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玉跟个猛大虫似的跳进内,一眼看到他背对自己鬼鬼祟祟的,便喝道:“隋子云!”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肩头。
隋子云强忍着疼回身,抬头看她。
目光相对,狄小玉望着他苍白的脸,以及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你……”她忍了忍:“我路上听人说特使行刺……什么被下了牢狱……他们有没有拷打你?”
隋子云恍若无事:“十七在这里,谁敢拷打我。倒是你,你怎么来了?”他压低了声音,生恐被人发现。
狄小玉道:“你别管……”她倒也机灵,看出隋子云似乎着急掩着衣裳,便扒拉他的外衫:“我看看!”
隋子云推开她的手:“干什么!别拉扯!”
狄小玉瞪他,重又去弄他的衣裳。
隋子云一边抵挡一边步步后退,几乎给她逼到了床边:“你够了!成何体统!”
门口处,薛放站在那里,看的颇为高兴:“这怎么像是恶霸在强逼良家男子。”
冷不防狄小玉一把撕开他的中衣,先看见了肩头的伤:“这是……”
隋子云有些动怒,压低嗓子吼道:“行,你看吧看吧!你看了就好了?叫你好生呆在春城,你只管跑什么?狄将军可知道?你只是想惹事!”
狄小玉仿佛并没听见他说什么,目光向下,从那一道道狰狞疤痕,逐渐看到腹部的割伤,眼中的泪迅速涌起。
隋子云看她这样,却又有点不忍心。
将气压下:“罢了,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了不得。”他举手要掩起衣襟,却给狄小玉紧紧地攥住手腕。
他低头,对上狄小玉含泪的眼睛,张了张口,突然说不出话。
门口处,薛放摸了摸下颌,有点嫌弃:“咦……我还是喜欢看吵闹。”
他转身要走,又问斧头跟屠竹:“她来的事儿,还有谁知道么?”
屠竹道:“不知道,大小姐在门上报说是来找十七爷的,门上一听就跟我说了。”
“她是几个人?”
“只有大小姐自己。”
“出息了。”薛放啧了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别叫人误入,或者泄露她的身份之类。”
房内,狄小玉一边攥着隋子云的手腕,一边看向他身上。
她路上得知消息,便知大事不妙,紧赶慢赶才进了京,直奔巡检司。
望着隋子云那些伤,她哪里能不明白当时的情形是何等凶险。
而狄小玉知道,隋子云受得这些,多半因她脱不了干系。
“我早就说过不叫你来,你偏不听,”狄小玉流着泪:“现在好了吧!”
隋子云望着她脸上的泪,并没有解释,只顺着说道:“是,该听你的,不来就好了。”
狄小玉咬了咬唇,松开他的手,试着在他伤口旁边碰了碰:“还疼不疼了?”
“已经好了。”隋子云缩了缩,觉着如此不妥:“不要看了,怪难看的。”
狄小玉拍开他的手,自己替他整理中衣,又道:“刺杀皇上,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反叛?”
“多半是了。”隋子云转开头,并不看她。
狄小玉身着男装,这样默默地给他系衣带,总给他一种荒唐的错觉。
“那现在该怎么办,十七哥,有法子吗?”狄小玉问道。
“十七很为难,我知道。”
“为什么为难,不是咱们干的,难道还不放人?”狄小玉手势一停,抬头看向隋子云:“你实话跟我说,你受这些,是不是跟我有关?”
隋子云皱眉道:“胡说什么?这是公务,跟你一个女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想狄小玉深思或者纠缠这个问题:“倒是你,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为什么狄将军事先没有消息过来?他可知道你进京?”
狄小玉道:“我才出春城父亲就知道了,他困不住我。”
隋子云警惕:“你干了什么?”
狄小玉抬眸:“我让你带着我你不肯,我就只好用自己的法子。”狄闻看的紧,狄小玉逃不了,竟用绝食的法子,狄闻到底狠不下心来,只得随她。
隋子云恼道:“你可真是胡闹!你知不知道你贸然进京有多危险?万一……”
“万一皇上知道了,把我强留在宫内?”
“你以为这不可能吗?”
薛放才面圣两次,已经敢对他说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若说皇帝还能干出不择手段的事,那也不足为奇。
“我不怕。”狄小玉却冷笑道:“就真留在宫里又能怎样!”
“你在胡说什么?”隋子云惊呆了。
狄小玉道:“你以为是什么?你看看你……还被软禁在这里,生死不知,难道我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要是你因为我没了性命,我……”
隋子云喝道:“谁说因为你了?你少胡闹,立刻出京回去!”
“我不走。”狄小玉道:“要走,除非你跟我一起。”
隋子云皱眉,冲门口道:“十七!”
屠竹探头:“十七爷已经去前厅了。”
隋子云道:“去叫他来!派人把……”
他还没说完,屠竹蓦地看见狄小玉瞪着自己的眼神,一下子缩了头。
隋子云一怔。
狄小玉得意洋洋道:“我爹都管不了我,你能怎么样?”
隋子云怒道:“这里不是羁縻州,不是你能任性的地方,大小姐,一不小心咱们都得没命。”
狄小玉轻描淡写:“放心吧,谁也死不了。”
隋子云屏息。
狄小玉冷笑:“我也不用十七哥为难,事到如今,大不了我进宫,皇上要的是我,自然不会为难你跟父亲。哼,不就是当苏妲己吗,这个并不难。”
隋子云死死地盯着她,眼睛微红。
狄小玉道:“你瞪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其实你总该也想到了,父亲怎么就轻易答应叫我来了呢,也许父亲也猜到你会落到这般境地,真到了无法开解的地步,就让我……要真的下了狠心,也没有父亲舍不得的宝贝……”
还未说完,就给隋子云抓住肩头,向着床边一推。
狄小玉觉着他的动作甚是粗鲁,猝不及防地后退。
还未站稳,隋子云人已经上前,将她困在床边的方寸之间。
狄小玉仰头望着隋子云,有点不安,但并不怕。
甚至有些许的期待。
她微微扬首:“你想做什么?”
隋子云喉头微动,他靠近她的脸:“你真的打算进宫?”
狄小玉润了润唇,稍微紧张:“那又怎么样。”
“那,我要是不想呢……”隋子云的目光下移,在她的唇上一扫而过。
“你不想,又有什么法子?”狄小玉的口吻,倒有点像是挑衅。
隋子云贴近她的唇,几乎要碰上去了:“我当然有法子。”
狄小玉听见他的低语,仿佛不是耳朵听见,而是从嘴里透进去的。
她勉强抬眸。
目光在隋子云泛起一点晕红的苍白脸上逡巡,狄小玉道:“你说的法子、就是这样……干瞪着我?这可不够。”
隋子云眼神微变。
他稍微试探着向前,偏狄小玉扬首。
然后,两个人的唇不知怎么就碰在了一起。
隋子云微惊,稍稍后退,然后就再也不能动。
唇贴在一起。
隋子云觉着唇舌都有些刺痛,似乎是被什么紧紧地咬住。
他不禁窒息。
但与此同时,却又有一种无名烈火于体内燃起,他不由也用了几分力反击,就好像在跟人生死相搏似的。
他听见狄小玉一声闷哼,却并不是因为疼。
甚至连狄小玉探臂搂住他,整个人贴上来,碰到他的伤口,隋子云都没有觉着疼。
门口处,斧头鬼鬼祟祟向内探头。
惊鸿一瞥,大受震撼。
作者有话说:
17:哎呀,这不是走早了么?原来精彩在后头
斧头:我、我替十七爷先学学……


第195章 三更君
◎一举两得,金钗石斛◎
隋子云的那名副手是狄闻将军府的人,名唤高胜,比他受的伤要轻些。
杨佑维先前也已给高副将处理过,今日恢复的差不多了。
薛放去探望过一回,他跟此人倒也认识,只是泛泛之交。
高胜先问了隋子云的情形,又对薛放道:“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设计,只是我看那些人未必肯放过子云,如果能够替他应了,我早就开了口,可偏偏这不是个人能应下来的事。”
毕竟这是刺驾谋逆,只能咬死不认。
倘若有一个人认罪,那狄闻自然也是有罪的。
薛放看出他有些愧疚之色,便道:“跟你无关,跟隋子云也无关,既然有人设计,找到那背后的人就行了。”
高胜垂眸思忖半晌,对薛放道:“其实我临行前,狄将军曾吩咐,倘若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无法收拾,那就尽量拖一拖,兴许会有转机。”
薛放那时候不知这是何意,不过,今日看到狄小玉赶到,却有点明白了。
本来薛放只是怀疑皇帝公报私仇,被江太监点醒后才知道,原来皇帝真的要隋子云死。
对他而言,这也太“小肚鸡肠”了,可有道是“君心难测”,谁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想什么。
假如狄闻真的要让狄小玉来破这个局,那就证明他也是没有别的好法子了。
薛放且走且想事情,却见小梅跑来:“俞巡检请您快去,说朱弘想见您。”
朱弘昨夜,伤情反复。
早上醒来后,便要见薛放。
薛放赶到的时候,俞星臣已调了两个主簿,齐齐等候。
见他来了,俞星臣低声道:“他好像要招认什么,你且小心应答。”
他的脸色十分凝重。
进了里间,朱弘已经起身下地,看见薛放,便站直了些:“十七爷。”
薛放摆摆手:“不必多礼,咱们又不是平常相见,你又有伤在身。只说正事吧,你见我想如何?”
朱弘看向他身旁的俞星臣以及那两个主簿,见他们正在桌上铺开纸张,准备动笔墨。
“昨日十七爷骂了我一顿,我幡然醒悟,觉着不该连累他人,所以想向十七爷跟俞巡检坦诚一切。”他拧眉说道。
薛放道:“那敢情好,你说。”
朱弘笑了笑:“我之所以肯对您坦诚,也是因为您替我做了一件事。”
“哦?”
“先前您在南衙,把那个王太监摁在火盆上,可知我听见此事,暗呼痛快。那个阉人手上沾了多少血腥,又是我的仇人,不料也有今日。”
薛放讶异:“他是你的仇人?怎么说。”
俞星臣咳嗽了声,道:“这个,跟你刺杀皇上有何干系?”
朱弘转向俞星臣,哼道:“我刺杀皇上,起因正是这个王太监,他在南衙为非作歹,我之前有个叫云儿的喜欢的宫女,因为伺候皇上的时候失手打碎了一只杯子,就给押送到南衙,被他折磨而死。”
薛放惊愕。
俞星臣颔首道:“莫非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要给那个宫女报仇,才计划了刺杀皇上?”
朱弘道:“我本来都已经想好了,以后云儿出宫,我们便成亲……不料一下子没了希望,我又没有了其他家人,云儿就是我最后的希望,如今被他们毁了,我自然心中恨极。”
俞星臣问道:“那么,羁縻州的那名侍从,又是怎么回事?”
朱弘抬眸,似笑非笑道:“是我……串通了他。”
“串通?”
“或者说那不叫串通,是我对他用了点伎俩。”朱弘的目光瞥向薛放:“就是先前,花魁被杀案里,小闻公子用的手段。”
薛放听到这里,差点站起来:“什么?”
朱弘肩头一沉,眼皮一垂:“总之就是如此了,我能交代的已经交代明白了。”
俞星臣回头看向那两个主簿,两人一起点头,显然已经都记录妥当了。
杨佑维进来为朱弘查看伤情。
薛放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只跟俞星臣走到外间。
“你觉不觉着他的供述,有点古怪。”薛放道。
俞星臣道:“哪里怪?”
“哼,”薛放冷笑着道:“我虽然不懂医学,但我知道不是谁都能用针控制人的吧,连杨仪先前都不敢轻易尝试,怎么他就会了?”
“这谁能说得准,也许他跟小闻公子一样呢?”俞星臣反应平静地,道:“何况阿嘉虽已经死了,但他狂性大发是人所共见的。”
薛放凝视着他:“南衙的尸格上,没提阿嘉的头顶有针。”
“他们并没有验尸,只是略看了伤而已。”俞星臣显然做足准备。
“可是……”薛放欲言又止,换了一句话:“你可亲眼看过那尸首上的针?”
俞星臣泰然自若:“我当然未曾,只是拜托了秦仵作查看,确实是有。”
薛放抿了抿唇。
南衙移交那太监跟侍从阿嘉尸首过来后,他仔细看过。
本来并不会特意看头顶,可是才经过闻北蓟的案子,故而多留了点心。
薛放确信,并没有从阿嘉的头顶看到过什么银针。
可是现在居然……有了?
而且朱弘昨日明明一副不肯招供之态,且说的话似有玄机。
怎么一夜之间,突然一反常态决定招认,最重要的是,他还把阿嘉刺杀一节给一块儿揽了下来——用银针入顶的法子?
薛放越想越觉着蹊跷。
终于,薛放盯着俞星臣道:“俞大人,我听说你昨晚上,去见过朱弘。”
“是,我担心他的伤势,故而去探看过。”
“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
俞星臣淡淡道:“他那时候不太清醒,难以正常交流。”
薛放歪头看他。
俞星臣本要走开,见状抬眸:“小侯爷还有疑虑?”
“嗯……”薛放沉吟。
“最好不要吧,”俞星臣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负手道:“这样不好么?两件事,一起解决了,你想保住隋特使,而我想要结案,让巡检司顺利度过这一关。当然,还有那些无辜的禁军众人。”
“你、”薛放按捺不住,他不是个爱藏掖的人,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他终于问道:“是不是你真的跟朱弘说过什么?”
俞星臣沉思片刻,并未回答,而只是说道:“我想,江太监大概跟小侯爷透露过,皇上有意要隋子云的命吧。”
薛放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这倒不是有人告诉俞星臣的,他自己当然能看出来。
俞星臣道:“刺杀的人是特使随从,无法辩驳,而把隋特使他们从这件事上干干净净摘出来的唯一办法,只有证明那侍从身不由己,被羁縻州之外的人操控。我想这不用我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