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以放了她……”杨仪气急,上前道:“或者你花了多少钱买她,我给!为她赎身就是了!”
“呵,”俞星臣笑笑,摇头道:“这并不是钱的事,因她伶俐出色,那日便给送到了金陵一位大人的府上应酬,那夜她本来是要留下伺候的……席间听说我要找个丫头,她竟然当场就跪下,表示愿意为奴为婢。我哪里肯夺人所爱,何况也不缺她一个……不料那位大人见状非要把她给我。如今你不要她,我为何要平白欠人情分,不如仍好好地送回去了事。”
杨仪气往上撞:“你、你真把她送回去了?”
俞星臣看看天色:“这会儿大概已经出了城,要赶去大通县乘船吧。”
杨仪指着俞星臣,她想大骂他冷血冷心,不愧跟杨甯一路货色:“我……我若能追她回来,以后不许你、你再打扰她,她是我的人不是你的!赎身的银子多少,你开出来我给。”
俞星臣一想,道:“典卖给教坊司的有三十两,不过那大人是送我的,不用我花钱,你也不必给我。”
杨仪只恨自己没有随身带那么多钱,不然得把银子狠狠地扔在俞星臣脸上:“回头我叫人送到大人府上!”
俞星臣泰然自若道:“这又何必,也许她已经上船走了。”
杨仪握拳往前走,心中气不忿,她回头看着俞星臣,见他正也回眸望着自己。
“你何不快快去跟杨甯定亲,你们两条冷蛇不缠在一处,天理不容。”
俞星臣的脸色明显变了:冷蛇?他?
真是新奇的词儿。
杨仪扭头往前,杨佑持从台阶上跳下来:“妹妹……”他方才在廊下站了半晌,好不容易见杨仪出来,又给俞星臣拦着,正不知怎样。
杨仪抓住杨佑持:“二哥哥快帮忙……我要去把小甘带回来。”
大通码头。
俞府两个小厮站在旁边,看着前方站着的丫头,小声议论。
“这姐姐长的这样出色,怎么咱们三爷竟往外推呢,留在府里又能怎样,反正也不多一个。”
“据说原本就是金陵那里的什么人,所以要退回去。”
“那必定是犯了大错,不然三爷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只是前儿就回来了,怎么今儿才叫打发?”
“三爷的心思谁敢猜……”
小甘低头,望着前方运河上船来船往,身后小厮的话随风传入耳中。
她的心底出现的,是在杨府跟杨仪相处的种种,何等温暖,闲适,亲密,自在。
还以为……是真的可以那样一辈子呢。
原来她终究没那个福气。
泪随风而坠。
小甘咬了咬唇,望着脚下深绿色的河水,猛然间纵身一跃!
噗通一声,小厮们慌了,大叫:“来人,救命!”
河岸上几条船上有人探头出来查看情形,这会儿小甘却已经没入水里了,小厮指着水上道:“有人投水了!快救人!”
正在此时,一条船上有个人影站起来,把衣衫一脱,纵身向前跃落。
他入水的姿势就极漂亮,水中的身姿亦敏捷矫健,就仿佛是一尾灵活的大鱼,不多时已经冲到了小甘落水之处。
抬头看看河面无人,青年深吸一口气,猛然钻入水中!
这会儿岸边上许多人都聚拢过来,指指点点,紧盯着逐渐平静的水面。
两个小厮吓得色变:“这、这怎么都没动静了,难不成两个都……”
正说话,水面荡起涟漪,下一刻,一道身影嗖地自水底冒出来,正是之前那纵身跃落的青年。
青年单臂划水,在怀中揽着一个人,却是昏迷不醒的小甘。
岸边上的人纷纷后退让出一处空地,小厮们上前拉住小甘的手臂,将她揪上岸。
拖拽间,小甘的衣衫被拽动,露出些许腰身,那些围观看戏的人,见是个极美的少女落水,又见身姿玲珑毕现,顿时都恨不得靠近细看。
青年在水中还未上来,见状怒骂:“看什么看,没有心肝!倘或是你们家里人遭难了你们也这样?”
纵身跳上岸,抓住其中一个小厮:“快把衣裳脱下来给这位姐姐盖上。”
俞府的小厮急忙将衣裳脱下,给小甘盖住,青年便摁着她的胸腹,如此几回,小甘吐了些水出来。
她咳嗽了几声,终于幽幽地醒了。
一个小厮道:“好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你跳了水,我们回去怎么跟三爷交代。”
小甘漠然看着他们,并不做声。
倒是那青年扶她起来,默默地说道:“你这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小甘微怔。
此刻,有人道:“闪开闪开,小衙内来了!”
人群向着两边闪开,却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走来,那少年一身锦衣,脸有点略略的浮肿,正打着哈欠:“有什么好热闹,人死了没有?”
“没呢二爷,您看……还是个女的。”
少年看向前方,猛地看见小甘,顿时精神一振:“哟,竟还是个美人儿!”
他意外之余,顿时换上一副喜色。
急急忙忙奔到小甘跟前,见她头发滴着水,脸也被水浸的白生生的,竟别有一番动人之意,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从她脸上往下。
旁边的青年察觉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赶紧把那小厮的衣裳给小甘往上拉了拉。
少年顿时察觉,眼神一利:“该死的,要你多事!”
不由分说猛地踹出一脚,几乎把那青年踹的跌入水中。
这少年旁边的众人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看到衙内在这里还不闪开!”
此刻,少年身边一个奴仆望见小甘身旁俞家的小厮,忙凑到他耳畔说了几句。
少年一怔,问道:“你是俞家的人?”
俞家的一个小厮已经认出了他,原来这少年正是漕运司使顾家长房的二公子顾瑞湖,人称“小衙内”,大通这里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厮道:“回顾衙内,正是。”
“那这丫头是……”
“是我们三爷原先买的,因她不中用,要打发回南边。”
“不中用?”顾瑞湖眼珠转动:“这么好看的丫头,怎么会不中用?是不是你们俞三爷用的‘法子’不对?”
他身边众人立刻听懂了这下作腔调,轰然大笑。
顾瑞湖盯着小甘,看着她乌头白脸娇娇嫩嫩的模样,舔了舔唇。
“这样,”他顿时有了主意:“俞家跟我们家必定也有点交情,你们回去告诉俞三爷,就说这丫头我看上了,叫他让给我,他要多少钱只管告诉一声,我派人加倍送去。”
小厮们是跟随俞星臣的,自然看不上顾瑞湖这暴发户似的做派,但又不能轻易得罪。
其中一个陪笑道:“衙门看上她,自然是她的福分,只是我们是奉命行事,要给三爷知道我们自作主张把人卖了,只怕不会饶了……您就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们了。”
谁知这顾瑞湖跋扈惯了的,先前说了那句,自觉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如今一个小厮竟然不给他脸,他如何受得了:“混账东西,我好好地跟你说话,你却敢还嘴!”
顿时又是一脚踹了过去,这小厮没有那青年反应快,顿时给踢落下水。
他不会游泳,只能浮沉挣扎,拼命大叫。
顾瑞湖反而哈哈带笑:“看你还敢不敢跟我犟嘴了!”又喝令:“都别去救,叫他喝饱了水,也认识认识本大爷!”
救过小甘的青年在旁,本来想去救人,他旁边有认识的赶忙拉住他,毕竟这顾瑞湖是大通码头上的霸王,万一得罪了,岂有好果子吃?
俞家另一个小厮见势不妙,赶忙给顾瑞湖跪下:“衙内高抬贵手,是他一时不会说话,且饶了他这回吧!”
顾瑞湖哼道:“再泡会儿,我还没看够呢。”
瞧瞧河面,又看向小甘,咂嘴说道:“小美人儿,好好地寻什么死,我带你享福去如何?”
那小厮的呼救声逐渐小了,人也往下沉。
青年眉头紧锁,忍无可忍,终于纵身跳了下去。
顾瑞湖大怒:“狗入的!真真不想活了,你既然下去,那就别想上来……给我拿竹竿狠狠地打!”
几个恶奴飞奔去取了长竹竿,伸出去往河面,横七竖八地痛击那救人的青年,青年在水中无法反抗,何况还拉着一个人,很快就见了红,顾瑞湖却哈哈大笑。
小甘在旁看着,忽然道:“别打了,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顾瑞湖一怔,垂眸望她。
小甘慢慢站了起来,把披在身上的小厮的衣裳扯落。
里头,她的衣裳都湿了,此刻紧紧贴在身上,自然是婀娜尽显。
顾衙内盯着小甘胸前,灵魂出窍,忙道:“放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
冲鸭!
第149章 二更君
◎一个被窝,给我动他◎
仵作已经将尸首带走,冯雨岩那边,却叫人来传薛放。
来至帅厅,俞星臣已经在内垂手而立,葛静葛副将和孟残风孟队正也在。
见十七郎进内,后面两人不约而同看过来。
见薛放行礼,冯老将军直接问道:“听说你先前请了人来,将王六救活了?”
十七郎一听,就知道多半要兴师问罪了:“俞巡检应该已经跟旅帅告知,就不用我多言了。”
冯雨岩皱眉:“胡说,少跟我打马虎眼,你请的那位杨家姑娘,为何把王六治死了?”
“谁说治死?大概谁眼瞎了,”薛放特意看了眼俞星臣:“明明是醒了之后又死了的,之前两个大夫也说了他的命在须臾,治不治都是一样。”
冯雨岩问道:“那为何那王六狂性大发?是否与那杨姑娘用针不妥有关?”
薛放笑了:“老将军,那种疯徒本来就不可理喻,他要是个正常人,怎能干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冯雨岩不语。
旁边孟残风道:“薛参将,这么说你的意思是,那杨仪没有错?”
薛放道:“这件事里若有错的人,那就是请她来的人,而不是她。”他冷冷地瞄了瞄俞星臣后,又道:“如果要追究,那我愿意担责。”
俞星臣不动声色。
孟残风白了他一眼。
葛静在旁笑道:“巧了不是?刚才俞大人已经主动承认了是他做主请杨姑娘来的,也愿意担错。”
薛放大为意外,还以为他要甩锅。
冯雨岩哼了声:“你们心思一致,倒也是好事,又可见此事无碍。既然那凶徒注定必死,何况就算医者出错,那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此事便不予追究。不过,你们两人以后行事务必再谨慎,还有类似之事,记得先行请示!”
从厅内出来,薛放跟俞星臣一左一右,各不搭界。
正在此时,屠竹从外跑了来,对薛放道:“十七爷,陈旅帅来访。”
薛放皱了皱眉:“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步下台阶而去。
俞星臣自己正要走开,却见灵枢从外进来。
灵枢上前低声道:“大人,大通码头那边出了纰漏。”
薛放随着屠竹往后而行,见陈十九郎正在逗弄豆子玩儿,旁边有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影子靠在柱子上,捂着嘴咳嗽。
他吓了一跳,紧盯那影子,几乎以为是杨仪突然改换了男装又回来了。
幸而豆子听见他脚步声,向着此处跑来,陈献跟那人都看向他。
薛放望见一张陌生而苍白的少年的脸,魂魄一下子归位了。
扫了那人一眼,薛放没理会他,摸摸豆子,叮嘱它:“别什么人你也叫摸,谁知道他的手干净不干净。”
陈献笑道:“你怎么一见面就跟要打架似的,心情不好?谁招惹你了?”
薛放道:“你不在鸡鸣县怎么回来了?”
陈献道:“上吊也要喘口气,不兴我歇一天?昨儿傍晚回来,一直脚不沾地,先前还去了姑姑家里,看了看我表姐。”
薛放不以为然:“你这么忙,还往我这里跑?”
陈十九郎看出他确实脸色不对:“听说你接手了那件红绡阁花魁被杀案,该不会是这案子难住你了,脸色这么差?”
薛放定了神:“那案子的凶手都死了,有什么可难的。”
陈献叹气:“这解语姑娘,我也是光顾过的,着实不错,就这么给杀了也是可恨!”
薛放又气又笑:“原来还是你的相好。整日往那些脏乱的地方钻,你也不怕得病,以后别碰我的豆子。”
两人说话间,旁边那少年时不时打量他。
薛放皱眉:“那是谁。”
陈献笑道:“你不认识他,他是吏部闻侍郎之子,闻北蓟。”
闻北蓟忙向他躬身行礼。薛放只点了点头。
陈献见左右无人,上前对薛放道:“我听说,之前杨家大小姐来过了?”
薛放意外:“你又知道了?”
“我何止知道……”陈献欲言又赶忙止住。
薛放看着可疑:“什么意思?”
“没、我随口说说。”
薛放盯着他,忽然想起他方才说去姑姑家里。
他一把拉住陈献,拽着他走开了几步:“今儿……杨大小姐可去了夏府,你姑家姐姐不是那个嫁给赵御史的夏什么奶奶吗?你总不会……”
陈献有点尴尬。
他这次回京自然也想看看薛放的,谁知又听说杨仪被请到了巡检司。
起初陈献有点担心,不知杨仪有没有告他的状子。
方才见了薛放,询问了几句,便确信杨仪没有说。
只是想不到,他本来要掩饰跟杨仪见面一节,可薛放居然猜了出来。
十九郎笑:“你还提,你怎么不告诉我,那位从之先生就是……”
“你真见了她?”薛放惊疑。
陈献无辜道:“我正在表姐那里坐着,她就被请进去了,我就算不想见,也没有飞天遁地之术啊。”他可不敢提自己在跟杨仪照面前,早就猜到了十之八/九。
薛放有点紧张而警惕地:“那你有没有胡说八道?”
陈献道:“我难道是傻子么?我当然装作不认识她的。”
薛放放松:“算你机灵。告诉你,别给我透露风声,不然……阉了你!”
他做了狠狠的手势。
陈献突然觉着自己那处又有点隐隐作痛。
犹豫了会儿,陈献道:“十七……”
薛放心不在焉:“嗯?”
陈献道:“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薛放扭头:“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十九郎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以后该怎么对她?”
薛放吃惊:“什么怎么对她,你还想见她几次?”
“那可不一定……”
薛放摆手:“就算见了你也装作不认识就罢了。又说什么怎么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