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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仪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此刻才知道,原来付逍也是军中的人,跟萧太康还认得,多半关系不错,听他的语气还有年纪,应该比萧太康资历要高,所以他毫不在乎地痛骂萧太康,薛放竟没生气。
听见薛放说“高明的大夫”,付逍冷笑:“别给我提大夫,先后换了两三个,哪一个管用,还不如我痛快喝点儿自在……”
说着他满不在乎地看向杨仪,突然他愣住:“我……我是不是还没醒酒,怎么这屋里有个观音娘娘。”
薛放双眼微睁,忍笑:“付伯伯,她叫杨仪,是个好大夫,你放心,有她在你断然无事。”
杨仪抬眸看他。
“大夫?杨……杨仪?”付逍喃喃,把杨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发现她脸上无妆鬓发微湿,裙摆上也带着雨水,付逍叫道:“你小子……跟我面前弄什么鬼?”
薛放诧异:“付伯伯说什么弄鬼?”
付逍瞪向他:“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从哪里拐了人家的女孩儿,被人发现了追着打,才藏到我这里的?哈,小十七你果然是长大了!”
薛放大为意外,重重一咳:“付伯伯,别这样老没正经。人家是给你看病的,刚才若不是给你针灸过,你还醒不来呢。”
付逍愣住,抬手摸摸鼻子:“哦,怪不得刚才觉着有人戳我的鼻子眼,凉凉的……原来是针灸吗?”
他自言自语过后,又打量杨仪,却见她生得很是秀美单弱,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薛十七郎从哪里抢来的无辜少女。
“你真的是大夫?”付逍十分疑惑。
“不敢当,只是略会几个方子而已,”杨仪微微欠身,问道:“不知付都尉之前都服了什么药?”
付逍听见“付都尉”三个字,脸色冷了几分:“什么都尉不都尉,这里没有那些,只有一个没用的烂醉鬼,我也不用人看……你要是小十七的相好呢,你就只管留下,你要是什么大夫,你就立刻走,一听见‘大夫’两个字,我犯恶心。”
薛放听见“相好”两个字,鬼使神差地看了杨仪一眼。
却见杨仪抬手抚脸,似乎也有点不自在。
他的心无端狂跳了两下,忙将目光转开:“付逍,你别仍是这样死犟牛脾气!你以为谁都能把她请来的?我告诉你,她才把御史赵家那个小狗崽子的病治好了……这件事你总该听说过吧?”
付逍瞥他一眼,重新倒下:“我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御史赵家,只知道你小子是开了窍了,见了个美貌的女娘就迷了眼,不管怎样就把人吹上天……”
他又抬头特意看了杨仪一眼:“模样确实不错,就是身子骨太弱了,只怕不禁折……”
薛放忙捂住付逍的嘴,他转头看杨仪:“你先出去会儿。”
杨仪转身。
付逍被捂住口鼻,有点喘不过气来,薛放低头:“付伯伯,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也恼了。”
他松开手,付逍咳了两声:“臭小子,你恼什么?我看你不是来给我看病的,倒是来弄死我的。我还没恼呢。”
这付逍年纪比萧太康跟扈远侯都大,头发都半白了,加上他在军中的资历很高,是个值得尊重的老前辈。
所以薛放心中敬畏,便不敢如何,谁知他竟这样混不吝,丝毫德高望重的气质都没有。
多半是那些酒害人。当初付逍在军中的时候就嗜酒如命,后来退了,以为这毛病会改改,没想到变本加厉了。
薛放想到路上那两个行人轻视的口吻:“我问你,只这一次机会,你到底看不看?”
付逍瞥他:“不看。”
薛放道:“真的不看?”
付逍啧了声,重新卧倒翻了个身:“说不看就不看。”
薛放拧眉道:“付逍,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你还说萧师父……你难道比他强?你简直没资格那么说他!”
付逍沉默了会儿,笑道:“我是没资格,只是比那短命鬼活的长些罢了,哼……萧太康倒是四角俱全无病无灾的,又怎么样?我就骂他了,有本事你叫他蹦出来回骂。”
他说着翻身坐起:“你也走!白眼狼的小崽子,你去了照县反把你师父害死,现在又跑到这里做什么?是不是也要害死我!咳咳……竟还敢对我如此无礼,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看看吧!滚!”
他说着,抓起那个油腻腻的荞麦枕头向着薛放扔了过来。
薛放抬臂一挡,枕头便落在地上。
付逍可以骂他,可以说别的,但不能说他害死了萧太康。
可是在照县,萧太康逼他对战叫他结案的时候,薛放确实没有如萧太康所愿妥协。
薛放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他也没料到真相是那样,而萧太康偏偏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跟他诀别。
所以付逍这句话虽然诛心,对于薛放来说却好像、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十七郎攥紧双拳:“好,好!你就……”他咬牙咽下那句狠话,只道:“看谁还管你!”
作者有话说:
冲鸭!
第134章 二更君
◎救苦救难,握住小手◎
薛放出门,却见杨仪坐在八仙桌旁,正匆匆地把裙子向下撤。
他不知道杨仪在做什么,心里又伤又气,便拉住她说道:“咱们走。”
杨仪没想到他如此匆忙,跟着跳了两步:“旅帅……”
薛放走了两步觉着古怪,回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在杨仪身后,孤零零有一只浅绿色缎面的翘头履,歪在地上,本来雪白的鞋边沾了些泥水而变了颜色。
十七郎看看那只鞋,又看看杨仪。
她掩了掩裙摆:“稍等。”抽手,杨仪折回去捡那掉落的翘头履。
薛放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她好像正摆弄这个。
却见那边杨仪俯身捡起鞋子,试着要穿,只是匆忙中不得站稳。
薛放及时扶住:“坐着。”
让杨仪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落座,薛放把鞋子接了过来,手上凉凉湿润。
先前他被雨淋透,问路的时候才放下伞,好歹把袍服拧干了些,还好他向来体质极佳,虽然难受些,却还能忍受。
他又只顾为付逍的病,几乎忘了杨仪之前踩了水,这会儿接过鞋子才想起来。
“你身子本就弱,弄湿了鞋袜,只怕要害病。”薛放看着手上那只翘头履,并不算十分上等,偏惹眼,还不到他一掌之长。
他有点恍惚……竟不知道杨仪的脚那么小的,之前完全没有留意。
上次在俇族寨子里给她看伤,只望见纤细的脚踝,堆叠的罗袜,也没留心底下。
杨仪看他打量自己的鞋子,忙道:“不要紧,旅帅给我吧。”
薛放把鞋子放下,顺势半跪,举手把她裙摆稍稍一撩。
果不其然,底下一只脚着鞋,另一只脚上的袜子也都湿透,雪色上还沾着点点碍眼的泥灰。
原来方才薛放在内跟付逍说话,杨仪便趁机把鞋子除了,又拧了拧袜子,不料还没干完,薛放便出来,弄得她措手不及,鞋子都没穿好。
如今见薛放突然撩自己的裙子,更是措手不及:“旅帅。”
正要将双脚往后,薛放却握住她的脚踝,一抬。
太细了……他握在掌心都觉着单薄,就好像一用力就会捏碎。
杨仪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有点慌张。
方才薛放在里头跟付逍“吵”了半天,怒火升腾的,此刻手掌握过来,掌心一股热力直透了进内,异样的感觉,几乎让她即刻打了个摆子。
薛放望着那只很小的脚在自己掌心里,虽然隔着被泥水湿了的罗袜,却竟让他有一刻晃神。
十七郎仰头看向杨仪,喉结吞了吞:“我……帮你把这湿袜子脱了吧。”
他觉着这提议是为了杨仪好,但同时心里也有个奇怪的念头,他想看看,这罗袜底下……
“不不、不用!”杨仪赶忙收脚,慌着把裙子往下推,她又怕薛放犯浑不由分说:“旅帅你自己的衣裳还是湿着的,还管我呢。”
“你跟我比?”薛放见杨仪十分抗拒,只得说道:“那……先离开这里,上了车你好歹先去了这些……”
他说“离开”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里屋门口。
杨仪道:“真的要走吗?”
薛放扭头:“别跟那犟老头一般见识,他不知好人心。”
杨仪想了想:“走也行,反正留在这里,他的病症也未必好治。”
薛放听见她说“走也行”,正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却有些惊忧:“什么?未必好治?”
杨仪道:“反正你又不管了,也不用再说,咱们走吧。”
“杨易……”薛放脱口而出,正欲拦住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叫错了,他扫了眼里间,小声道:“杨仪……你就跟我说说,他的病怎样。”
杨仪知道薛放仍是牵挂付逍的,之前只不过被付逍言语所激,他又是那样性烈的人,自然忍不得。
假如杨仪从旁劝说,他正气头上,怕未必肯听。
所以她故意说付逍的病要紧,果真他竟不想走了。
毕竟说气话是一回事,他可不想付逍真的有碍。
杨仪微微一笑,正要略给他解释两句,薛放突然转头看向门外。
只听有个声音道:“付叔叔,门外的车是谁的呀?”
一个头上戴着破斗笠的十一二的孩子,双手端着碗东西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他显然对这院子非常熟悉,眼睛盯着地面跟碗筷,一步步踩过那袭铺在地上的砖石,敏捷而又迅速地跑到了门口。
直到此刻,他猛抬头看见屋内的两人,顿时惊得倒退了一步。
刹那间,这孩子惊愕地望着薛放跟杨仪,又赶紧转头看看门口,似乎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这、这不是……”孩子确信自己没走错,吃惊地看着薛放杨仪:“你们是?付叔叔呢?”
薛放道:“你是谁?你叫付逍付叔叔?”忽然发现这孩子肤色很白,头发略卷,鼻梁高高的,眼珠的颜色也不是纯黑,不像是中原人。
付逍的年纪比扈远侯都大,所以薛放叫他伯伯,这孩子年纪比他还小,竟叫他叔叔。
同时薛放跟杨仪都看见,孩子手上捧着的,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杂色手擀面,上头浮着点好像野菜的东西。
孩子道:“我、我娘交给我来送这个给付叔叔吃……不叫叔叔叫什么?”
就在这时,里间付逍叫道:“晓风你来,他们就要走了不用他们。”
叫晓风的孩子听见付逍的声音,一下子定了心似的,赶忙撒腿跑到里间:“付叔叔,你怎么样?今日好些了吗?”
付逍咳嗽了声:“好着呢。这菜面真香,又让你娘费心了。”
晓风道:“我娘说,付叔叔多吃饭,少喝酒。你昨儿又喝了是不是?已经好几天没喝了,怎么又忍不住了呢?”
付逍只管咳嗽,又传来咚咚的声音,想必是孩子在给他捶背。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付逍哑着嗓子:“你待会儿,我吃了后你把碗筷拿回去,别又搁在这里忘了。”
“付叔叔你慢点吃,不急。”
唏哩呼噜,是付逍吃面的响声,声势惊人,过了会儿,那孩子小声:“付叔叔,外头的哥哥跟天仙一样的姐姐是谁呀?是你认得的人?”
“是走错了门的。”付逍吃着东西,含含糊糊说,“别管他们。”
“真的吗?”晓风疑惑,“不太像哦。”
付逍似乎有点不耐烦,扬声道:“十七小崽子,你怎么还不走?”
薛放本是要走,此刻,之前那冲动之气却平了下来:“你管我呢,死犟的臭老头。”
付逍嗤地笑了:“行吧,你爱待就待着……不怕你那观音娘娘湿了鞋袜害了病,哪怕你一直住在这儿。”
原来方才两个人在外头说话,付逍已经听见了。
薛放微窘:“偏是臭老头耳朵灵,偷听人说话。”
“这里统共这三间房,地上有只耗子经过我都听得见,”说着付逍又笑:“我本来还想听点更好的呢,可惜混小子太笨了。”
薛放无可奈何,抓了抓额角,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口,叫杨仪到门边坐了,小声问道:“你方才跟我说的他的病症到底却怎么样?小声点告诉我。”
杨仪道:“付……”她想到付逍似不喜欢人家叫他“都尉”,便改口:“老先生应是饮酒过度,酒毒热集,导致痰火喘嗖之症,此病要及早调理才能转好,如果拖延下去,毒入了骨髓,就难治了。”
薛放瞄着她的裙摆,很想问她脚冷不冷,道:“那该怎么治?”
杨仪道:“付先生这样饮酒无度,先要戒除。然后才能用药,在这之前,得先知道他都服过什么药,如果服的药不对,跟酒力一并激发,对他更不好。”
薛放点头,忽地问:“我先前听说御史府里那孩子,你到底是怎么算到他午时必然发病的?”
杨仪问:“你才回来,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薛放道:“先前我打马经过街上,听到路边有人谈论此事,说是才发生的事,因提到了你,我才格外留心,又突然想起才茶楼那边仿佛看见过……只是不确信,就回去找找,果真是你。”
杨仪道:“这里有医理上的讲究,那孩子是肝心之热,对应十二个时辰里的五脏六腑之气,寅时跟午时是最易发作之时……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杨仪才说完,里头的那叫晓风的孩子探头出来,惊讶地问道:“姐姐是大夫吗?就是那个说御史府里一个小孩子会在午时发病的杨家大小姐?”
薛放本来半蹲在门口,闻言起身:“你怎么又知道?”
晓风的眼睛骨碌碌地瞪得很大:“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从昨儿就传到今日,还有些人开了赌局,下注呢。”
薛放跟杨仪对视了眼,笑道:“赌什么?”
晓风道:“有的赌赵家的公子到底会不会发病,有的赌若是发病,杨家大小姐会不会去救……总之好几种,赌注大小也各不同,我也说不清。”
薛放搓搓手:“可惜我回来晚了,不然也要赌一赌。岂不是稳赢的?”
杨仪皱眉:“当着孩子的面儿不要说这些。”
晓风却道:“可惜我只有一个铜板,不然我也去赌了。”
杨仪愕然,薛放则喜道:“你赌什么?”
晓风看着杨仪:“我先前不知道赌什么,不过……姐姐是这样观音娘娘一样的,我自然就赌姐姐是对的。”
薛放笑:“这孩子会说话,不像是某些倔老头一样不讨人喜欢。”