚷嚷说是已经捉到了那食人怪!”
陈献闻讯跟宁旅帅飞马赶往城外,却见河湾处围着一大堆人,竟看不清是什么情形。
巡检司的差人忙分开人众,等看清地上之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陈献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亲眼目睹之时,仍是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这是什么怪物。”
十九郎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通体铁灰色,从头到尾巴仿佛披了一层坚硬的铠甲,尾巴又长又有力,长嘴尖尖地向前探了出去,爪子极为锋利,而牙齿雪亮。
此物显然已经被打死了,嘴巴张开,透出些许血迹,但这更增添了它的可怖,仿佛还能呲牙咧嘴起来咬人。
怪不得这些村民都远远地围绕着,并不敢靠前。
宁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手中握着钢叉的男子,指着那怪物又气又怕地说道:“大人,就是这个东西作怪!之前他差点儿把我们家小六子拽下水去!幸亏小六子叫喊起来,我发现的及时,又惊动了大家伙儿,大家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把它打死了!”
旁边的人心有余悸:“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众人大惑不解的时候,一个年老白须的耄耋老者说道:“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大家忙让开路,老者拄着拐杖上前,眯起眼睛又细看了一阵,颤巍巍地说道:“这个东西叫猪婆龙,我年青的时候,曾经见过两只,以前也听其他老人们说起过,总之几十年前曾经有过的……后来不知怎地就不见了。”
陈献看着那瞧着极其丑陋可怕之物,他虽也算见多识广,但毕竟是京城人士,湖泊河流里的东西,对他而言最熟悉的不过是能吃的鱼,哪里亲眼见过此等水居的怪物。
如此又长又大,若是站了起来,简直比一个人都要高壮。
如果说此物食人,只怕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会相信,毕竟生得如此怪异可惧。但……
陈献环顾周遭,这里是河道边沿,可之前的几宗食人案子,都是在海州城内发生的,难不成……真的是这怪从河道里潜入城内作案?
可明明有人说,是什么人身怪头的东西,总不成是这猪婆龙成了精,能够变化人身吧。
然而此物瞧着这样之大,确实像是个有年头的老“怪物”了,倒也说不准。
宁旅帅在旁道:‘陈大人,我看食人怪多半就是此物,昨日因为咱们在城内河道中搜寻,它受了惊,自然就游出了城,这才给人发现了。您说呢?’
陈献问道:“宁旅帅之前曾经追踪过那食人怪,你觉着会是此物么?”
宁振先是摇头,继而又不确定:“我、也不好说。”
他追踪的时候,虽是晚间,但有几次看的分明,那怪物确实是人立而逃,除非现在这只猪婆龙能够站起来,否则……宁振很难相信跟那日自己亲眼目睹的是同一个“凶嫌”。
但百姓们显然都已经认定了是此物,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猪婆龙已经成了精,所以才每每出来祸害人。
被食人之怪害苦了这么些日子,百姓们也很想把这件事快些解决!如今总算大有所获,且还有苦主指认,所以不由分说,一致都认定了是这猪婆龙。
宁振当然理解这种心情,甚至连他自己也巴不得真凶就是这猪婆龙,这样的话,海州才会尽快恢复平静。
陈献摸着下颌盯着地上死去的“怪物”,想到昨夜那被拖下水的船家,心想兴许可以让船家来认一认。
正想到这里,耳畔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叫声:“十九!”
陈十九郎惊喜交加,回头看时,见身后有一人正翻身从马背上下地,神采飞扬地向他一招手。
“十七哥!”陈献大喜过望,赶忙拔腿迎了上前。
第261章 三更君
◎剖开其胃,高能小心◎
陈献喜出望外,赶忙上前迎住薛放:“十七哥,来得好快!”
两人一抱拳,拉住手,薛放往前一瞥:“天不亮就听人吵吵说捉到了食人之怪,真的是?”
陈献道:“这……尚未可知。”
说了两句话,陈献张望:“俞巡检怎么不见同来?”
薛放努了努嘴:“在后面跟着呢,丢不了。”
那河道村就在城郊三四里远,所以得知消息最快。正他们也要启程进城,很快便赶到事发之地。
只是将到之时,小梅的情形又有些不妥,杨仪便先去照看,薛放就先过来了。
这会儿两个人往前,陈献见宁振迎了过来,便对他道:“这是我们十七哥,他姓薛,单名一个‘放’字……或许宁旅帅听说过?”
宁振满眼惊艳:“薛十七郎,薛小侯爷?久仰大名!不想今日相见,实在荣幸之至!”他赶紧端正抱拳,躬身行礼。
薛放见他如此恭敬,却笑着一拍他的肩头:“罢了,我哪里那么多大名,倒是这里如何?”
宁振忙后退半步,请他上前观看:“众人说,就是此物作怪。”
陈献就把昨日那船夫被拖下水,几乎被弄死的事告诉了薛放。宁振补充:“因为陈旅帅建议搜查河道,昨日我等忙了一整天,想必此物潜伏水下,被惊动了之后便游了出来,却又在外间作怪,才被捉了个正着。”
薛放打量着那死去的猪婆龙,望着它鼓胀的肚皮,便上前轻轻地拍了拍。
宁振众人见他如此胆大,尽数咋舌。
陈献道:“十七哥,莫非……你觉着它肚子里有东西?总不会想打开看看吧?”他说着笑道:“虽然这东西已经死了,却仍是有些吓人,我可不敢,或许仪姐姐在……”
薛放回头,笑吟吟道:“你很希望她在这里吗?”
陈献眨了眨眼,忽然一震:“总不成……真的在吧?”
薛放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身后。
陈献忙转身,却见远远地官道上出来两辆车,几十匹马,其中一人正从车上跳下地,虽是男装,但看那轻盈纤细的身形,岂不正是杨仪?
十九郎惊喜过甚:“天,这是怎么说的!我的嘴是开过光么?”
宁振在旁跟着转头:“那是……哪一位?”他听陈献口口声声说“仪姐姐”,但目之所及,只看见一个身形瘦弱而容貌昳丽的男子,叫他不敢确信。
陈献笑道:“宁旅帅不知,但我告诉你这是本朝第一位女官,你该明白了吧?”
“是太医杨家的那位大小姐?”宁振脱口而出,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又是一位早就仰慕大名的人!”
薛放在旁瞥了他一眼。
昨日他被黎渊“伤”的不轻,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见宁振年青,样貌也还不差,心里天然地有了几分敌视。
此刻,杨仪已经向着这边走来,宁振见她行动间磊落大方,自有一股风流飘逸气度,不由倾倒,竟赞道:“真真是难得的奇人。”
却没发现旁边的薛放皱了眉。
陈献察觉,忍着笑,又忙迎了几步:“仪姐姐!”
杨仪含笑点头:“十九,真的捉到那食人怪了吗?”
陈献突然十分乖巧,道:“我正发愁呢,不知这是真凶还是疑犯,还跟十七哥说,姐姐在这儿恐怕就好办了……可巧姐姐就来了。”
此刻宁振也走过来,激动之情有点无法按捺:“杨侍医,久仰大名了。在下是海州巡检司旅帅宁振,是‘重振旗鼓’之振……”
杨仪拱手回礼:“久仰,宁旅帅有礼。”
薛放在旁,目光阴沉,尤其听到“重振旗鼓”,恨不得一脚把宁振踹开。
但他昨夜因跟黎渊“吵闹”而被杨仪“冷落”,倒也知道她的心意,故而竟没来搅扰,只在旁冷哼了声,暗自嘀咕。
杨仪瞥了他一眼。
陈献笑道:“仪姐姐,我知道你见多识广的,可不知见没见过此物?……要小心别吓到。”
杨仪正要过去,回头对小甘道:“你在这儿站着,别过去。”
小甘也害怕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乖乖地住脚。
陈献领着杨仪向前,杨仪慢慢地看到了地上的那怪异凶兽,一惊之下说道:“这……是猪婆龙?怎么出现在这里……”
“仪姐姐果然知道?”陈献的眼睛都亮了:“以前见过?”
薛放哼道:“她什么不知道。”清清嗓子,对杨仪道:“仪儿,我说的对不对。”
杨仪听见一个新鲜称呼,讶异。
陈献也惊了惊:“仪……”
薛放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
陈十九乖觉,即刻知道这称呼不是他能够乱叫的。
杨仪奇怪地看了看薛放。
十七郎笑眯眯问:“你先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杨仪方道:“我其实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在书册里读到过,据说此物多在长江一带,此处按理说,本是……极少见的。”
陈献忙道:“方才那位老先生说,几十年前他们这儿确实有过,后来消失了,这一只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薛放道:“不管如何,先弄回城内,剖开看看?”他把声音放低,道:“我想,若此物惯常食人,肚子里一定有什么‘存货’,只要翻出诸如什么手指之类的东西,那恐怕就可以结案了。”
陈献,宁振,杨仪都听得清楚,三人同意。
于是宁振派人,将这猪婆龙抬上车,运回海州检验。
而那边,俞星臣远远地站着,并没有靠前,陈献反而快走几步到了跟前,同他寒暄了几句。
大家打道回城。
在杨仪薛放等查看食人怪的时候,屠竹按照杨仪的吩咐,先行一步,叫人领路,进城去海州药铺子抓药。
这边薛放等到了县衙,屠竹那里已经开始安置熬药。
而原本在县衙的京畿巡检司众人才听说了俞星臣的事,本半信半疑,直到见了俞星臣的面儿,大家错愕惊讶,也有几分真情流露。
俞星臣简略地将自己跟陈献的设计告诉了众人,又把沁州的情形略交代了,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看向陈献,或惊叹,或觉着愧疚。
何副将便埋怨:“这种大事,怎么好擅作主张,再说,就算是机密,好歹也跟我们透个消息,让我们白白伤心难过了这几天。”
俞星臣道:“不过是为演戏做全套,各位莫要怪责十九才好。”
何副将道:“却不是怪罪他,只是……先前我信以为真,便立刻修书回京告知了老将军,这会儿京城内只怕都知道了你的事,若是府里再有个波折之类,那、那我岂不是罪人了?”
陈献听到这里道:“这个却放心,我也早修书给了老将军,告知了真相,请他压下此事。故而京内此刻并不知道俞巡检如何。”
“阿弥陀佛,这样最好!”何副将竟脱口而出念了一声佛,虽然还有点怪罪十九自作主张,但毕竟俞星臣无恙,这也算是皆大欢喜。
他们在这里会面之时,那边儿屠竹跟小甘等,照看伤者。
宁振跟薛放,陪着杨仪,将那猪婆龙送到了牛仵作的验房。
牛仵作正在廊下吞云吐雾,猛地看到几个士兵抬着这么大一个凶兽进来,不由站起身来:“好凶恶的猪婆龙。”
宁振见他认得,便道:“牛仵作见过?”
牛仵作啧啧称奇地打量着:“当然,我曾经去过洞庭,那边儿就有不少。”
说话间,他看向了薛放跟杨仪:“这两位是……”
宁振肃然道:“这位是京畿巡检司的薛十七爷,这位是京城太医院的杨侍医。”
牛仵作显然也极惊愕,目光在薛放跟杨仪之间徘徊,终于看向杨仪:“你就是那位女侍医?”
宁振忙对杨仪道:“这是牛仵作,是从海宁府借调来的。”
两个人各自点头致意。牛仵作望着那被抬进验房的猪婆龙道:“我听他们说捉到了食人怪,难不成就是这猪婆龙?可又把它弄来做什么?总不会是要吃它的肉吧。”
杨仪道:“吃它的肉?此物也能吃吗?”
牛仵作笑道:“按理说是不能的,我曾经在洞庭湖那边住过一段日子,那里有个传说,说是这猪婆龙是龙宫的神官,不可得罪,就算有人打死了它,也不敢吃它的肉,那样做会招致祸患。”
杨仪道:“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类似的记载,说是这猪婆龙报复心极强,有人得罪了它,它就在那人过河的时候把船都掀翻了。当时只以为是传说,现在看来未必不真。”
毕竟这样的体型,若再长几年,一般的小船确实会给它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