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仵作心头一动,想要把泗儿放下,可惜他的徒弟还没有来:“十七爷……能不能帮把手。”
薛放走上前,抬头看看栓在床柱上的丝帛,自靴筒内抽出一把刀,刷地削断。
秦仵作是想叫他帮忙解开,没想他这样利落,吓得赶紧扶住泗儿尸首。
冰冷滑腻的女尸入手,秦仵作打了个寒颤。
晃动之中,只听“啪嗒”一声,不知是肝还是肺,血淋林地滚落下去。
门口小梅正看见这一幕,眼珠都往外突了突,赶紧退后。
秦仵作把泗儿放平,拧眉观察:“手法倒是一致的,不过……刀口,这次的凶器似乎不一样。”
上回王六所带的,是一把杀牛刀,就扔在现场,可这一回,现场并无凶器。
可秦仵作仍察觉,泗儿的伤口跟解语的伤,仿佛不同。
薛放道:“怎么不一样?”
秦仵作道:“上次的杀牛刀,是单刃,刺入之后,向下剖开,上面留下的伤口有些粗糙。但是这个……十七爷您看。”
他指着泗儿双乳之下的伤处。
薛放猝不及防看见,把头转开:“你说就是了。”
方才他进来,尽量避开泗儿的隐私之处,只看伤处以及现场周围,如今见那双乳微垂,虽然心无旁骛,也叫他很不自在。
薛放虽然有点混不吝,但却也有点洁癖,不愿意看这些。
何况是一个惨死的妓/女的身体,就算是出于公务,他也不想紧着去打量。
“是,这里的伤很薄,所以我觉着,”秦仵作忙道:“这次的凶器应该是双刃。”
“双刃?”薛放心头一动,把自己的匕首抽出:“莫非是像这样?”
秦仵作仔细端详:“差不多。”
此处查验完毕,秦仵作等人来帮手,把泗儿的尸首运回巡检司。
薛放出了寻芳阁,上马往回,走到半路,遇到老关。
老关道:“十七爷,人已经给带回巡检司了。可以审问。”
薛放意外:“这么快?哪儿找到的?”
“就在隔着两条街,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他慌里慌张、身上沾血的,正在喝问,就被我们的人发现了。”
薛放急忙挥鞭往回。
京畿巡检司。
小偏厅。
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低着头,双脚踩在地上,不住地抖动,十分焦虑。
听见脚步声响,他忙转身看向门外,当看见薛放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小侯爷……”
薛放望着他惨白的脸,惊慌的眼神:“赵大人,不用客气,请坐罢。”
原来此人,竟正是夏绮的丈夫,赵世。
之前婢女隐瞒不敢说的人,就是他。而泗儿等了一下午的人,也是他。
赵世强行镇定:“小侯爷,不知你的人为什么硬把我带来衙门,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我明日还要早朝,若无其他事,我想……”
薛放上前坐了,看看自己发皱的袍子,想到今晚上的十两银子泡汤了。
他重重一叹:“赵大人,有没有误会你说的不算,你还是先把你今儿去过哪儿做过什么,交代清楚再说别的。”
“我……”赵世眼神躲闪:“我也没做什么,无非是先前去茶楼里喝了一杯茶。”
薛放道:“你衣裳上的血,想必是喝茶时候沾的?”
“这……”赵世看着袖子上的血渍,苍白地支吾:“是店家、杀鸡的时候……”
薛放嗤地笑了,不再跟他拐弯抹角:“赵大人,有人看见你从寻芳阁跑了出来,而且不止一个人,你也不用再狡辩了。泗儿的婢女也招认了,今儿泗儿等的人是你,还有……”
他将那块玉佩拿了出来:“看明白,这是不是你给她的东西?”
赵世双眼发直,浑身惊颤。
薛放道:“赵世,你进了巡检司,不交代明白,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你越是早点交代清楚,兴许……还能网开一面。你到底是怎么杀害泗儿的,又为何要对她下那样毒手!”
赵世听到最后两句,急的叫道:“我怎么会杀她?我为什么要杀她!那跟我没有关系!”
“那你去见她做什么?若不是心虚,为何避开人,又为何匆匆逃离现场,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赵世有点绝望,慢慢退到椅子旁边,一下子跌坐了回去。
“我、我怎么会杀人……我只是想去告诉她……”他喃喃。
赵世跟泗儿是在一次同僚宴请中认识的,因为夏绮有了身孕,他也不敢在家里弄三弄四的招惹夏绮生气,见了泗儿,又见她知情知趣的,能弹会唱,更比夏绮温柔不知多少倍。
泗儿又极会那种风月手段,两人便勾搭一处,常有来往。
最近,泗儿一直求他赎身,赵世才惊觉如此并不长久,若是泗儿闹起来,家里自然又会知道。
所以今日他偷偷地前来,本是想跟泗儿一刀两断。
只是没想到,当他赶到,泗儿已经惨死,他吓得不知所措,跌倒在地,袖子上的血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又听见门外有人,赵世慌不择路,这才急忙逃了。
薛放听了赵世招认:“难道不是你要跟她断了,她却不肯,你怕她纠缠,才行凶杀人的么?”
赵世苦着脸叫委屈:“我连杀一只鸡都难,何况去杀一个人?我只是不想跟她来往,为了这个杀人,除非是我疯了。”
他说了这句,又道:“小侯爷,我已经追悔莫及,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管是御史台还是家里,都饶不了我……求你、替我千万保密。”
“现在死了人,你却只想你如何,”薛放冷笑道:“人家说婊/子无情,倒不知说谁。”
赵世哑然。
薛放淡淡地又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现在赵大人你是第一嫌疑,就委屈你现在这里住一住吧。”
十七郎说完,老关进来,要送赵世去监牢。
赵世大叫:“小侯爷,小侯爷!真的不是我!你高抬贵手!”
薛放道:“那你就再好好想想,你去的时候有没有异样……或者找到真正的凶手,你自然无碍。”
士兵们拉着赵御史下去了。
小梅从外头来,拿了几张纸,原来是寻芳阁内众人的口供笔录,那出入过泗儿房间人的名单。
薛放一张一张翻看,老关来道:“十七爷,赵家的人不知怎么听见了风声,他家里来人了。”
赵家门庭之所以显赫,自不是只因赵世。
赵世的大哥赵正,乃是御史中丞,仅次于御史大夫的官职,而且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御史大夫。
而赵家二爷,却是鸿胪寺少卿,也自地位殊然。
再加上赵世自己就是御史,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招惹赵家。
老关也有些忧心忡忡:“十七爷……不如别跟赵家硬碰,先打发赵御史回去,反正他又跑不了。”
薛放正沉吟,冷不防一个差役跑来:“秦仵作有所发现!说是找到凶器了。”
十七郎急忙起身出门前往验房,正见到秦仵作坐在门口台阶上发怔。
薛放走近:“凶器在哪儿找到的?”
秦仵作摇了摇头,见薛放要进内才拦住他:“十七爷……你看不得那个。”
薛放本来是不信邪的,然而听了秦仵作这句,却听话的止步。
让秦仵作说出在这话,又是如此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那场面超乎他的想象。
要那是个男尸,也许薛放还能进内细看看,可那是个女子。
他心里本能地想避忌。
“那你跟我说。”他望着秦仵作,见这老仵作似乎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又苍老了好些。
秦仵作张了张口:“凶器,是从死者的私/处……找到。”
薛放惊怔。
秦仵作踉跄起身,进了屋内,顷刻,用布捧了一把清洗过的凶器走出来:“正如十七爷所说那是……这是一把匕首。”
薛放盯着那凶器,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
秦仵作脸色极不好看,方才他说话的时候,只觉着一阵阵虚脱,“十七爷,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这案子我怕不能接手了……”
这案子对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仵作而言,也太超过了。
迎着薛放惊愕的眼神,秦仵作苦笑:“我的孙女,下个月就要出嫁,我虽知道不该把私事跟公务掺杂,但这两个死的女子,年纪都跟她差不多,我、我实不能再……”
薛放却明白了,看看他发抖的手,拍拍他的肩头:“把东西放下,你回家去吧。”
秦仵作勉强挤出一点笑:“多谢十七爷。”
老仵作把凶器放回原处,用白布把那具尸首遮盖起来,想了想,只露出一张脸。
那张脸看着还很恬静,如果没见过白布底下的情形,兴许以为她只是个寻常短命的姑娘。
薛放进门,走前几步望着泗儿的脸。
不管泗儿是个什么人,哪怕是低贱的妓/女,她也不该被这么被畜/生不如的对待。
到底是何人行凶。
虽然扣留了赵世,但薛放知道,赵世多半不是真凶。
薛放转头看向那把匕首,比他的手掌略长,很薄的双刃。
十七郎只希望尽快找到凶手,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泗儿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偏偏如今秦仵作也告了退,越发艰难。
薛放一边寻思,一边往前厅,正走着,迎面来了一人。
作者有话说:
冲鸭!!!
第155章 二更君
◎俞家鼎鼐,鞭抽渣夫◎
俞星臣这两日过的比较焦心。
在薛放为他被扣了一半的俸禄、发出“幸好不是我”的感慨之时,俞星臣要面对的是来自巡检司,俞家,以及顾家的三方压力。
巡检司这里好说,他是才调过来的,而早在他没过来之前,便是冯雨岩看中的人,老将军甚是器重,不至于苛责。
事发后,俞星臣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摆明了也不是他们挑事,而是顾瑞湖欺男霸女成性。
冯老将军虽觉着此事闹得过大,但他心知肚明,顾家在大通码头为王称霸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动手打了顾瑞湖的是薛放。
虽然俞星臣把责任兜揽了下去,冯雨岩心里清楚,若认真追究下来,少不得也得把薛放再牵连痛打,如今俞星臣担下一切,老将军索性就外严内松,只把俞星臣痛斥了一番,以无故缺勤的罪名只罚了半个月俸禄,反正顾家那边也没追究,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另一方面是顾家。
说起来,俞家跟顾家,向来并不算亲密,交情泛泛,只是彼此知晓而已。
这其中难免有彼此都看不上的原因,俞家累世簪缨,地位超然,而顾家则汲汲营营于漕运,虽然财大气粗人人敬畏,但毕竟比不上俞家的家世地位。
因为跟杨甯的关系,俞星臣有意同顾家“修好”,可看来看去,年青一辈中,唯独顾瑞河还是个可亲近的,两个人在官面场合见过几次,倒也还算说得上话,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本来这种关系也就够了,俞星臣却是没算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跟顾家对上。
他是知道的,这顾瑞湖的品行虽不端,可却是顾家的宝贝蛋,这一场过节算是结下了。而他的自尊也不容许他去跟顾家低头致什么歉。因为顾瑞湖那号人他根本也看不上。
俞星臣唯一担心的,是杨甯会怎么想。
然而从上次他表示要求娶,杨甯态度不明后,两人就再没碰过面,也正因这样,俞星臣猜测会不会再因为这个,导致杨甯误会自己之类。
俞星臣有心想跟杨甯见一见,亲自告诉她事情缘故。
只是在他分/身去跟杨甯碰面之前,俞星臣先要过了家里长辈这一关。
俞家如今的掌家,是俞星臣的伯父俞鼐,如今贵为户部尚书,正三品重臣。
俞鼐一子两女,长子在国子监任从六品的监丞,斯文一派。
俞星臣的父亲俞鼎,翰林院侍读学士,如今有三子,长子俞东君,亦在翰林之中任从六品修撰,二子俞西骁,外放西北,时任舜州通判。
俞家的后辈人才虽多,但身为一族之长的俞鼐,却曾多次在公开场合,不避旁人地赞扬俞星臣,说他是俞家众后生之中最出类拔萃的。
跟顾家的事情之后,俞鼎闻听大怒,因俞星臣还未回来,他便先把徐夫人叫来询问:“星臣身旁到底是哪个丫头在外头,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叫那些人公然指摘,说他跟顾家的那个小公子在码头上为抢一个丫头而大打出手!你可知不知道!”
徐夫人忙道:“怎么会有此事?他屋内原本有几个丫头,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我亲自掌眼过的,也都不曾往外头去,怎会惹事。”
俞鼎说道:“若没有此事为何外头都在传?你速速去查究竟怎样,俞家的百年家声,可容不得这般诋毁,简直不成体统。”
徐夫人忙召唤小厮询问,那天负责去送的两个只得说了,是俞星臣从南边带回来的一个丫头,其他的不清楚。
俞鼎听说果有此事,怒不可遏,好不容易等俞星臣回来,即刻喝问。
早在从大通码头离开之时俞星臣已经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回禀:“那丫头原本是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帮着杨登杨世叔买的,前日她做错了一件事,我便想把她退回去,谁知竟给顾二公子见色起意,抢了去,我欲拦阻,他却并不讲理,这才闹了起来。”
俞鼎“嘶”了声,疑惑:“好好地你为何帮杨登买丫头?”
俞星臣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后来才听说,那会儿杨世叔正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嫡姑娘,自是给她的。”
“这么说,这丫头原本在杨府?”
“是。”
俞鼎恼道:“这可奇了,她在那里犯了错,他们或打或买的都成,为何还要给你?”
“这其中可能是有些误会,如今杨家的大小姐已经重新将那丫头带回去了,以后那丫头就归了她,跟儿子不相干了。”
“杨大小姐,”俞鼎琢磨了会儿:“就是那个会医术……治好了梁主事家小公子的杨仪?”
“就是她了。”
俞鼎听完才叹了声:“谁能想到,一个小小丫头竟差点掀起滔天波澜,我素日叮嘱你的话你大概都忘了,有一些杂事——尤其是人家的家事,你莫要轻易插手,这种事最是难缠,竟给我说中,这不是几乎闹出事来!”
俞星臣道:“是,再不会了。”
“顾家那边指定记恨此事,只是他们理亏,此刻不宜发作罢了,”俞鼎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伯父那里也惦记着此事,你亲自去给他一声,叫他放心吧。”
俞鼐听俞星臣说完,反应平常。
他并没有大怒,而只淡淡道:“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你平时又非那种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必定是顾家的人太放肆,欺人太甚了,此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没对上之时,自然尽量不要起冲突,但既然已经交了手,那就不必再顾忌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